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流水無意戀落花(二)
在溫室殿安慰皇后的子若,根本無從知曉昨夜的「侍寢」給前朝帶來多大的震動。
事實上,皇上向來很少去後宮是整個朝堂都知道的,由於皇後年幼、太后對皇上無視後宮的做法採取了默許的態度,因而很少有大臣對此過問。
但這一年來,丞相王炎頗感身體大不如前,而以兵部尚書羅雲昭、工部尚書杜恪為首的寒門勢力愈發強大,王炎雖然位高權重、又有戶部尚書鍾紹鏡和禮部尚書韓世陵的扶助,但作為世族的他們依然感到岌岌可危。
本來作為外戚起家的王炎極其反感靠後宮爭鬥來爭奪勢力,但基於這樣的情況,也不得不考慮後宮在朝堂的作用了。因而向皇上提出,皇上年紀已長,雖春秋正盛,社稷為主,但也要考慮綿延皇嗣,以安國祚。事實上是以大臣之力向皇上施壓,希望皇上能夠寵幸韓世陵的女兒韓玉華,韓美人,希冀這世族之女的韓美人得寵,或者誕下皇嗣,可以說在同寒門勢力的鬥爭中能夠取得更多的勝算。
而面對世族的計劃,寒門勢力也當然不會毫無準備,承香殿的錢才人表面上是一般的選秀入宮的女子,其實卻是寒門勢力的中書令李連良的養女,因此寒門勢力的大臣也向皇上透露出希望皇上重視承香殿的錢才人的意願。
然而出乎世族和寒門勢力的意料,皇上寵幸的竟然是國子監祭酒蕭成儒的女兒蕭子若。本身蕭成儒出身世族,從祖上世襲了侯位,按說是世族勢力的一方,然而他擔任的國子監祭酒一職雖官位不高卻同依靠科舉為官的寒門子弟來往頗近,這樣一來,兩方人馬對於蕭成儒都持一種曖昧的態度,對於皇上選擇寵幸蕭子若,一時間竟也無以應對,只能聽之任之。雖然只是暫時的,皇上寵幸蕭子若這一後宮事件竟然帶給朝堂少有的安靜與平和。
朝堂上雖然平和,後宮里卻不見得如此,至少麗妃所在的含象殿就不平靜。自從麗妃金蘭貞得知蕭子若到紫宸殿侍寢后,麗妃的心就焦急起來,這不是她要的結果,與其這樣等在含象殿里,天天期待著皇上來寵幸自己,麗妃決定冒一冒險,畢竟,得寵不僅關乎著她自己的榮辱,還與新羅的未來緊緊的聯繫在一起……
子若回到珠鏡殿的時候,被眼前的物品下了一跳,都是皇上賞賜的各種飾品、釵環、布料、香料,果然一副寵妃態度,從要她侍寢開始,子若就不明白皇上究竟在想些什麼,然而聰慧敏感的她也可以想到這必然與前朝權利鬥爭相關,雖然不甘心,但從進入後宮的那一刻開始,自己的命運已經同更多自己不能把握的事情聯繫在一起了。
身負國家命運的金麗妃,既然決定了冒險,就開始付諸於行動。在子若侍寢后的第三天,內朝散去后,紫宸殿前,身著新羅傳統服飾的金蘭貞,頭飾沒有一絲珠飾,披散著長發,在隆冬的季節里,跪坐在紫宸殿門外,在寒冷的天氣下嘴唇已經發自,臉色也愈發蒼白,這是在席藁待罪(1)。剛出殿門的皇上顯然對這一幕並沒有心理準備,於是快步上前。
「麗妃,你這是在做什麼?」
凍得有些哆嗦麗妃,艱難地抬起頭,道:「臣妾有罪,請皇上降罪。」
「麗妃何罪之有?」皇上向鄧公公遞了個眼色,鄧公公知趣地要去扶麗妃起身,麗妃卻甩開鄧公公,正色道:「皇上,臣妾有罪怎麼能不加責罰呢,請皇上降罪吧。」
「朕不明白麗妃有什麼罪過。」
「皇上,臣妾出自新羅宗室,受本國萬民之囑託前來大周伺候皇上,但臣妾無才無德,兩年來既不能為皇上分憂,也未曾為皇家綿延後嗣,即不能對皇上、太后盡忠,又愧對新羅百姓之囑託,臣妾有罪,如今無顏面聖,以發覆面,請皇上賜罪。」
皇上低頭看著俯身在地,瑟瑟發抖的麗妃,遠離家鄉萬里之遙的麗妃,伸出了雙手,扶住麗妃冰冷又纖弱的手臂,柔聲道:「是朕忽略了麗妃,怎麼是麗妃的過錯呢?」
金蘭貞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抬頭看到皇上溫柔又炙熱的眼神,淚水湧出了眼眶,怎麼也不敢相信,這一次的冒險竟然帶來了這樣意外的收穫。
皇上扶起了麗妃,又親自為她披上了披風,甚至一同乘坐轎輦,將麗妃送回了含象殿,更是同麗妃一同用了晚膳。皇上一反常態的行為,在晚膳之後就傳遍了整個後宮。連蕭子若在內的宮妃們對皇上的反常行為都感到震驚,然而卻有一個人除外,這個人便是在長安殿的太后。
皇上要求蕭子若侍寢的那一天,對於太后而言是極其矛盾的,一方面作為皇帝的母親,她也希望能夠儘早見到皇孫,另一方面卻又擔心後宮出現專寵妃子威脅皇后的位子,從當時的境況看,蕭子若無疑將會成為寵妃,對於太后而言,平分秋色是最好的選擇,而哥哥王炎希望皇帝去寵幸韓美人的做法,太后並不贊同,畢竟後宮是皇上的住所,是私事,太后怕哥哥連皇上的私事都干預的話會使皇上產生更多的不滿。
於是在次日,就是蕭子若給皇后吃柚子糖的那一天,太后將皇上叫到了長安殿,正巧這幾個月大周同突厥的戰事愈發激烈,太后便以這個緣由向皇上進言要他多親些近麗妃。雖然新羅是大周的藩國,但若是在大周同突厥戰事最為緊張之時,新羅要脫離宗主國的管制或者與突厥聯合起來的話,對大周來說是極其不利的。皇上雖然不很情願,但是為了大周,為了江山社稷,還是勉強答應了太后的要求。
這些內幕麗妃當然是不知情的,此時的她正陶醉於同皇上濃情蜜意的晚膳之中,皇上溫柔的目光令她沉迷,兩年雲光宮裡的生活,只有這一刻才開始是活著的。
註釋:(1)席藁(gǎo):藁,指用禾稈編成的席子。坐卧藁上是古人請罪的一種方式,因以指請罪。宋·蘇軾《上神宗皇帝書》:「自知瀆犯天威,罪在不赦,席藁私室,以待斧鉞之誅。」《東周列國志》第一百回:「鄭安平降敵,既已族誅,范雎亦該連坐。」於是范雎席藁待罪。清李漁《玉搔頭·極諫》:「聞得今日還要席藁入朝,抗顏力諍。」清李漁《玉搔頭·極諫》:「我兒,為父的今日席藁面君,危詞極諫,少不得要觸犯天威,定以極刑加我,我死也心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