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六章 紙上論兵
第一百六六章
赫連馳沒有理會兀朮,伸手整理了一下被振倒的毛筆架。然後低頭看著檯面上鋪就的宣紙說:「河間府已經被我軍圍困,支撐南朝兩河防禦的三個戰略要點太原、真定、河間已經在我大金的掌控之中,在一馬平川的廣大平原地帶,南朝已經沒有可守的險要,單單幾座孤城,幾座孤城形成的防禦線,並不能阻擋我大金鐵騎的滾滾洪流,摧毀南朝的統治,只是時間問題。」
「邯鄲、相州防禦線,浚縣、滑州防禦線,加上所謂的黃河天險,構成了南朝楔形防禦體系。但這個體系。。。四哥,你發現沒有,這個防禦體系有沒有什麼缺陷呢?」
「是啊,黃河一線,確實是一道天然的屏障。黃河濁浪滔天,深不可測,河水冰冷刺骨,僅有的幾個渡口如果被宋軍控制的話。。。」兀朮湊過去,仔細看著宣紙上標註的那條粗粗的黃河水道,自言自語著。
「南朝太迷信黃河天險的防禦作用了。也太小看了我大金將士!他們以為,此次對宋進攻,我軍必然延續先前的進攻路線,因此,他們把重兵放置在了邯、相、浚、滑一線,企圖背靠黃河,與我決一死戰。」
「嗯,你這樣一說,我似乎明白了。。。」兀朮猛地拍了一下他的大腦門,「想讓我們鑽設計好的陷阱?」
「對啊,四哥!你說的完全正確!」赫連馳高興了,他終於把事情對完顏兀朮交代清楚了,「兩軍交戰,最重要的是什麼呢?」他接著問了一個問題。
「是什麼?」兀朮被赫連馳跳躍的思維牽引著。
「想當初,太祖爺以區區兩萬女真兵抵禦遼國天阼帝七十萬大軍的進攻,在護步答岡之役,採取中心突破的戰術,一舉擊潰了遼國大軍,獲得了決定性的勝利。取勝的訣竅是什麼,四哥不曉得嗎?」赫連馳笑呵呵望著完顏兀朮。
「那是先帝指揮若定、戰術安排得當的結果,取勝的訣竅不就是這些嗎?」兀朮的眼前浮現了當時慘烈的戰爭場景。
護步答岡戰役,發生在宋徽宗政和五年(遼天慶五年,金太祖收國元年,公元1115年)。遼天阼帝聽到黃龍府被金軍攻佔並將來攻長春州時,慌忙下詔親征。他以肖奉先為御營都統,耶律章奴為副都統,率騎步兵二十餘萬,號稱七十萬東下。在長春州集中后,以耶律章奴率精兵二萬為先鋒;以圍場使阿不為中軍都統,率步騎兵十萬分五路經駝門東下;另遣都檢點肖胡篤為都統,率步騎兵二萬為別軍東出寧江州。發數月軍糧,期必滅女真。
此時,遼、金之間仍在繼續進行毫無結果的談判,使者屢有往還,實際上是在窺探對方國內的情況。金太祖完顏阿骨打得知遼軍東下,親自率軍二萬御之,嫠面痛哭,勵眾死戰。
十二月,當遼大軍進至駝門,別軍步騎兵進至斡倫濼時,太祖完顏阿骨打在爻刺(在駝門以東)與諸將會議,決定遣迪古乃、銀術可率一軍鎮守達魯古,以御遼之別軍,他自己親率主力在爻刺深溝高壘,窺伺戰機。
遼軍在東進過程中,遼御營副都統耶律章奴潛回上京,發動政變。遼軍剛到前線(駝門),天阼帝聞訊,立即下令退兵。太祖得報,旋即令諸軍追敵,輕裝急進,擊敗遼的先鋒軍,遼御營退行三十里,金軍已將追及,天阼帝以軍心皆願一戰,遂再傳令進軍。各軍不明真相,軍中洶洶,雖遣使督進,仍遲疑不行。金軍追及遼御營中軍於護步答岡,逼使遼天阼帝耶律延熹不得不整軍迎戰。太祖認為「彼眾我寡,兵不可分。視其中軍最堅,遼主必在焉。敗其中軍,可以得志。」遂命右翼先向遼軍進攻;又命左翼合而圍攻之。經過激烈戰鬥。遼軍潰亂,金中軍在遼軍陣中縱橫驅馳,遼軍大敗。死者相屬百餘里,獲輿輦、帝幄、兵械、軍資、寶物、馬牛不可勝計。戰敗的天阼帝率領殘兵退回到長春州。
遼別軍都統肖胡篤聽到中軍御營戰敗,亦從斡倫濼退走。
護步答岡戰役,是完顏兀朮初次披甲。當時,他只有十三歲,在其叔父完顏斜也麾下聽令。完顏斜也率左翼軍突擊天阼帝中軍,完顏兀朮一馬當先、奮勇殺敵,直到箭射完了還繼續奮戰,奪取遼兵的各種武器,獨自殺死八人,活捉五人。初次參戰,完顏兀朮就顯示出超人的勇猛,令女真將士刮目相看。
赫連馳今天唯獨提及這次戰役,也有其良苦用心。兀朮初次臨敵便大獲成功,每每提及此事,表面平靜,但內心依然十分的受用,信心大增。另外,護步答岡之戰,也是遼金軍事力量此消彼漲的分水嶺,具有戰略決定性的重大意義。此時用這個歷史戰例來說明當下的形勢,很有說服力。
「是的,太租爺的指揮正確,確實是戰役勝利的關鍵所在,但深層次的原因並不在此。」赫連馳搖了搖頭。
「那是什麼?」兀朮從沉思中回味。
「那就是太祖爺必勝的信念!」赫連馳抬起手臂,揮舞了幾下拳頭,「太祖爺必勝的信念,才是取勝的根本啊!」
完顏兀朮的眼前又出現了一個場景:完顏阿骨打站在高高的土台之上,伸手拔出腰刀,鋒利的刀尖划向飽經風霜的臉頰,鮮血順著刀鋒滴答滴答淌下。。。血的誓言,激勵起女真將士的鬥志。。。站在土台下面的兀朮也是滿眼淚水,發誓與遼國決一死戰。。。
「嗯,是的,先帝的決心。。。」兀朮點了點頭。
「太祖爺的決心!!!」赫連馳也點了點頭。
「那麼,你的意思是,只要我抱著必勝的信念,就可以輕易衝破南朝如鐵桶般的兩條封鎖線嗎?」
「四哥不是明白我說的意思了嗎?怎麼依然這樣理解呢?」赫連馳站起身,不再理會兀朮,而是徑直走到身後的書架旁,仔細欣賞林林總總的官衙老爺的藏書。
兀朮楞楞地看著他,心想,龍媒是讓我自己說出來,我就是不說,就是不說那個。。。
赫連馳突然會心一笑,伸手從書架上抽出一本薄薄的官刻圖書,細心翻看了幾頁,然後回頭看了看兀朮,朗聲念道:
「夫兵形像水,水之形,避高而趨下;
兵之形,避實而擊虛。
水因地而制流,兵因敵而制勝。故兵無常勢,水無常形,能因敵變化而取勝者,謂之神。。。」
念罷,赫連馳轉身沖著完顏兀朮笑道:「四哥,你也來背誦一段如何?」
兀朮呵呵笑著說:「好!龍媒不提此書,某家都快忘記了:出其所不趨,趨其所不意。行千里而不勞者,行於無人之地也;攻而必取者,攻其所不守也。守而必固者,守其所不攻也。。。如何?我背誦的如何?可有一字疏漏?」
「沒有,四哥背誦的很流暢!!!四哥,這篇孫子《虛實篇》還是你8歲的時候家父教授於我們的吧?是不是呢?時間過的好快啊!臨來這裡的時候,小弟去家父那裡辭行,家父已經不能下炕走動了,他老邁了許多。。。」赫連馳眼睛有些濕潤。
「哦,我也是四年多沒有見過恩師了,竟然老邁了許多。。。」兀朮見赫連馳這樣說,心裡也不是滋味,鼻子一酸,眼淚也差點流了下來。
「家父只說了一句話,教我等不要濫殺無辜。。。」
「是!學生謹遵師命,不去濫殺無辜!」兀朮默默點了點頭,把赫連悲弘的話記在了心頭。他知道,自己捨命拼殺在疆場,是否能夠活著再見到老師,都難以預料,如果牢記老師的教誨,或許能夠給身處遙遠北方的老人家一絲安慰。
「古津渡的浮橋已經重新搭建了起來,這裡河面最窄而河水流速最急,當初二太子和郭藥師冒險從這裡搶渡黃河,現在思想起來,有些后怕。南朝恐怕是汲取了上次的教訓,在古津渡兩岸設下八萬重兵,並且還重新修復了浮橋,大概是想陷我軍於絕境的用意吧。」赫連馳繼續說道,「可惜,我們再不會從這裡渡河了。」
「嗯,避實就虛,宋軍的幾道防禦線,就讓放在那裡當擺設吧!龍媒,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兀朮見話已經至此,也就不妨說破了他吧,「你的意思,宋軍虛的部分,就在於連綿幾百里的黃河沿岸防線?」
「是的,宋軍沒有那麼多的兵力沿黃河沿岸布防,他們在賭,賭我軍依然會沿著上次進兵的路線來發動進攻,況且,黃河確實是一道天然的防禦線,掐指算來,能夠渡過黃河的,也就是那麼幾個點而已,只要在這幾個點上設兵封堵,我軍就不可能輕易越過黃河。」赫連弛提筆在紙垧圈了幾個點,「這裡,古津渡是一個點;這裡,大名府對岸的李固渡是一個;恩州對岸的古榆渡是一個。」
「放棄古津渡渡口,剩下李固渡和古榆渡。我軍必定要在這兩個點進行突襲。」
「大名府至恩州一線,屬於南朝北道總管趙野的防禦區。趙野是個文人出身,對行軍打仗根本不懂,但他手下的謀士一定會建議他在李固渡和古榆渡設防,況且南朝樞密院也一定會命令趙野在此兩點設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