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往事又提
回了家,惠娘拿了巧娘剩下的餅子,就著蘑菇湯吃起來。邊吃著,邊想著怎麼向澤浩借本啟蒙書來,如今答應了澤文明年送他去私塾,今年是必定要先做啟蒙的了,免得日後去了私塾大字不識,私塾先生心生不滿。
在大堂里坐了一會兒,惠娘想著自己也未藏著稀罕的物什去巴結澤浩,只能舔著臉空著手去了。走至大房的屋子,敲了澤浩房間的門,一會兒之後,澤浩開了門,見是惠娘,皺了眉。
幸得來之前,惠娘急中生智拿了一件澤浩袖口有破洞的衣物,隨便縫補了一下。惠娘笑意盈盈將手中的衣物遞過去,「堂兄,我將你的衣裳補好了,你看看。」
澤浩猶疑地看了她一眼,不知她想做些什麼,接過衣物便想關門。
惠娘靈巧地閃進了他的房間。房間不大,與巧娘的房間只隔了一個板子,房中的書不算太多,整整齊齊地堆在一張頗為考究的木桌上,還擺放著一套文房四寶,一本書正敞開著。這古時的書不便宜,能買這麼些家裡倒是捨得花大價錢的。
「堂兄,你的書倒是多,以後一定能考上秀才的。」
澤浩見惠娘眼睛四處亂轉,最後聚在了桌上的書上,頓時呈了防備之色。
「你來有何事?」
惠娘絞了一下手,斟酌著開口,「堂兄,我想著你學問大,這澤文……也五歲了,我就是想吧……也讓澤文跟著堂兄學習學習。」
澤浩坐回了椅上,直接回道,「我三年未曾好好讀書,怎有那般閑功夫教隻字不識的孩童,你還是另尋他人。」
惠娘自然知道他會拒絕,也不惱,「堂兄說的極是,我自是考慮了這一點,不如堂兄割愛,借一本堂兄暫時看不到的書予澤文,這樣既不耽誤了堂兄看書的功夫,又讓澤文得了學習的機會。」
惠娘如此一番說道,澤浩倒是不好拒絕了,先前拒絕得乾脆,現在她又說得有理,只能沉默著不語,最後指著最下一本書,「這本你且拿去,我若要用此書,澤文定要立時還來的。」
惠娘喜滋滋地立即拿出這本書,放在懷裡,「那就多謝堂兄了。」
怕他反悔,惠娘抱著書就出了他的房間。
澤文正站在大房門口等著惠娘出來,見她懷裡有一本書,頓時興奮地撲了上去,「阿姐,堂兄肯借書與我了?」
惠娘點點頭,牽起他的手帶他回房間看書。
「阿姐真是厲害,堂兄向來愛惜自己的書,之前,我不小心摸了他的書,堂兄狠狠地推了我一下呢。」
澤浩年紀還小,惠娘自然能彎彎繞繞地讓澤浩不好意思不借書與他們。
「等澤文進了私塾,自是會有自己的書的了。」
聽了此話,澤文一雙眼睛笑得眯了起來。
到了傍晚,蔡老頭剛到家,陳棟樑邁著大步就進了院子,「蔡叔!在家沒?」
蔡老頭聽了聲音就迎了出來,「棟樑,你來啦?快進屋去。你爹怎麼說的?」
陳棟樑笑呵呵地回道,「蔡叔,我爹說了,這事要是讓陳三能夠上了縣衙自己個兒說出那田天良是自己殺了自己家的牛,陷害了你家,這事就好辦了。」
蔡老頭默了一會兒,陳三家當初可不就是死咬著自己偷了田家的牛還給吃了,當時那張牛皮可是在他家豬圈裡發現的,是百口莫辯。
陳棟樑明白蔡老頭所想,安慰道,「蔡叔,這事的確是有些難辦,咱們村都知道這陳三這可不是什麼好人,但如今,咱是沒了辦法,我就想著,咱去哄哄他,讓他自己個兒說出來。」
蔡老頭點點頭,如今也只能想著這麼辦了。
「老婆子!把咱家的酒拿出兩壇來!」
陳氏一聽蔡老頭這話,幾步就出了屋子,「這是要做甚?這酒可是埋著要給他三叔娶親用的,可動不得。」
蔡老頭瞪了她一眼,「讓你去你就去!友逸娶親再買些好的便是了!」
陳氏不甘不願地帶著許氏去後院挖酒罈子去了。
李氏搬了張凳子出來,放在院里,招呼著不進屋的陳棟樑坐坐。
一會兒之後,許氏抱著兩小壇酒出來了,瞧著出她也是捨不得,惠娘覺得這大伯娘肯定是想把這些埋了不少年的酒到時給澤浩呢,這會兒倒有可能白白便宜了陳三那家潑戶。
蔡老頭接過了酒,讓老大跟著一道去,好好跟陳三說說。
目送著蔡老頭帶著蔡友根,跟著陳棟樑去了村西頭的陳三家,一家人心裡都說不出地不舒坦勁兒。想當初陳三家的嘴硬的很,愣蔡老頭拿著釘耙追了他一個村,就是不改口,非說蔡老頭是做賊心虛,還想謀財害命。
惠娘一家都能看出來這陳三肯定收了田家的好處,要不怎麼能當初大魚大肉地吃著,小酒喝著,美得很。陳三可是村裡有名的懶漢,要不,怎麼能叫他三兒呢?一副癟三的樣兒,大傢伙也就不稱他的正名了,直接叫他三兒。本來陳三家窮得就只能勉強混過肚飽,全靠陳三媳婦帶著兩個兒子在地里種田,養活了這麼一大家。可就在那麼一段時間,陳三竟然能天天喝上酒了,連肉也吃上了。這不明擺著陳三收了人家的好處,可這又沒證據能證明,總不能堂而皇之地進陳三家搜銀子。
要說這田天良,全家可是恨之入骨。田天良是隔了兩個村的田溝頭的一個小地主,家裡有些田地,都租給佃農了。當初不知什麼原因來了陳家村,一眼便瞧上了種在蔡老頭家後頭的那棵黃梨木。
這黃梨木長了十幾年,因著這地兒不是太適宜黃梨木生長,還是碗口大,不經長。但這樹名貴,蔡老頭是打算等它長得壯實了,砍了給自己的孫子、孫女都打套好傢具的。
如今田天良見著了,死纏爛打非要買,可又不願出大價錢,只肯出一兩銀子就把樹買走。
這蔡老頭又不是傻子,自然是不肯,要是十兩,他都是不樂意的,這要是打成傢具賣,哪件不值一兩?
田天良磨了幾天,蔡老頭不鬆口,便開始動歪心思。一天早上,田天良就哭喊著又上了蔡老頭家的門,直接就說他昨兒晚上住在了陳家村的遠房親戚家,今兒一早就發現牛車不見了,肯定是蔡老頭偷了他的牛車。
田天良每次來來陳家村是駕著一輛牛車的,可蔡老頭是碰都沒碰過,自然不肯承認自己偷了他家的牛車。
雙方吵了一會兒,里長也被叫了過來,院子里裡外外站了一圈人,蔡老頭堅持自己沒偷,田天良咬口是他偷的。
最後,陳三從人群里出來了,大聲嚷嚷著,他昨兒晚上一個人從村東頭回家的時候,好像看見蔡老頭把一張牛皮子扔進了豬圈裡。
這麼一聽,大傢伙本來都信著蔡老頭不會偷別人家的牛,現在也將信將疑,見里長帶著人還真從豬圈裡拿出一張牛皮子,又從角落裡翻出了車軲轆。
頓時大傢伙都信了蔡老頭真偷了田地主家的牛,還給偷摸宰了吃了。
蔡老頭百口莫辯,直呼自己的冤枉,是田天良陷害自己,可禁不住這麼人證物證俱在的。里長當時是偏著蔡老頭的,想讓蔡老頭出點錢息事寧人。就跟田天良商量,讓蔡老頭出點銀子,好好請他吃頓飯,這事就這麼過去了。
田天良當時就表示,自己不想為難蔡老頭,這銀子呢,他是不會收的,只要蔡老頭把房子後頭那棵黃梨木砍了給他,他就當這事沒發生過。
蔡老頭聽了這話是回過味來了,怎麼就不肯咽下這口氣了。直接拖著田天良的胳膊,說去見官,讓縣太爺給辯辯,到底是誰才是偷牛的!
田天良一見蔡老頭油鹽不進的,也火了,登時就讓里長叫了輛牛車,拿了牛皮子、車軲轆進了鎮里,讓縣太爺斷案。
這縣太爺本就是一昏官,田天良又有些銀子,暗中塞了一些到縣太爺手裡。縣太爺聽了陳三的話,是當即判案,蔡老頭杖責二十大棍,賠五兩銀子給田天良。田天良當堂表示自己不要銀子,只需蔡老頭家的一棵樹賠與他,就算了事。
縣太爺應了,但是蔡老頭不應,大呼冤枉,求縣太爺明辨是非。縣太爺見他不服軟,又將他判了個服役三年,然後讓衙役押進了大牢。
最後,蔡老頭被關了幾天就被送往北方去築城了。
這黃梨木最後還是到了田天良的手裡,老蔡家在陳家村就這麼抬不起頭來。
惠娘聽自己的爹說,他當時恨不能是直接掏出田天良的心的,想看看他還有沒有良心。
這往事每次一提起,全家都是悲悲戚戚的,這就是無妄之災。
不消一會兒工夫,蔡老頭帶著蔡友根回來了,兩人的表情具不好。
許氏比陳氏還著急地迎了上去,「爹,陳三咋說的?願不願意幫咱們?」
蔡老頭不說話,背著手回了屋子,飯擺在桌上是瞧也沒瞧一眼。
許氏見了蔡老頭的這幅樣子,心道不好,又問自己的相公,「他爹,這事咋回事?陳三不幫?酒也不讓帶回來了?」
蔡友根點點頭,陳三還是那副老樣子,瞅著他的癟三樣兒就想揍他。
「他爹!他要不幫,怎麼還貪了咱們的酒!這個慫貨!還有你,他爹,他要不還,怎麼就不搶不回來!咱娘說那酒可是要給老三娶親用的!瞧你那腦子都讓豬給啃了!」
陳氏瞪了一眼許氏,讓她住嘴,她心裡也正是捨不得這酒,可見不得許氏插著腰在左鄰右舍吃飯的時候罵自己兒子,被別人家聽到了,她覺得臉上無光。
惠娘站在大堂,看見澤浩悶悶地回了自己的屋子,心裡頭一次真心為他感到委屈,他畢竟還只是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