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生辰宴席絲竹盛(3)
在殿中眾人的矚目下,路霖德帶著相府小姐走到殿中,下跪行禮,只聽路霖德朗聲道:「啟稟皇上、太后,臣攜小女路瑤華前來覲見。」
「愛卿平身,」鍾離政見路霖德聽命起身,轉而對太后說道,「煩請母后做主。」
「嗯,」太后輕應一聲,繼而將視線投向殿中婷婷而立的路瑤華,開口就道,「路小姐是否精通琴藝?」
一時間,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路瑤華的身上,想著這相府小姐該如何化解這尷尬局勢。會與不會,琴藝精湛或平庸,怎麼答似乎都難以全身而退。若精通琴藝,不僅打了自家父親的嘴巴,還有可能得罪沛國公府和皇后;若不曉琴音或琴藝平庸,則意指北祁皇子信口開河,胡言亂語。無論哪一種選擇,都無出路。
路瑤華並不理會眾人意思各異的目光,一派坦然自若,抬步上前,福了福身,說道:「回太后,臣女在家中並未彈過琴,恐是北祁皇子聽錯了。」
眾人皆倒吸了口氣,相府小姐膽子不小,就這麼直接地說明北祁皇子信口雌黃。還未等太後有所反應,北祁使臣卻已按耐不住,生氣道:「如此,路小姐是指本國的皇子胡說八道咯?」
「大人莫動怒,臣女並非此意。」路瑤華毫不慌張,緩緩說道。
太后雖不悅北祁使者不顧賓主之儀,也只能不予理睬,開口詢問:「路小姐,所為何意?」
「回太后,臣女未曾在家中撫琴,但偶彈幾曲琵琶也是有的。」
「路小姐的意思是,皇子將你的琵琶聲錯聽成琴音了?」太后聞言微怔,心中卻是慶幸,如此這困境可解。
「胡說!我國皇子怎麼會連琴音和琵琶聲都混淆!」顯然北祁的使臣並不接受路瑤華的說法,當即反駁道。
「琴音與琵琶聲雖各有特色,但古琴和琵琶都是弦樂器,加上那日貴國皇子是在晟河邊聽到的曲子,臣女的居所雖比鄰晟河,但有圍牆阻隔,晟河周圍店肆林立,諸多因素干擾,皇子錯聽也是情有可原的。」瞧見北祁使臣被自己駁得無話可說,路瑤華微微一笑,繼而對赫連齊說道:「敢問皇子,覺得琵琶音色如何?」
「琵琶?本皇子只吃過枇杷,還未曾見過可以彈奏的琵琶,」說著,那赫連齊起身跑到赫連雪菱身邊,拽著她的衣袖,說道,「姐姐,姐姐,阿齊要看能彈奏的琵琶。」這話一出,眾人當即露出了瞭然的神情。
赫連雪菱並未覺得難堪,只是輕聲安撫著赫連齊,而那使臣見狀也無法再挑出什麼刺兒來,也不再言語。眾人本以為這件事應該就此完結,太后正想說幾句場面話,誰知此時藍茹沁走上前,向太后說道:「太後娘娘,臣女實在好奇那被北祁皇子錯聽去的琵琶曲究竟是何樣,竟會得到皇子那般讚譽,不如就請路小姐彈上一曲,今日之事也算得上是圓滿了。」
藍茹沁語罷,不禁心中得意。她的琴藝從未讓人這般糟踐過,不能拿北祁皇子如何,只能讓這相府小姐吃吃苦頭。彈奏琵琶手法複雜,若不從小練就,恐難有所成就。再說,她藍茹沁還真真不信這在晟陽以貌丑出名的相府小姐有什麼本事。
此話一出,眾人各有心思。太后思忖,今日一再被搶白,難道是都不把我這老太婆放在眼裡了!皇后心中著急,暗怪這侄女兒怎這般不懂事,太后明明意欲早些了結這事,她怎麼絲毫不懂看人臉色!其他人也各有想法,有的在看沛國公府的笑話,有的在等丞相府丟臉,還有的是真對著琵琶曲抱著好奇之心。
「既然如此,」太后說著,視線輕掃過藍茹沁,投向路瑤華,繼續道,「路小姐,就奏上一曲吧。來人,取紫檀琵琶,賜座。」
「是,臣女獻醜。」路瑤華垂首恭敬地應答道,眼中閃過一絲不耐,這沛國公府的小姐顯然是在故意找自己的麻煩。轉而一想,這未嘗也不失為一個好的契機,雖然自己在琵琶上的造詣並不算高深,總歸堵得了這悠悠眾口即可。如是想著,倒也坦然。
路瑤華接過宮女遞來的紫檀琵琶,見它為紫檀木製成,上有五弦,有螺鈿鑲嵌,工藝精細。雖對琵琶算不得精通,卻也知道這絕對是珍品。路瑤華緩緩坐下,將琵琶置於雙腿上,左手扶持,凝神靜氣,轉軸撥弦,聲音清脆,先聲奪人。聽似平平穩穩地彈了一段,卻讓人感到弦音似乎被埋於皚皚白雪之下凝絕不通,漸漸地止住了聲音,一如北國寒冷蕭肅的冬季;琵琶聲暫歇後,路瑤華復又撥弦,輕攏慢捻,琵琶聲猶如粒粒珍珠落於玉盤之上,此時清新流暢的旋律、活潑輕快的節奏讓人好似身處雲銷雪霽,萬物復甦的北國春天。臨近曲終,路瑤華當心一劃,弦音遂止。
久久的一段靜默,眾人好似還未從那雪霽初晴的春天美景中回過神來,直到赫連齊拍掌歡呼道:「好聽,好聽!琵琶比琴好,好聽百倍!」而赫連雪菱、北祁的使臣還有隨扈們聞言也都不禁拍手鼓掌,這是他們北祁的春天啊,太美!其餘的人也終於回過神來,不約而同地拍掌鼓舞。
「好!當真是好!」鍾離政拍掌讚歎,許久未聽到有這般遼闊悠遠意境的曲子,心中難免激動。
「謝皇上讚賞,這紫檀琵琶甚好,臣女只是盡己之力罷了。」路瑤華起身行禮,開口應道。
「呵呵,路小姐不必謙虛,樂器再好,終究還得彈奏者駕馭得了才可。」太後面帶微笑地說道,似乎對路瑤華的恭維很受用,繼而又若有所指地望了一旁心有不甘的藍茹沁一眼,淡笑不語。
「謝太后讚賞,臣女……」路瑤華還欲再說些什麼,卻被興高采烈的北祁皇子給打斷了:「路姐姐,路姐姐,你彈的曲真好聽,這曲子叫什麼名字,阿齊要讓姐姐學了,回去好彈給我聽!」
路瑤華看向太后,見太后對她輕輕點了點頭,路瑤華便任由赫連齊拉著她走到一旁,然後柔聲說道:「皇子喜歡就好,這曲子還未曾取名,今日算是剛巧完成,前些日子皇子聽到之時怕就是臣女在家中練習這曲子的時候吧。」
「哦,哈哈,是這樣啊!」赫連齊面色閃過一絲歉疚,只得乾笑著掩飾過去。
「臣女家中前些日子有親戚到訪,其中有人曾遊歷過北祁國,向臣女說起那北祁的春天何等震撼美麗。臣女聽了,不由心生嚮往,便自行譜了這首曲子。有幸得到皇子讚賞,不如就請皇子為其命名吧」路瑤華沒有在意那抹愧疚之色,她只道帝王家身不由己,就算是一個孩童,也會被逼著去干自己並不想做的事。
「真的嗎?讓我取名字呀!那我得想想……」畢竟是孩童,注意力一下就被吸引住了,看見赫連齊冥思苦想的樣子,路瑤華不禁莞爾,看來他真的很喜歡這首曲子,很愛自己的家鄉。思及此,路瑤華略有些感傷和無奈。
「有了,有了,便叫《祁蘭春》吧,我們北祁的祁蘭雪山可美了!」赫連齊興奮不已,高聲說道。
「如此甚好,琴譜不日後便會送到行館。」
「多謝路姐姐,阿齊要去告訴姐姐這個好消息!」說著,赫連齊便邁步跑到赫連雪菱的身邊,興緻勃勃地講起話來。
路瑤華見狀,微微一笑,與赫連雪菱輕一頷首,準備回到路霖德身旁。不經意的一抬眼,路瑤華的視線恰好對上了鍾離珏略帶笑意的目光,心中一緊,隨即移開視線,若無其事地走開。鍾離珏不惱,露出一個淺笑,想著適才她眸子里的害羞慌亂,心下開懷。不知為什麼,他覺得總能透過她那雙澄澈的美眸,了解到她的情感思緒,難道這就是心有靈犀?想著,鍾離珏眼中笑意更深。
身後的致遠見自家王爺這番表情,便肯定了路瑤華定是半個多月前他們在賈樓見過的路凝落。想想這路凝落姑娘風姿脫俗,通曉音律又意境高遠,年紀輕輕就能掌管神通廣大的賈樓了,而且這下又是相府小姐了,也是個傳奇人物了。嗯,配得上他家王爺了,不過,她要真的容顏被毀,那怎麼辦?自家王爺這般清俊,雖不定要個仙女襯著,但好歹得是個大美人吧。這下可犯愁了……
鍾離珏喚了幾聲「致遠」,無人應聲,抬頭看去,卻發現那小子自個兒心中似乎思緒萬千,臉上表情也跟著變幻莫測,著實好笑。鍾離珏也不再叫他,看著這殿中歌舞昇平、人人和樂的樣子,想著再過不久,四哥也該請旨回朝了,幾方陣營又該有所動作。如是想著,鍾離珏也只一仰頭,灌了一杯酒下肚,甘美醇和,尾淨餘長。而一旁的路凝落則不禁輕皺起眉頭,心想進來算得上大事的應該只有皇上的四子——睿親王鍾離瑾回朝了。睿親王回朝,太子等幾路人馬會有異動,但他是為此擔心嗎?這其中應該有什麼緣由吧……
沉陷在自己的思緒中,路凝落並未注意到一道看似不經意般掃過她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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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淺小備註:紫檀琵琶,以唐朝的螺鈿紫檀五弦琵琶為原型寫的。螺鈿紫檀五弦琵琶是唐朝的一種鑲嵌質地樂器,現屬於御物等級文物,收藏於宮內廳正倉院北院。這個琵琶是不折不扣的神品,琵琶一般都是四弦,而這個是傳世唯一一個五弦的琵琶。此種五弦琵琶現已失傳,但在敦煌壁畫上經常可以看到飛天彈奏此種樂器。在這一件存世的五弦琵琶上,唐代的螺鈿鑲嵌技巧在此琵琶上發揮到了極致,表現了大唐盛世的繁華。正倉院裡面留下了不知道多少奇珍異寶,光是極品樂器就有四五件之多,而這件是其中的第一名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