第125章 大結局(下)
六月里白天日頭長,才到了寅時尾兒上,往東方看,天邊已經隱隱泛出一絲微芒來。
坐在檻窗下,天光從菱花紋中透進來,周身似鍍了一層瑩瑩的光。
素心拿篦梳蘸了桂花油給衛長謹篦頭,一面憂心忡忡的道:「這段時日侯爺身子不大爽利,三夫人總是尋著話頭兒,攛掇著三老爺開宗祠呢……」
說是不爽利,但其實已經是出氣兒多進氣兒少了,靖海侯只有一子,且已經戰死西北,女兒雖是做皇后的,但是這爵位也不能冠到姑娘家身上去不是?長房無人,二房是庶,三房自然就起了心思。
三老爺原是外放,近幾月才調回京中,一家子老小上上下下也有百十來口,現置辦宅子也沒那麼輕易,便先住在靖海侯府,等宅院都拾掇齊整了就搬。
只是這一等簡直就沒個盡頭。
見衛長謹不答言,素心忍不住又道:「奴婢瞧著三夫人心大,是必定不願意搬走了,先頭兒三房帶過來的一些嬤嬤丫頭子,竟被三夫人尋著由頭打發走了一半兒。現在又整日嚷著伺候的人手不夠,張羅著叫咱們侯府慣常使的牙婆子來,要買人。她自己還不肯拿錢,還不是讓公中出的意思么!她也真好意思的,臉皮夠厚都能拿來堵城門了,衝鋒陷陣盾牌不用帶,拿著她就能刀槍不入!奴婢覺得三夫人這是想著讓侯爺立她兒子當世子,再佔了咱們侯府呢!」
這話倒是說到了點子上,三夫人鬧來扯去沒個完,心結就在這上頭。
她話音才落,就聽外頭有小丫頭麻溜兒的跑進來報:「三夫人到了!」
素心頓時就翻了個大白眼,這人招人煩自己不知道么?還上趕著來人跟前兒晃悠。
衛長謹命人請進來,素心給她松挽了個髻,發間沒有多餘飾物,斜插了支碧玉簪子,剛在炕上坐好,三夫人就笑吟吟的進來了。
三夫人長了一張容長臉兒,下巴略尖,年輕時也應是個清麗美人,只是如今年紀略長,便顯出些刻薄相來。她掛了一臉精明的笑意,心中算盤打得更精,阮家的爵位么,自然不會落到外姓人頭上去,而本族裡,三老爺與侯爺是一母同胞的嫡親兄弟,等侯爺沒了,這靖海侯的爵位落在自己親兄弟頭上也是應該。就是宮裡的皇後娘娘也挑不出個錯兒來!
不然他還想把爵位留給誰呢?
三夫人笑吟吟的,她沒跟這位侄兒媳婦打過交道,只知道這個侄兒媳婦平日里深居簡出,難得出門子一趟,想來應該是個溫和柔順的,如今這侯府沒有侯夫人,這個侄兒媳婦自然是能當家的。她來探一探意頭,也好有個對策。
她進來時端了長輩架子,也並不就坐,笑著拿眼睛看衛長謹,等著她過來扶一把的意思。
衛長謹只頜一頜首,道:「三嬸娘來了,請坐罷。」
三夫人笑道:「侄兒媳婦近來可是身子不大舒坦?也別整日只管坐著,多走一走也有益處不是?咱們可是再親近不過的,嬸娘想瞧你一回不容易,盼也盼不到你來嬸娘房裡坐坐,只得親自走一趟來瞧瞧侄兒媳婦。」一面說著,一面就極自然的走到了炕桌的另一側坐了下來。
衛長謹道:「等三叔父三嬸娘家的宅子置辦妥當了,我自當上門去瞧三嬸娘的。」
三夫人被刺了一句,臉上的笑容倒是更盛,作勢嘆了口氣道:「侄兒媳婦也是個可憐的,當了新媳婦才兩三天我那大侄兒就去了西北了,原還想著我那大侄兒在西北立個功,殺個人,回頭咱們全家子都跟著沾光,誰知……」她眼淚來得倒快,只一低頭的功夫,就擠出兩滴來,拿帕子掖,「誰知我那大侄兒命短,竟就沒了!侄兒媳婦還年輕,活生生的就當了守寡奶奶,可不讓人心疼么!」
素心在一旁聽著,臉被氣得青白,端果子上來時,忍不住插言道:「三夫人豈能這般說,就連宮中還沒個論斷呢,咱們皇後娘娘都說世子爺還在,三夫人竟敢逆皇後娘娘的話了不成?」
三夫人就「咦!」了一聲,對衛長謹道:「我之前聽說侄兒媳婦是襄國公府出來的,家中教養甚嚴,怎麼這個丫頭竟這般沒有規矩?主子說話非但不知道退避,還上趕著來插言。侄兒媳婦若管教不好丫頭,反正我有空兒的很,不如就幫侄兒媳婦管一管。」她哂笑,「皇後娘娘也要叫我一聲兒三嬸娘呢,再說我不也是真心為了侄兒媳婦好么,又不是不興再蘸,侄兒媳婦倒不如出了門子,再找個好的,生個兒子才是正經,這女人一輩子,可不就是活兒子呢么!」
衛長謹笑了一笑道:「像三嬸娘這般夫婿沒出息的,才真是一輩子都指望著兒子呢,只可惜偏偏三嬸娘的兒子在紈絝裡頭倒能佔個尖兒,文武沒有一樣出息的,將來走封蔭想來都不得順遂,三嬸娘要活兒子,可要提前預備著想法子才是。」
三夫人雖然強撐著,但是這般明晃晃不留情面的話還是讓她臉色變了一變,捏著帕子道:「侄兒媳婦直言你三叔父如何,這也是大家子教養出來的女兒該說的話?竟這般不孝!」
衛長謹向來就是一個不喜鬥口舌的,陰陽怪氣的話她不愛說,直捅人心窩子才是她的強項,她端起茶盞輕輕呷了一口,慢吞吞的道:「三嬸娘出身低些,所以可能不大清楚大家子是如何教養女孩兒的。只可惜了三嬸娘的兩個女兒了,原也是侯府小姐出身,竟被三嬸娘教導的跟三嬸娘這種家世差些的女孩兒一個樣。」
三夫人娘家也不算太差,但是比起襄國公府來自然要差上幾程子。
三夫人霍地就站起身道:「我好心好意來瞧侄兒媳婦,侄兒媳婦不知敬重長輩,竟出言抵辱!侄兒媳婦倒是大家子出身,可又怎麼樣?我大侄兒回不來了,你還不是寡婦一個!」說完就氣呼呼的掀帘子走了。
素心被氣得胸口起伏不定,又怕衛長謹聞言傷懷,只得按捺下來寬慰她,「等世子爺回來了,把三房人統統攆出去!怎麼狗皮膏藥似的,揭都揭不掉!」不過冷靜下來想一想,三夫人的話雖不中聽,但有些也在情理,這麼多年了,世子若還活著,怎麼可能不回來,她們家姑娘還年輕,總不能一輩子耗在這深宅當中。想起衛夫人這些時日來瞧姑娘,總抹眼淚,她躊躇了一下,囁囁嚅嚅不言。
衛長謹冷眼瞧著她,她才結結巴巴的開口道:「大姑娘,奴婢有句話不知當說不當說?」
衛長謹見她手捏著衣襟,皺眉道:「不當說就不必說了。」轉身就要進內室去。
素心急道:「大姑娘,大姑娘年紀尚輕,雖說與世子爺情篤,但統共也不過相處了三日罷了,大姑娘為世子爺守了這麼些年,也盡夠了……不若……」她不敢抬頭看衛長謹的臉色,硬著頭皮往下說:「不若咱們就回國公府去罷,回去后大姑娘有國公爺跟大公子護著,日後也定能再尋個好姻緣。」
衛長謹坐下,命她將梳妝台上的紫檀嵌螺鈿的妝奩拿過來,從裡頭揀出兩支赤金鐲子,兩隻鑲紅寶的步搖,道:「這些你拿去,我的嫁妝原本也是你在收著,你去支一百兩銀子來,明日就回國公府去罷,我會讓我娘給你指樁好親事。」
素心聞言一愣,隨即撲通一聲就跪下來,臉色瞬間煞白,忙道:「奴婢自小就伺候大姑娘,大姑娘要趕奴婢走?奴婢不走,奴婢要伺候姑娘一輩子的!」
衛長謹道:「你已經二十齣頭,回去配人也是應當。」
素心哭道:「是奴婢錯了,奴婢再不說這樣的話!大姑娘在哪兒,奴婢就在哪兒!求大姑娘留下奴婢罷!」
衛長謹按了按眉心,示意她起身,側頭往檻窗外望去,日頭已經升得老高,綃紗擋不住陽光,從縫隙間射-進來,投在青磚地上,明晃晃耀人眼。
她盯著看了一會兒,突然覺得眼睛刺痛,伸手撫上去,竟摸到冰涼的一片,她怔怔的盯著指尖的水珠,愣了好久。
她已經很久都沒有哭過了,她有些不敢相信這是她流的眼淚,從西北一次一次傳回來發現阮年蹤跡的消息,卻又一次又一次的落空時開始,她的心就像被鑄了一層殼子,任誰也再撼動不得。
她茫然起身,打開那個蝠祿紋的漆紅匣子,把裡面的信一封封翻出來看,他說讓她等他回來,他還找人算過了,說他們這一生會有三子兩女,還會白頭到老。她還沒等到他回來,還沒有為他生兒育女,她怎麼可能走?她這一輩子都走不了了。
她將臉埋進手掌心裡,無休無止的思念,像是印在了她的腦仁上,痛得她幾乎直不起身來。
七月的時候,衛夫人再三的勸,讓她回娘家住幾天,衛長玉又親自來靖海侯府接她,她才應允。
臨走時,她駐足在庭院里,正是夏日裡最煌煌的光景,院子里花團簇簇,雖然落花繽紛,但是花枝頂上卻越發開得茂盛。花牆那邊種著一棵枇杷樹,綠葉繁密,仰頭看,似聳入了天際一般。
衛夫人心疼女兒,私下裡掖淚,在衛長謹跟前兒,只強抑著絮絮說著家常。
衛長謹躺在臨窗的藤榻上,外頭蟬鳴綿延悠揚,衛夫人拿著柄團扇,坐在她身側輕搖,涼風一縷一縷傳來,衛長謹側著頭,竟慢慢睡了過去。
一覺醒來,已經是下午,日光透過竹簾照進來,在地上映出一棱一棱的光影。她覺得身上略有涼意,便起身披了件外裳。院子里一片靜謐,她走到前廳時,看見父母哥哥竟然都在。她娘掖著淚,哭得簡直不能自持,她很少見她娘這般哭,不知道是發生了何事,竟連她爹那樣的人都紅了眼圈兒。
她繞過落地罩,想去問一問,待看清了廳下坐著的那個人,她腦中頓時就嗡的一聲,一片空白!她茫然的倚著側柱,眼中迷濛一片,像做了場夢,她什麼都看不見也聽不到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才好像聽自己喃聲道:「你回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我之所以讓阮年姓阮,就是為了寫這個阮郎歸啊!
接下來是帝后的番外了,阮年不回來,他們倆怎麼可能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