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押運船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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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越同樣的路途,海運要比陸運快上至少一半時間。從江南道調往東北的糧草軍備在蘇州海港清點裝船完畢,八月二十日傍晚,三十艘大型糧船組成的船隊出發,向北航行。按照往前大丹海船航行的經驗,船隊從蘇州出發,依靠風力航行,佐以人力,到達鴨綠水入海口需時八日至十五日。
押運船隊設有長官三人,正六品督軍長官衛羿、從六品船隊長朱謙潮,七品都監諸清延。船隊共載人員四千五百,三千七百是衛羿麾下軍士,船隊不帶押運民夫,這次的押送首尾全由衛家軍士負責;又有朱家海軍都尉朱謙潮,率熟手海軍軍士八百混編入船隊,作為船隊水手使用。
每日上午、下午兩回,每艘船上搭載的軍士都會分批聚集到甲板上操練。疏活筋骨、互相搏擊,以求在漫長的海上旅途中保持銳氣。
如今旗艦上載著的兩百名軍士就在下層甲板上空手操練,整齊洪亮的「嘿」「哈」聲驚得天空盤旋的海鳥遠遠飛了開去。
「三十艘船的船隊,在江河上看著已是一隻龐然隊伍,但出得海來,在此茫茫水域之中,竟依然能令人有孤伶無依之感。」諸清延含笑朝朱謙潮說話。
船隊已經在大丹東海上航行至第三日。站在甲板上放眼四望,碧色海洋茫茫,除了前後船隻外,只有水天在無限遠的遠處交接成一道地平線。
朱謙潮道:「正是如此。大海茫茫,便是五百艘、一千艘船入了海,也不過是滴水粒砂罷了。」
「似是有所記憶,子樂領此差使之前,近五年都是率麾下海軍駐防於蘇州左近罷?」諸清延笑著道:「我本是蘇州人士,子樂操-練得精銳水師,巡航護衛於我蘇州外海,使裡外子民免受海寇之患,我及家人心中都是感激萬分。」
朱衛王謝這四家子弟,相比大丹其他人家子弟的一個優勢是,有家族的信息網支持著,得到的信息永遠要比其他人多些、快些。所以朱謙潮對諸清延也是十分了解的,這位原是蘇州本地望族諸氏之長子,與謝家子弟關係不錯,又娶王家嫡長女為妻,入朝以後官途十分順暢。
這順暢,怎麼看都略有些裙帶幫補的味道。
朱謙潮雖然也出身大族,但朱衛兩族以武為本,始終還是更重視個人實力多些的,所以朱謙潮一上來,對諸清延就有些不看重的意思。
不過,好話自然是誰都願意聽的,航行路途十分枯燥無趣,衛羿又是個話不多的,所以朱謙潮這幾日來倒是與諸清延交談了多回,幾乎每回對諸清延的觀感都會好上一點,於是也越發和顏悅色。
朱謙潮擺了擺手回道:「子清勿要盛讚於我,都只是做該做之事罷了。保家衛國,原本便是我等軍士職責。」
「子樂是過謙了。」
朱、諸兩人聚在甲板邊,憑欄吹風交談,兩人身邊的幾名親兵、幾名低品文官也跟隨在側,偶爾也插上兩句話,逗個趣兒。
「阿潮、子清。」衛羿從上層船艙里走了出來,身後跟著衛旺和黃斗。他朝兩人點點頭,各招呼一聲,也走到甲板欄杆邊望海。
朱謙潮狠狠地捶了捶衛羿的肩膀,朗笑道:「當真是沒成想,這回辦個差,竟遇著你這麼個鋸嘴葫蘆兒。阿羿,這航路上少說也還有七八日,你這半點不愛開口,也不怕悶死在船上?」朱謙潮才是二十五六歲的年紀,是輔公一輩當中最年輕的一撥兒,性情頗為開朗。
朱謙潮手上半點沒有放水,便是衛羿武藝高強,打熬得一副好身板子,也被他錘得一陣疼,不得不以手臂將朱謙潮架開,平聲說道:「說話便是說話,無事莫動手。」
朱謙潮朗笑道:「論武藝上我是不及你,但如今我等在茫茫海上,這海上就是我家地盤,哈哈,哈哈!你還是應當對我尊敬些兒,不然,我令水手將旗艦開到無人處,坑你們個底朝天,看你們怕是不怕。」
黃斗和衛旺在衛羿後面聽著,擠眉弄眼地。衛羿不樂於參與這種沒有任何實際意義的鬥嘴,只是同樣重重地拍了拍朱謙潮的肩膀,拍得朱謙潮呲牙咧嘴。
黃斗拱了拱手,笑著插嘴道:「朱船長千萬莫要如此,我們這船上兄弟們,會水的還不到一半,若是朱船長給咱們來個釜底抽薪,那我們就全都要葬身魚腹了。」
衛羿的屬下認了軟,在朱謙潮的感覺里和衛羿本人說的話也差不多了,當下大樂,又反過來大讚道:「阿羿也是訓練得好軍,怎地如此厲害!你等不是水軍,也有一半人手會水?」
衛羿道:「也是這幾年裡駐守江左,閑來無事。營地左近有大小河溝,就令他們能學水的都學了學。」
諸清延道:「叔羿奮進如此。我觀你麾下軍士,令行禁止,人人精神抖擻,如此軍容實在不可多得。」
叔羿是衛羿的字。衛羿與朱謙潮之間能互呼名,這是朱衛王謝之間有深厚的家族交情做底子,才能如此親近。諸清延與衛羿這幾年同在金陵,在各種世家大族的宴會上也見過許多回了,但始終沒有親近到能呼名的地步。
衛羿看了諸清延一眼,道:「尋常操練罷了。江左富庶,若是不時時操練、時時督促,便是鐵鑄的兵士也早被蝕得軟了。」
諸清延點頭微笑,不再說話。
大家都是有分寸的人,不會把口水都浪費在玩笑上。朱謙潮轉而提起了八月初在東北森林的那場大火:「我們出航前十日,朝廷組織的查案團已經出發趕往那火災之地,也不知這回能查出個什麼東西來。有那許多人都以為這是老天爺降的山火,我卻是不信。你們可知新羅今年發了蝗災,境內糧食減產許多?我老實與你們說,我心中是以為,此事是新羅人所為,為的是攪亂我大丹邊境,削弱我大丹實力,以求一個苟延殘喘的機會。」
朱謙潮面容肅穆地說道:「他國內受災,子民無以果腹,實力大為下降。我大丹若不在此時揮師直進,直逼他新羅都城,滅他新羅族裔,怕是二三年內,新羅必反。」
諸清延原本是一臉和悅笑容,聽了朱謙潮這一番話,面上笑意不顯眼地淡了淡。
衛羿的看法卻與朱謙潮有些不同。他道:「那山火我不知其源,且不評論。如今我朝疆域廣闊,聲威極盛,但若是打新羅,需耗費的糧草、軍備就比駐防軍每載消耗多上兩倍至五倍。朝廷定會有不少人指我等窮兵黷武,虛耗國力。此事不可輕動。」
朱謙潮也知道衛羿說的是事實。他狠狠地拍了拍甲板欄杆,大聲道:「長居富庶魚米之鄉,人確是極易連心性都長得軟了。一心只想著避戰、避禍,也不考慮考慮一心避戰的結果是甚?國勢是不進則退,新羅這三四十年修養生息,如今元氣漸復,你當他年年向我朝朝貢,年年獻些珍奇物件兒,就是一心臣服了?有人是痴心妄想。」
「新羅如今的這一支朴姓王族,是一百五十年前硬生生從前面的金氏手上奪來的權位。奪位以後短短二十年,就從當時的靺鞨手上搶走了南邊大半個東北。新羅軍作風悍勇,若不是我們大丹裡外擰成一股繩,軍隊裝備精良、指揮得當,五十年前,能將他們壓制回鴨綠水南邊?怕是我等早被打得節節敗退,直逼金陵了!」朱謙潮說得口沫四濺,十分激動。
其實朝廷之中早就有這樣的爭論。包括當朝兵部尚書在內,有一小撮兒的官員非常支持攻打新羅,但大部分的官員都並不同意,出了東北山火之事,白白折損了大量資源,朝廷是吵得熙熙攘攘。
老丞公的態度是支持出兵征戰新羅的,老丞公手上掌握著大丹一半以上的資源,只要他發了話,朱衛兩家軍隊從水、陸兩路夾攻新羅,要將這麼個彈丸之地打下來,又有何難?
只是老丞公在這節骨眼兒上仙逝了,在押運船隊啟程之前,新丞公都還未定下,許多原本可行的決議就只得暫時停了下來。
衛羿頷首道:「若有機會,自是要克新羅於馬下。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不可不防。」
諸清延的眼神微微一閃,他笑道:「叔羿、子樂兩人心胸恢弘,與你們相比,我實是目光短隘了些。不過,我也聽聞,那新羅子民還不到二百萬,今歲又是蝗災減產,他新羅王的王位如何坐得穩。我看這樣的情況下,他們是好幾年都無法向外征戰。倒是我出行前才看的信報,道那外興安嶺以北貧瘠嚴寒,出產根本養不了那麼多的靺鞨人。他靺鞨要求發展,定然是要往南來的。」
他看了看朱衛兩人面色,擺了擺手續道:「唉,你們且勿就要責備於我。我這說的不是叫我朝不必警惕新羅之意。但我們也不能否認,如今我們大丹開墾東北三河平原一帶,年年物產大增,漸漸豐饒起來,這對靺鞨人是極大吸引。若論悍勇嗜血,怎麼都還是靺鞨人要叫人心驚,史上幾回交戰,靺鞨人攻破我朝防線之後,都是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它於我朝依然如鯁在喉。」
朱謙潮大笑道:「這說的倒也有些道理。只是,若不曉得子清是純純正正的大丹人,單聽你這話,我竟以為你是新羅人,不然為何這般為新羅說話。」
諸清延面色坦然地笑道:「我也是就事論事罷了。」
衛羿將諸清延多看了幾眼,點了點頭。「不無道理。是以如今鴨綠水之北布防軍一萬八千,北部要多些。」
朱謙潮搖了搖頭:「若當真打起來,就這些兵力還是少了。至少也需有四萬人,才能將整個新羅拿下。按我說的,就現在發兵對了。打下新羅,像東南海域的小國那般,打下一塊,就遣上一團官兒去。先將他地頭圈住了,教化子民,叫一法度衡石丈尺、書同文、車同軌,如此,只要一二十年,那裡還有什麼新羅?」
衛羿沉默了一陣,搖頭,道:「若是我岳父大人還在世,此都有可行性。」老丞公掌丞公之位二十年,對大丹的發展的貢獻是一日一夜也說不完。雖然自小醉心習武,又任武職,但衛羿並不是不理朝事的粗莽武人。對老丞公,他自小便十分敬重。大丹的輔弼相丞四公,從來就是真正的國之棟樑。
朱謙潮也嘆了口氣,目露惋惜。「老丞公是那等英才絕世,去得太早了。」
諸清延說:「人各有天命四時,此也是無法。」
朱謙潮拍了拍諸清延,笑道:「說到此,我倒是想起來了,賢內助是才有了身子罷?待我們開春返回,你家長子怕是也能自己坐起來了。」
諸清延笑了笑說:「公事為重,這也無法。」
衛羿破天荒地緩容朝諸清延說:「你已娶妻,這便十分叫人羨慕。莫要再多求了。」
「哈哈,誰不曉得衛家老五的新婦還未長成?」朱謙潮搭著衛羿的肩膀哈哈笑:「叫你當初就要擇謝家最小的女郎,現在曉得壞了罷?老丞公有那許多女郎,你選前面哪個不好?定是眼瞎了……」
衛羿提著朱謙潮的后領,將他整個提離了地面,狠狠抖了幾下。
朱謙潮面色發苦,他原就是水師中人,在船上如履平地的,被衛羿這一倒騰,立刻感覺到了暈船一樣腹中翻江倒海的滋味。
諸清延、一眾親兵、隨從們哈哈大笑。
衛羿拍拍船隊長的肩,淡淡道:「對長官還是該尊敬些。已近午時,船隊長注意前後船旗語,打起精神,莫叫掉隊了。」已經在甲板上吃了不少風,衛羿不再多話,徑直帶著黃斗衛旺兩人回了艙。
「邪了門了……我也看見他手伸過來,怎地就是躲不開去……」朱謙潮摸著後腦勺說。
……
九月初七日,丞公府中的長輩族人、同輩族人、葯叟等客人都陸續告辭離開了,謝家兄妹啟程送爹爹返江陵。
吉時是初七日清晨。清晨,哀樂隊伍吹奏了起來,總管高聲道:「啟殯!」
大郎將一尊盛滿了美酒的壺用力砸在棺槨上,酒壺碎裂,濃烈的酒香逸散開來。抬棺的伙夫將爹爹的棺槨穩穩抬起。眾人齊哭。
由丞公子女、府中僕婦還有外請的哀樂隊伍等組成的送葬隊伍,在嗚嗚咽咽的哀樂聲中慢慢啟程了。
丞公的子女都身穿麻布粗裁的孝服,大郎在棺前,二郎、四郎在棺后,娘子們分散兩側,每人臂彎都挽著裝紙錢的竹籃,慢慢灑下黃色紙錢,行出丞公府門,伴著爹爹一路往江邊去。那裡已經停泊了一艘大船。
棺槨是漆成了大紅色,華苓就行走在棺槨旁邊,跟隨在七娘後面。她灑下一把紙錢,想要回頭,往家門口看一看。
但她又想起了哥哥姐姐們都說不能回頭。不然,爹爹的魂魄會對這裡留戀不去,就不能好好地跟著他們一路返鄉了。
於是華苓忍住了。
他們還說,還要多多撒些買路錢,這樣爹爹才不會被路上的牛鬼蛇神擋了路。從金陵到江陵是那樣漫長的一段路,於是華苓一刻也不敢懈怠了往外撒紙錢,不論她曾經是多麼不信牛鬼蛇神都好,在這個時候,終究也只能與兄弟姐妹們一樣,將儀程一步不落地走了,祈求爹爹的陰魂能順利回到家鄉。
隊伍從金陵的街面上行過,時不時能看到有百姓自發地在路面伏身而拜,送老丞公歸去。
……
謝氏祖村的西面是一大片的祭田,是一處環山繞水、極好的魂靈安歇之所,只有最優秀的謝族子弟才能葬入這裡。謝熙和自然是被送到了這裡入葬。江陵謝氏第四十六代嫡長子謝熙和的這一輩子,風光無限。
……
等謝家兄妹打理完父親的後事,時間已經是到了九月中旬,又正好鳳娘出月子,要給初生兒鬧鬧辦滿月酒,一家人又在江陵族裡耽擱了幾日,直到九月下旬,大小事都處置完了,一家人就準備下金陵去了。
大郎的長子取了個乳名叫鬧鬧,因為有些早產,這孩子一開始特別瘦小,也特別愛哭,養到滿了月,才勉強追上了同齡孩子的分量來。
兄妹一行人是暫且住在族村屬於長房的大宅里,這是一座已經有二百來年歷史的宅子,只有三進,並不很大,但造得非常精美。宅子是完全的木結構,隔年修繕,至今依然完好。樑柱漆成硃色,房檐下的斗拱處處有彩色繪畫,線條生動,用色鮮明,繪的都是中原歷史上種種神話故事裡的人物、情節。
華苓對這些很有興趣,沒事了就仰著脖子一幅一幅地把畫看過去,看得很愉快。兄弟姐妹里對這個有些興趣的就只有七娘,但在跟著華苓仰脖子仰了一個下午,回頭脖頸酸得受不了之後,七娘也不睬她了,沒事就在屋子裡寫字畫畫。
「娘子,我們帶回來的物事都收拾好了。大郎君命人來說,明日清晨就啟程下金陵,所以今晚上娘子要跟著郎君、娘子們去拜辭長輩呢。」著一身素衣的金瓶從迴廊那頭小快步走過來,微笑著告訴華苓。
「娘子前幾日不是說想要沐浴?婢子看今日天氣不錯,已經叫廚下燒水了。正好今日沐浴了,明日清清爽爽登船。」
「好,知道了,多謝金瓶姐姐。」華苓從欄杆上跳下來,背著手,跟著金瓶往屋子走,嘀咕道:「我們家現下的情況,是誰家都不好去的。誰家都有小孩子,據說讓我們戴孝的人身上陰氣衝撞了可不行,這般剔除五六七八,大概也就只需要去三十二叔公那裡辭別罷?」
「三十二叔公這人呢,從前就不喜歡大哥和我,現下也不喜歡,回來那日見了就沒有好臉色看。他往前又贈給我許多醫書,叫我一年內背了。當時我一年沒背完,他是還記得呢,又沒有回來聽他教訓,這下是肯定要將我批評一番。這般一想,我就不想去了。」
金瓶忍不住笑,娘子的本性確實是很開朗的,再有許多傷心事,也不會叫娘子忘了這一點。她溫柔地說道:「娘子不要這樣想。他老人家定是關愛你,才責備於你。要好好敬著些才好。」
「哦,打是親,罵是愛嘛。」華苓說。
「九娘這又說的是甚?什麼打是親罵是愛的,是說書人說的故事裡面的詞兒?」八娘叫侍婢搬了椅子,在自己居住的東廂門口曬太陽、晾頭髮,正好聽見華苓的尾音。
金瓶回了西廂去吩咐人給華苓準備沐浴的東西,華苓溜達過去,摸了摸八娘又黑又密的長發,笑嘻嘻地說道:「八姐的長發真好。我胡諂的,我最近那裡有去聽過說書啊。不過,江陵城裡也很繁華,我們前幾日只是坐在馬車上閑逛了一回,也沒買什麼。明日就下金陵了,有些可惜。」
「是啊,真可惜啊!」八娘立刻叫了起來,跺腳道:「好容易回族裡一趟,竟沒有多看看的機會,是真可惜。」
七娘袖著手從正房的屋子裡走出來,蹙眉道:「如今我們是守孝,怎能到處亂跑亂撞。特別是江陵這裡族人長輩許多,若是不守規矩,定然要被罵的。」
八娘立刻就焉了。她雖然愛美,但其實是姐妹們當中身段兒最軟、最曉得賣乖的一個,是絕不肯因為這種事給長輩留下不好的印象的。
華苓樂得直笑,挪過去抱住七娘的手笑道:「七姐,今日也是抄佛經了?給我瞧瞧。」
「嗯,來瞧罷。」
七娘帶著華苓入了書房,桌案上攤著一卷長紙,從右到左是以王體抄的金剛經。這是為爹爹祈福而抄的,金剛經全文六千餘字,要抄好幾日才能完成一卷。牟氏十分信佛,七娘也是信的,當年牟氏和三郎離世,她就給母親和哥哥抄了不少經文,後來都燒給九泉之下的親人了。
七娘的王體十分清麗,但筆劃轉折間又總是能隱隱瞧見鋒骨,並沒有女郎習字常見的脂粉氣息。
「比我寫得好。」華苓看了一輪,點頭道。
七娘搖頭道:「也不要謙虛。你是隸書習得好,我是行書習得好罷了。其實抄經還是隸字好些,厚重些,王體還是輕浮了。」
華苓彎彎眼睛道:「若是你給我畫一幅畫,我就也抄一部。」
七娘瞪她道:「這是為爹爹祈福,你怎能叫我拿物事兒與你換。」
華苓笑嘻嘻地說:「那有什麼。佛家說人去世是脫卻皮囊,既然是脫卻皮囊,那就是高興的事。爹爹是去往極樂之地,我們也高高興興就可以了嘛。」
「你總是有許多歪理。」七娘吁了一口氣,道:「好罷,那我與你畫一幅,你給爹爹抄一部金剛經。」
「那七姐畫什麼?可不可以畫山水,我想要三尺方圓的大幅山水畫,以後也好掛在中堂。」華苓說。
七娘氣得不行,頂華苓的額頭:「三尺方圓!這話你怎的說得出口,這樣大的一幅,我怕是畫上一個月也畫不完。」
華苓捂著額頭說:「那要兩尺方圓的,不能再少了。」
「最多給你畫團扇面兒大小的!」
「不行,至少也得是一尺方圓的。」華苓揮手道:「一尺,一尺,不能再少了!」
這整得跟街市裡買賣似的,七娘也是服了她,無奈道:「好罷,就如此罷。快快抄了來,等回了金陵,我們尋個時候到菩提寺去上香,可以將佛經供在佛前。」
兩姐妹正在這裡討價還價,院子外面來了個侍婢稟告道:「幾位娘子,柚娘子身下不好,已經叫人去請良醫了。鳳娘子命婢子來與娘子們說一聲。」
華苓和七娘對視一眼,都是皺眉。侍婢說的就是已經滑了胎的意思。
「去瞧瞧罷。」於是,三姐妹各自叫侍婢準備了些慰問品,一道往柚娘的院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