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影壁衚衕的一群孩子下了公共汽車后，就跟著穆玉嬌姐妹倆走上了一條往北的土路。

六月中旬的天氣雖然是很熱了，但是還沒有進入那令人難熬的三伏天，這月份傍晚經常下幾場短暫的暴雨，清涼的雨水一會兒的工夫就能清除一天的煩悶和燥熱，而且，那年月在曠野荒郊的農村不是莊稼地就是菜地，或是荒蕪的草地，所以也不是太熱。雖然，午後的鄉間碧空晴日，陽光火辣辣地照射著大地，可是，大概由於這裡離河邊不遠，水源充足使草木長得十分茂盛，陽光下花兒也開得正紅，這會兒，即見得到蜂兒們忙碌的身影，也看得見彩蝶們上下紛飛呈現出的那一幕歡快的場面，這裡午後鄉間的氣氛並不顯得那麼沉悶燥熱。而且，樹木間鳥雀的鳴叫聲不絕於耳，有響亮的、有委婉的、有高昂的、有纖細的，這些鳥的叫聲對於這些長期住在衚衕里的孩子來說，似乎有點不可思議，此刻，他們真的覺得就好像闖入了一個鳥語的世界，尤其，那些隱匿在柳葉間嬌小的吱支黑髮出那纖細的叫聲一直縈繞在孩子們的耳邊，就好像它們是伏在孩子們的耳邊輕聲細語地告訴他們一些關於大自然的秘密。

這條土路一直向北而去，在不遠處，有一條岔路向東北拐去。這條土路兩旁是栽了多年的柳樹枝葉繁茂，那條岔路兩旁是高大的白楊樹，在夏季白楊樹葉高昂挺拔地排列在路的兩旁，形成一條林蔭道隨著這條路向東北延伸，但是其中也有一兩棵楊樹受了病，枝幹葉枯瘦骨嶙峋地挺立在土路旁。當這群孩子們剛走上這條岔路上時，忽然，一隻美麗的啄木鳥一閃就從孩子們的眼前飛了過去，落在前邊不遠的一棵有病的白揚樹上。這隻啄木鳥似乎不大在意孩子們的出現,它「噠、噠、噠、噠」地在樹榦上連串地啄了起來。

「快看！啄木鳥！」不知誰說了一聲。

當孩子們順著啄木鳥發出一連串急促「噠、噠」聲音的地方去尋找時，可那隻啄木鳥已經在瞬間之間就完成了它的工作，一展翅就不見了。

「在哪兒呢?」

「哪有啄木鳥呀？」

「誰說的，凈瞎說！」

「呱、呱、呱」有兩隻黑烏鴉站在高出的樹枝上沖著孩子大聲地叫著，像是在嘲笑這群摸不著頭腦的孩子們。

「砍它，臭烏鴉。」志義說著揀起一塊石頭向樹上的烏鴉砍去。

烏鴉「呱、呱」地大叫了兩聲飛了起來，它們在空中盤旋著並不離去，烏鴉可能在等這些孩子會有什麼食物遺留下來。孩子們並沒有被烏鴉的騷擾在路上耽擱時間，他們很快就穿過土路，來到水壩前的小村子。村子里也就有三四戶人家，他們沒敢聲張繞過了小村子，就向水壩前面的土坡走去。土坡離村子實際上還有一段距離，孩子們走了好一會兒才來到了土坡前，他們繞過了坡下的幾個灌木棵子，上到了土坡的頂上就看到土坡下面有一條不寬的河。在上游不遠處河的中央有一個水壩，水壩不十分巨大，但是坐落在這條河上十分地顯眼。這時雖然不是雨季，河面也有二十多米寬，河水由西北向東南蜿蜒曲折而來，水壩里升起的閘門阻止住上游的河水，不過還是有河水從閘門的縫隙間流了出來，歡快地流淌到壩前的平台上。清澈的河水流到土坡前打了個彎，在這裡衝出了一片窪地和幾個不大的水坑，然後折頭向東南緩緩而去。悠長的河水在陽光下的照射下宛如一條銀色的絲巾，閃爍著銀亮亮的光芒飄動在大地上。這裡的窪地里、水坑邊和河岸之間的地方長了許多墨綠色的蘆葦，這些蘆葦長得將近一個孩子那麼高了，而且也長得密密實實的，很難想象為什麼蘆葦生來就是以族群和部落的形式出現在這個世界上，一片一片地長在水岸之間，就好像它們生來就像要遮掩或隱藏什麼秘密似的。一塊乾裂的大青石縫裡竟然鑽出的一小棵荊條，這棵荊條雖然不像石頭旁邊長的那一棵野菊花那麼蔥綠旺盛，可這兩棵植物一高一低就如同兩個親兄弟一樣，欣然相伴快樂成長。孩子們此時看到它們快樂的樣子，全然感覺不到：在同一個藍天下，不同命運的生命會曾有過多麼難以想象的苦難和艱辛。此時，幽靜的河水，燦爛的陽光、滿眼的綠色，使孩子們感覺到這裡的一切似乎都是十分地完美自然，只是在河邊的一棵垂柳上，有一隻蟬十分亢奮、單調的鳴叫聲聽得使人有些心煩。

河岸邊的鳥雀由於受到了這些孩子的驚擾「撲啦啦」地一下子就從蘆葦邊、草地上飛起來，一群麻雀落在不遠處的灌木枝上瞪著小眼嘰嘰喳喳地叫個不停，似乎憤怒地在抗議這些進入它們這風水寶地的孩子們。穆玉嬌姐妹倆一看，這土坡上的麻繩菜長得比上次來時茂盛了許多，她們可顧不上看河邊的風景，就蹲在地上拔起麻繩菜來。彩鳳和二丫一看她們拔就是那麻繩菜，她們也認識，就在旁邊幫她們拔了起來。可是這些男孩子們一看到這條小河非常高興，他們想這裡一定有魚就從土坡上沖了下來。突然，一隻野鴨子從水坑邊的一片蘆葦里跑了出來，斜著膀子「呷呷」地叫著向西面跑。

「野鴨子！」這些孩子異口同聲地叫著，馬上追了上去。

鴨子一看孩子們開始追它，它笨拙地扇了兩下翅膀飛了兩下，卻又落到地上，它那樣子像是受了傷，有些瘸了似的跛著腳在前面跑。

孩子們一看又大聲地叫道：「這鴨子是瘸子，快點抓住它！」

就在孩子們馬上要追上這隻瘸鴨子的時候，這隻鴨子伸開它兩隻寬大的翅膀迅速地飛了起來，扇了兩下翅膀就飛過小河，「呷呷」地在天空叫了兩聲飛走了。

孩子們看著鴨子飛了感到十分沮喪，他們沒精打彩沿著河岸往回走。

志義遺憾地對志仁說：「哥，你看，就差一步就抓到它了。」

志仁想了想說道：「我看它不像個瘸鴨子，咱們好像讓它給騙了。不過，沒關係，咱們再看看這蘆葦里還有沒有別的鴨子了。」

「可咱們也沒有看見它從哪鑽出來的。」志義看了看這一片片的蘆葦說道。

「咱們就在這找，肯定還有。我看剛才飛的那隻大概是只母鴨子，這蘆葦里沒準還有它下的鴨蛋吶。」二胖十分有把握地說道。

志義一聽很高興，說道：「那咱們就找吧。」

這幾個孩子就沿著河岸邊的蘆葦叢里尋找鴨蛋。河邊的灌木中那一群麻雀被這幾個孩子驚擾得幾起幾落，剛落在不遠處從灌木叢中又被走回來的孩子們驚得飛到一棵小樹上，它們在那裡探頭探腦嘰嘰喳喳地叫一會兒，最後，它們似乎也很無奈，就「呼」地一下飛到河對岸去了。草地上一些盛開的野花招惹得一些土蜂子掙著在那不大點的小花上踩蜜。由於這些花朵太小土蜂子們在花朵上面掙搶打鬥也施展不開拳腳，這些土蜂子不得不飛起盤旋在花草的上面嗡嗡地爭鬥。當孩子們的腳踢到野花上就好像冒犯了它們的聖地似的，互相攻擊的野蜂子轉而「呼」地朝孩子們襲來，伸著鉤子就往孩子們的臉上蜇。這幾個孩子嚇得就往回跑，當孩子們快跑回到土坡的地方，土野蜂子也就不在追擊了。這幾個孩子們氣喘吁吁地坐在一塊大石頭上，互相看了看沒有說話。他們覺得真夠倒霉的，不僅沒捉到鴨蛋，還差點讓那幾隻不起眼的土蜂子給蜇了。

志仁抬頭看了一眼在土坡上揀野菜的穆玉容她們，幸好她們揀野菜揀得正高興，沒有注意到他們那狼狽的樣子。他就對小六子說道：「咱們還得找呀！就是找不著鴨蛋，咱們也要找兩個鳥蛋吧。」

「可咱們上哪去找呀？」小六子問道。

「我看這蘆葦里一定有鳥蛋。說不定咱們坐的這石頭底下就有。」二胖在一旁插話道。

志義瞥了一眼二胖，說道：「凈想那美事。」

「嘿！那可沒準。你不信，那我偏就看看。」二胖跟志義抬杠似的說道，然後，他往石頭底下看了一眼。忽然，他跳了起來喊道：「這裡有鳥蛋。」旁邊幾個孩子一聽馬上圍了過來，一看石頭下面有一個坑，坑裡大約有五六個長圓形的蛋，這幾個孩子擠著伸手就要抓。二胖一看大聲地說道：「這是我看見的，你們不能拿。」他一邊說著，一邊用身子護著這個地方，可是小六子手急眼快，他一彎腰就從石頭底下抓出來了一個。二胖生怕別的孩子再搶他的鳥蛋，他就連忙趴在了石頭前頭，他一伸手就從裡面抓出四個鳥蛋。志仁趁機也從旁邊伸手抓出了一個。二胖回頭再往石頭底下看了一眼，裡面什麼都沒有了，不過二胖撿了四個鳥蛋覺得十分得意。他捧著這幾個蛋，炫耀著說道：「你們看，這叫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志義十分羨慕地看著二胖手裡的鳥蛋，追著對他說道：「二胖，你給我一個吧。」

二胖把三個蛋放到兜里，手中拿著一個，對志義說：「你剛才還說這沒有呢。這會你又要，你哥那有，你找他要去吧！」

「我哥就有一個，你有那麼多呢，給我一個吧！」志義又央求地說道。

「不行！」二胖說了一聲，就往土坡那邊走，想去在穆玉嬌她們那幾個女孩面前顯擺一下。

志義沒有要到鳥蛋轉身回來，這時他看見志仁舉著他手裡的鳥蛋，對著陽光同小六子、維民一塊兒查看那個鳥蛋，他就湊了過去。

志仁透過陽光看見蛋里有一個黑東西，就對小六子說道：「你看，這個蛋快孵出來了。」

「是呀！你看它還在動呢。」小六子的眼力似乎更好一點。

志義一聽說蛋里都有小鳥了。他著急想看，冷不防伸手就要搶那鳥蛋。志仁未有防備，本能的一躲。他手裡的鳥蛋一下就掉了，鳥蛋掉到地下就被摔破了，這時從蛋裡面露出了一條帶著粘液的小黑蛇。「我的媽呀！」志仁和志義一看蛋里是一條小蛇，嚇得大叫著撒腿就跑。小六子一看這蛋里有一條蛇，嚇得也扔了他手中的蛇蛋，跟著他們跑。維意在旁邊一看摔破的蛋裡面出來一條小活蛇，嚇得臉色發白，頭上直冒涼汗，這時他的兩腿幾乎怎麼也不聽使喚了，就好像被施了魔法似的站在那裡動彈不得。

小六子一看維意傻獃獃地站在那裡沒動，他一邊跑一邊喊：「維意，還不快跑。」維意被他這麼一喊才醒悟過來，驚慌失措地跟著往土坡上邊跑。

二胖兜里裝著幾個蛋，手中托著一個蛋高高興興地要上土坡。突然，他聽到後面的驚叫聲，他回頭一看那幾個孩子叫著跑了過去，就好像碰見了鬼似的。

「二胖，你拿的不是鳥蛋，是蛇蛋。」志義大聲地叫喊道。

「什麼？蛇蛋！」二胖還有點不信，可一看這幾個孩子的慌張的樣子，再一看手中這個長圓形的蛋，想到他兜里還有幾個蛋，恐懼的心情一下充滿他的腦海，嚇得身上直起雞皮疙瘩。他兩眼恐懼地望著手中的蛇蛋，獃獃地站在那裡，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誰還騙你，不信你把那個蛋摔在地下看看。」小六子跑過來對他大聲地喊道。

二胖此刻早已是魂飛膽破，伸著手，托著蛇蛋，卻不敢把它扔掉，而是結巴地央求道：「小小六子，你快快幫幫我吧！」

小六子急忙說道：「哎呀！你快點扔了它吧！不然它就是死了，它的魂都會附到你身上。」

二胖聽了后更是害怕了，不由地「哎呀呀」地大聲叫了起來，可還是不敢把手裡托著蛇蛋扔掉。

小六子看到他那副凄慘的樣子，只好跑回去幫他。小六子跑到他旁邊，一伸手就把他手中蛇蛋打在了地上。蛇蛋掉在地上破裂后，蛋殼裡果然露出一條身上帶著黏液小蛇。小蛇在破蛋殼裡咕容咕容地動。二胖一看真的是蛇，兩條腿就開始哆嗦，渾身也開始發抖，他忽然想起他衣服兜里還有三個蛇蛋，就哀求地對小六子說道：「我兜里還有蛇蛋呢。你幫幫我把它拿出來吧！」

小六子也被地上那條蠕動的小蛇嚇得不輕，他也不敢再幫他把蛇蛋從他的兜里掏出來了，站在一邊說道：「你自己掏吧！」

二胖沒有辦法，只好奓膽子伸手去掏，可由於他對蛇懼怕的心理，當他的手剛一伸到兜里，又怕小蛇會咬他，就又馬上縮了回來，可是他十分害怕這些蛇要是鑽出來，會不會鑽到他衣服了，他就又伸手去掏兜里的蛇蛋，當他的手指剛一碰到蛇蛋就似乎感到有一種冰涼滑溜的感覺，恐懼感油然而生。「媽呀！」他大叫了一聲，馬上把手縮了出來，站在那裡大聲地哭喊起來：「蛇咬了我了！蛇跑到我身上了。」

志仁這時剛跑到土坡邊上，突然聽見二胖大哭起來，他馬上停下來看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