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後園一聚

小廝所說的後園，向來是凌滄書院的會客地所，雖未規定非院正掌門不得入內，卻也平日鮮少有人進入。喬雨箋此番邀請雖有悖理之處，卻也不乏可能性，因而桂芊嵐兜兜轉轉還是到了後園。

一入後園，桂芊嵐便知道自己錯了。

後園不大，除鬱鬱蔥蔥的草木外便是一方清亭，亭中隱隱便是二人的身影，似是對弈一般。桂芊嵐剛想要不動神色地退出去，便被一物砸到。物體破有分量，硬邦邦的質感不亞於床頭的瓷枕。

桂芊嵐撿來瞧了，才發現是只瓷杯。玉色的杯身閃著瑩瑩的光，是時下流行的仿玉瓷的茶盞樣式，桂芊嵐盯著邊緣某處若隱若現的茶葉片，思忖著要不要將茶盞再丟回去。

「凌兄，這就是貴院喬夫子所謂的聰敏學子？我瞅著有些傻啊。」

亭內的年輕男子執白子而笑語，對面的凌滄山的凌昶掌門只是沉默不語，似是在等待桂芊嵐的回應。桂芊嵐一拂手，茶盞鬆鬆地飛回，看似只是無意的動作，茶盞卻晃晃悠悠毫無滯礙地穿過了他倆設下的結界，穩穩地落在年輕男子的身側。隨著茶盞一同落下的，是少女清越的嗓音：「以有備對無防，雲璇掌門當真是客氣。」

雲璇掌門南欽澤少有才名年僅十七便執牛耳，又相傳與凌滄山凌昶是忘年之交，常於此對弈。前世里桂芊嵐遠見過幾次，不如此時近距離敲得真切。

「哦？」南欽澤偏過頭，指間白子映得白衣勝雪，面容溫潤似是親切可攀，卻架不住袖口落下的疏離，泠泠摞起一座三層之塔，教人不得近身三尺之地。

桂芊嵐偕上一副溫和的笑意，躬身行禮：「芊嵐見過二位掌門。」

「免禮。」

「謝掌門。」

見凌昶招她入亭，桂芊嵐依舊是副謙恭有禮的模樣，有過前世經歷的她深知凌昶雖然愛才，最愛的還是深諳人情練達的人才，保持時時的謙恭總能討得他的歡心。和凌昶相對的南欽澤隻眼望棋盤，餘光卻似有似無地落在桂芊嵐身上，桂芊嵐只當不知，靜靜地望著棋局。

「你懂棋嗎？」

輪到凌昶落子，他卻捏著黑子望向桂芊嵐。桂芊嵐微微頷首，對上南欽澤似笑非笑的目光：「略知一二。」

話音剛落，桂芊嵐便聽得一聲若有若無的嘲諷之音，淡淡地瞅了眼端坐的南欽澤。對方面上卻全然沒有絲毫異樣，只凝眸望著白子佔了半壁的棋盤。

「試試。」

凌昶是個棋痴，前世里桂芊嵐就是通過棋來接近他的，也正因為她博得了凌昶的好感和信任，易紹賢的陷害行動才易如反掌。

桂芊嵐笑著接過黑子，輕輕卻堅決地落下，玉石的棋子落在楠木的棋盤上發出泠然而鏗鏘的聲響，散亂在棋盤上的黑子便瞬間大龍之勢初成，直逼南欽澤的半壁江山。南欽澤眉眼間劃過一絲驚異，唇間卻噙起一抹溫潤的微笑。桂芊嵐迎著他的眸光抿唇，眼眸涼薄，沒有絲毫笑意。

「真是個狠心的姑娘。」

良久，南欽澤手中的棋子才落下，不似他語氣中的低徊，卻是一番要斬龍的狠戾。

桂芊嵐卻笑了，不等凌昶開口，她執起黑子，在指間反覆拿捏著卻不落下：「雲璇掌門是喜歡下快棋呢，還是慢棋？」

「快棋如何？慢棋又如何？」

「快棋和，慢棋輸。」桂芊嵐沒有點明誰輸，瑩瑩的眸光卻是在昭顯她絕非敗者。也不解釋，她就那樣含笑著望著南欽澤，似是在等他有所覺悟。

「未必。」

話是這麼說，南欽澤卻是收了手的。他望著神情玩味的桂芊嵐，緩緩地否定了她的話。

「掌門若是不信，可以賭——若賭快棋，三招之內我必和；若下慢棋，兩個時辰……芊嵐真心不願見掌門失落而去。」

她的眸光流轉，盈盈靈動間閃爍著「賭還是不賭」的意味，似是挑釁，有有些頑皮。南欽澤自是有耐心和她賭下去，卻覺察出她實則是在下逐客之令。他在桂芊嵐落子后也預料到和棋的局面，但他絕不相信自己會輸。心間升騰起一絲故意的作弄，他朗聲道：「我賭慢棋。」

「但隨君意。」桂芊嵐沒有絲毫失意之色，得了凌昶的默許后便和南欽澤相向而坐，「既然是賭，便要有個賭注。」

「這好辦。」南欽澤從腰間取出一枚玉佩，玉色勻和溫潤，是上等的成色卻欠打磨，價值不菲但也不是絕世之物，拿來打賭也未嘗不可。桂芊嵐瞧了，笑道：「貴派果真富庶，芊嵐的賭注當真比不上。」

「不必。」凌昶於一側開口道，「你們儘管賭，若是欽澤贏了，先前議的事……我便應了。」

話語一落，氣氛陡然便凝重了三分。桂芊嵐雖不知他們所議何事，卻也覺察出於凌昶而言是極為極為重大的決定了。桂芊嵐本無心探究，卻也有三分生疑。

一面想著，她一面落子。因為是慢棋，她的走法也和先前預計的不同。南欽澤本覺得只是普通的棋路，棋過幾式之後才漸漸覺察出其中別有洞天。好在他一貫沉穩，面上不動聲色。桂芊嵐卻從他的棋路中感知到了他漸而生出的急躁，仍舊是一臉平和的笑意，她默默又鮮明地點出了自己原先設下的網，而南欽澤此時已立於網邊，卻沒有退路。

「半個時辰了，還需要繼續么？」

桂芊嵐執子而笑，卻沒有絲毫得勝的愜意，似是如此棋局對她而言只是平常，她需要的只是南欽澤知難而退早些離開。

「就此打住吧。」

南欽澤知道越往後自己會輸得越難看，桂芊嵐網口大開，若是緩緩收網，一個半時辰也將將能拿下，其中無能為力的過程卻是莫大的煎熬。他將玉佩緩緩遞了，面色從容：「我輸了。這枚玉佩雖不是價值連城之物，但望你能好好保管。」

「會的。」

桂芊嵐接了，眸色深深。那方棋盤上，一個人為了成全她的心意，故意放棄了翻盤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