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棋逢對手
旌旗獵獵,鼓角相聞,探馬飛馳,火光衝天。
「汝家京城,旦夕可破,我為少帝情面,欲存趙氏宗社,停兵不攻,汝須知我大恩,速自改悔,遵我條約數款,我方退兵,否則立即屠城,毋貽後悔!」
這是討宋東路大軍的中軍大帳。帳內有人在大聲呵斥著什麼人,站在大帳兩旁的金**官都撇著嘴,用蔑視的目光盯著不遠處那幾個宋國官員。
南京路都統、討宋大軍右副元帥斡離不端坐在帥椅上,神情威猛。
腳下的碳火盆烈焰熊熊,牛皮大帳內洋溢著祥和的暖意。郭藥師站在碳火盆的左側,他不時用眼睛的餘光瞄一下閉目不語的大帥斡離不,不明白斡離不的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葯。
被斡離不拋在羊毛地毯上的那捲紙被火焰的熱氣吹得動來動去,跪在那捲紙前的是一個渾身顫抖冷汗直流的宋人。
郭藥師眼看著李梲跪在地上抖作一團,竟然連列著和約的紙卷都不敢去拿!他打心眼裡瞧不起朝中的這群廢物,如果不是他們,我郭藥師怎麼會以堂堂大宋燕山府留守之職投降金人呢!他暗暗嘆了口氣,走過去拾起紙卷,用紙卷碰了碰李梲的帽子:「樞密大人,你看看這些吧!」李梲在朝中的官職是同知樞密院事。(樞密院是宋朝總理全**務的最高機構,簡稱樞府。同知樞密院事就是樞府的副長官。)
李梲顫抖著雙手接過和約,展開紙卷,只見滿眼的模糊,並沒有看清楚上面到底寫了些什麼,嘴巴諾諾動了幾下,然後跪著爬出大帳。
「三寶奴、耶律中、王汭!」斡離不大聲吆喝了一句。
「末將聽令!」帳外傳來洪亮的回復聲,緊接著呼啦啦衝進三人,執手向元帥行禮。
「你三人同那個宋官一道進城吧,等著宋皇的答覆!」
「得令!」三人退出帳外。
「哈!我又想聽故事啦!快把那個小和尚給我帶進來!」斡離不見事情處理完畢,立刻恢復了笑臉,伸手拿過酒杯飲了一大口烈酒。
張越先由兩個士兵引導著向中軍大帳走去。
他身上穿的也是金國兵士的衣服。那件破袈裟已經被幾個月的長途行軍弄得破爛不堪,早就衣不遮體。
那天晚上,張越先被強行抓走後,由於被認定為假冒的出家人,於是被編在運送給養的勞工隊伍里,並沒有被編製入伍。
他這些日子所遭受的苦難就不用多說了,反正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啊!
開始的時候,張越先和那些勞工推著運送糧草的車,走在冰天雪地里,遭受著虐待,使得他整天沉默不語,抱怨老天怎麼如此對待自己,竟然一下子把自己從2006年給發配到一千多年前的宋朝。到晚上休息的時候,那些人閑著沒事開始互相講笑話逗著玩,他也在一旁聽著,並沒有搭言,只是後來有一天,與那些人混的比較熟悉了,張越先也暫時忘卻了苦惱,和大家互相講起所見所聞。當然了,他講的東西都是大家聞所未問的奇聞逸事,每當他講故事的時候,周圍都圍了一大群人,就連那些押解他們的士兵也被吸引過來,聽他天南海北胡謅一通。漸漸地,張越先在整個東路討宋軍里有了名氣,許多高級軍官也邀請他去講故事,這裡就包括討宋軍主帥斡離不。
由於攻打汴梁城的戰事緊張,大帥斡離不親率士兵攻打宣澤門,但在宋軍親征行營使李綱率領城內軍民的拚死抵抗之下,金軍的進攻一次一次被擊退。
斡離不見汴梁城一時難以攻下,便施展「以和議佐攻戰」的策略。宋皇欽宗原本就是一個畏葸懼戰的昏君,便急忙派同知樞密院事李梲去金營議和。這就是剛剛上演完的那一幕。
「小和尚,今天有什麼好聽的故事娛樂本帥呢?」斡離不笑眯眯看著眼前這個年輕人。其實呢,他早就很喜歡這個年輕人的。從這個年輕人的眼神里,他瞧出了一種與眾不同的安詳,這種安詳逐漸感染到他,使他暴烈的情緒得以平息,使他的煩躁的心情得到撫慰,他所講的每個故事都那麼富餘道理,如同一位長者在諄諄教導著學童。是啊,一個身經百戰的金軍統帥,竟然被一個小和尚所征服,這不得不令他咂咂稱奇。
「大帥!今天我要給您講一個很好聽的故事:一休和尚背美女過河。」張越先在這個金軍統帥面前,絲毫不敢懈怠。他知道,如果自己的某句話惹惱了他,自己的小命頃刻間就會煙消雲散的!
「哦?好啊好啊!和尚背著美女過河?好新鮮啊!快講快講……」斡離不從帥椅上挺起腰板,俯身舉起酒杯沖著張越先示意著,「如果講的好,就賞你吃酒!」
「大帥,您聽著……」張越先開始講他的故事。
從前,日本國有個得道的高僧叫一休。
「日本國在什麼地方呢?」斡離不忍不住提問。
「日本國啊,日本國也叫倭國。倭是矮的意思,倭國呢,就是這個國家的人們身材都比較矮小……」張越先解釋著。
「有多矮呢?」斡離不又問。
「多矮……這麼說吧,大帥您的身高有1米9吧?」張越先問。
「1米9?……我的身高超過九尺!!!」斡離不沒聽明白他的提問。
「哦?對了對了!倭國里最高的人也只能到您身體的一半,也就是四尺左右吧……」張越先猛然醒悟,這個朝代的人們對「米」這個計量單位是比較陌生的了。
「哈哈!這個倭國可真好玩,等有機會我去看看……你接著講!」斡離不這回聽明白了,然後催促他繼續講故事。
從前,日本國有個得道的高僧叫一休。有一天,一休和尚帶著徒弟外出講禪。走到橋邊,遇上山洪爆發,洪水把唯一的橋樑沖毀了。師徒二人站在橋邊發愣,心裡想著:怎麼過去呢?
這個時候,有個年輕貌美的小姐也要過河,看到橋樑斷了,萬分著急地跺著腳。
一休和尚見狀便走上前問:小姐,你要過河嗎?這樣好了,我來背你趟水過河。
這個小姐因為有急事,顧不得男女有別,回答:好啊!好啊!
於是,一休和尚就背著小姐涉水過去了。到了對岸,一休和尚把小姐放下來,雙方便各奔東西。
「哦?那後來呢?後來那個一休和尚又見到那個小姐了嗎?他們是不是搞到一起了?……」斡離不忍不住插話問。
張越先看了斡離不一眼,沒有回答,只是繼續講著故事。
而跟在後面的徒弟心中一直不以為然地想:師父常常跟我們說,「男女授受不親」,今天遇見到這麼個美麗的小姐,卻很喜歡地背著她涉水過河。但是……
「呵呵!這個一休是個花和尚啊!就連他的徒弟都看出來了……」斡離不又忍不住插話。
但是,由於對方是師父,自己是徒弟,這個徒弟也不敢對師父說出心中的想法。
可是,一天、兩天、三天;一個月、兩個月、三個月過去了。徒弟心中依然放不下這件事情……
「這個徒弟真是個鳥性人,那還不被憋死!」斡離不呵呵笑了起來。
終於有一天,這個徒弟跑到師父面前說明了他不以為然的意見。
一休師父一聽,不禁撫掌大笑:哎呀!徒弟,你太辛苦了!我背那個女人過河后,就放下了,你怎麼還把那個女人背在心上,而且一背就是三個月,真是太辛苦了!太辛苦了……
「哈哈哈哈!笑死我了……」斡離不大概也聽出了這個故事的妙處,不禁開懷大笑了起來。
張越先看著眼前這個殺人魔王肆無忌憚的大笑,從心底升起百般的厭惡與千般憤怒。但他表面上還是盡量陪著笑臉,靜靜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等著他或許會發表一些什麼感慨或者評論。
「呵呵,這個一休和尚得了便宜還賣乖呢,一定是趁著機會大摸那個美女的屁股了……哈哈哈哈……你說是不是啊?」斡離不說著說著,又忍不住繼續大笑了起來,笑得眼淚鼻涕直流。
張越先沒有吱聲,只是微笑著點了點頭。
「來人!!!上酒!」隨著斡離不的大聲吆喝,兩個親兵拿著酒杯和酒罈子走了進來。斡離不用手指了指張越先,親兵連忙過來一個端杯一個倒酒伺候著張越先。
「幹了!」斡離不舉起酒杯一飲而進。
張越先把酒杯放到鼻子旁聞了聞,然後一揚脖子把酒倒進嘴裡。
這酒入口辛辣,略帶一絲香味。應該是高粱釀造的純粹的燒酒,但酒精度數不會太高,也就是41度吧。想必,這個朝代的人還沒有掌握蒸餾法製造高度酒的技術吧!
「呀呵!小和尚的酒量不錯啊?和尚也能如此的豪飲,真是聞所未聞啊!」斡離不大感驚奇,「來來來,再來!」
斡離不不知道,他也不可能知道,眼前這個人是從小就浸泡在酒缸里的一個酒蟲子。
張越先是釀酒世家出身,打祖上開始,就經營著幾個大的釀酒作坊。到他父親這輩,更是發揚光大。張越先的父親是一個著名品牌酒的集團董事長,擁有幾個大的釀酒廠,產品遠銷世界各地。從剛會走路的時候起,張越先就在釀酒池邊玩耍,那些釀酒的師傅們總是偷偷喂他酒喝,辣得他哇哇大哭。到後來,那些師傅們不給他酒他就自己溜進藏酒窖捅開酒罈子的泥封大喝特喝,經常醉倒在酒窖里人事不醒。
上小學的時候,母親罹患癌證去世,張越先經常與父親在一起,並時常參加酒類品評會。有時候,父親也徵求他的意見,希望從一個外行人的角度評論一下新品種的優劣。逐漸地,張越先也成為了酒類品評的行家。等到上高中的時候,他已經成為了品酒的高手了。在一次全國性的評酒會上,張越先頂替父親一口氣喝了十八斤65度的燒酒,依然談笑風聲。
在填報高考自願的時候,父親非常希望他去讀輕工業類的院校,但張越先的理想是當一名鍊鋼的工程師,於是,終於報考了北京科技大學冶金專業。因為這件事情,父子倆已經很久沒有通電話了,張越先也只是每次從銀行卡里取錢的時候,才想起自己還有個遠在四川的父親。
金軍大帳里使用的酒杯大概能盛酒半斤左右,斡離不見張越先竟然能一飲而進,確實感到很驚訝了。等到張越先一口喝下第二杯的時候,他站了起來,手拿酒杯走到張越先近前,仔細打量起這個年輕和尚起來。
看了一會,斡離不用右手拍了拍張越先的肩膀:「小和尚,你還能喝嗎?」
張越先深深吸了一口氣,舉起酒杯看了一下:「大帥,我還能喝!」
「好!痛快!快快快!給我們倒酒!」斡離不大聲叫嚷著,那兩個親兵忙不迭給兩個人斟滿了酒。
二人互相看了一下,又是一飲而進。
就這樣,兩個人你一杯我一杯,一口氣連幹了十四杯酒,竟然都是面不改色。
負責斟酒的那兩個親兵開始打心眼裡佩服張越先了。
大帥身邊的親兵都是純粹的女真人,而這些女真人生活在苦寒的原始森林地區,對於飲酒都是非常喜愛的,因此,對能夠豪飲不醉的人也是推崇倍至,經常稱能夠在酒宴上斗酒勝利之人為「滿幫」,也就是勇士的意思。
能夠當上軍中統帥的親兵,一定是在各個方面都有很有實力的、身經百戰的勇敢之人,這也當然包括能飲酒了。
親兵懷裡抱著的酒罈子大概能盛十八斤酒。他晃了晃身子,低聲對斡離不說:「大帥,酒罈子要空了……」
「廢話!快去再取幾罈子來!」斡離不心裡想,就你個毛頭小和尚,還能與老子斗酒不成?
「來來來,我們到那邊坐下來喝,今天真他媽的痛快!竟然遇見你這麼個即能說故事又能喝酒的小和尚!我說小和尚,你叫什麼名字啊?」斡離不吧嗒著嘴,問張越先。
張越先被問楞了。我叫什麼名字,我叫……他心裡又一想,既然你們都把我當成了和尚,索性裝和尚裝到底吧。和尚要有法名啊,我叫……
「啟稟大帥,小僧法號虛竹……」張越先心中猛然閃出了金大俠筆下「虛竹」這個名字,嘿嘿,就是這個了。
「虛竹啊,這個名字好,好好,我們繼續喝酒!」斡離不舉起被親兵斟滿的酒杯,一口喝了下去。
張越先看到一連進來5個士兵,每個士兵抱進來一大罈子酒。先前負責斟酒的那個揮拳砸掉一個酒罈子的泥封,抱過來給二人斟滿。
兩個人推杯換盞,喝得熱火朝天。
當四個酒罈子被喝空的時候,大帳里靜得就連掉一枚針的聲音都能聽見。
兩個人平均喝了兩罈子,每壇盛酒十八斤,那麼,他們每個人竟然喝了三十六斤酒!
站在大帳里的七個親兵看得目瞪口呆,都屏住呼吸,生怕驚醒了大帥。
原來,斡離不大帥在喝完第七十二杯燒酒後,腦袋咕咚砸在桌子上,一動不動睡著了。
而那個自稱叫「虛竹」的小和尚,依然穩穩坐在那裡,靜靜地看著腳下碳火盆里奔跳的火焰。
其實呢,張越先的肚子里此刻也是翻江倒海般折騰著,空腹喝了如此多的燒酒,沒有一點反應那是瞎說呢,畢竟,他也不是神仙,更不是傳說中會內功的武林大俠,能夠喝掉這麼多的酒,還在於多年積累下的飲酒經驗了。
這是張越先莫名其妙來到這個時代后,第一次產生了自信心。
竟然能把如狼似虎的金軍統帥給喝倒,看來了,**他老人家說的沒錯:一切反動派,都是紙老虎!
張越先看到斡離不呼嚕打得震天響,料想他睡的很香甜,就悄然站起身來。
一個親兵連忙躡手躡腳走過來:「先生!你有什麼吩咐……」這個傢伙滿臉的殷勤,渾身上下都充滿了對這個先生的欽佩之情。
「時候不早了,大帥應該休息了,你們伺候大帥更衣睡覺吧,我也要回去了……」張越先看了一眼斡離不,然後走出大帳,揚長而去。帶著他來的那兩個士兵整整在帳外站了一夜,終於盼到張越先走了出來,連忙跟他回到了駐地。
當天夜裡,小和尚連喝三十六斤燒酒並把大帥喝倒的消息傳遍了東討大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