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狂風驟雨
第二天,洛川沒有過來找我。
那天正巧也是中秋節,洛川與小敏卻不知所蹤,他們沒有回家,也沒有通知家人。就好像蒸發了一般消失在某處。小敏的父母擔心不已,好幾次趕到洛川家,詢問爺爺洛川的下落,爺爺自然不知道,後來連我也被盤問了一番。當時我便知道,事情鬧大了。小敏的母親一臉焦急,父親則滿臉怒容,握著那部昂貴的手提電話四處找尋小敏的下落。
當洛川將小敏送回家時是第二天的下午臨近晚飯時分,他們還不知道現在已經是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情況——亦或許早就做了某方面的心理準備。林父拖著沉重的身體鎮守在門口,神情也很凝重,簡直帶著一股死寂,死寂中又隱隱透露著不安的躁動,當他看見洛川后這股死寂總算得以爆發,他二話不說給了他一個重重的耳光,洛川和小敏還未回過神來,林父便拉扯著小敏將她帶回屋。小敏掙扎著推開林父,哭著喊道:「你幹嘛呀?」她快步回到洛川身邊,撫摸著他的臉頰。她的手心感受到炙熱的溫度。
「沒有規矩。」林父的臉色鐵青,面容嚴肅,「昨晚你去哪了?」
在他抬起手的時候,循聲跑出屋子的林母一把護住小敏,對林父說道:「好了好了,人回來就好,有事進門說。你打人家孩子幹嘛?」
林父充耳不聞,對洛川說:「洛川,以後不要再來見小敏了。」
說完便帶著小敏進屋,只留下洛川一人獨自在門口站著,不知何時颳起的大風揚起了他白色襯衫的下擺,吹亂了他的頭髮,遠遠看去,就好似風中搖曳的木偶。平時經常噓寒問暖的鄰里此時正遠遠看著,誰也沒有上前安慰。爺爺從遠處蹣跚著趕來,剛才有人向他彙報了這件事,才臉色焦急地從家中跑出來,他在眾人的目光中來到洛川身邊,看著他赤紅的半邊臉龐,心中生疼,卻也不知該說什麼好,過了許久,才納納地說著:「走吧,回家。」
爺爺將洛川帶回家,還有一個多小時天色才會漸漸昏沉,屋裡卻率先黢黑起來,爺爺打開燈,燈光下,他顫動著枯槁的手掌,摸索著洛川的臉,好一會兒,爺爺的眼淚竟從眼眶中落下來,渾濁的淚水在他臉上的溝壑中跌跌蕩盪,溢滿每一條皺紋的凹陷處,嘴裡喃喃說著:「可憐的孩子……」
原本被打懵了的洛川此時見到爺爺哭了,心也跟著慌亂起來,眼淚不自覺地滾落下來。起初他刻意壓抑著情緒,努力噙著眼淚,控制著淚水滑落的速度,他抬著頭,眼裡凝視著發著慘淡燈光的鎢絲燈泡,但是他發現這樣做無濟於事,於是他索性任由眼淚湧出,然而如此一來,過往的許多事情卻也跟著一起浮現在腦海里,他終於崩潰了,悲愴地痛哭起來,將十數年來積攢的眼淚和委屈一齊釋放出來。他邊擦著爺爺臉上的淚,邊啜泣著道:「你幹嘛呀爺爺,哭什麼呀!」
那場颱風來的特別急。
剛一入夜,狂風就開始肆無忌憚地呼嘯著,兩個小時之內,風力以量子級數跳躍,田地上的稻苗、甘蔗,路邊不知名的樹木都被風颳得變了形,不一會兒,天空下起了暴雨,雨勢又急又猛,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風雨讓整個鎮子都跟著慌亂起來。
往年,颱風襲來的前兩天,洛川會跟爺爺一起用木頭加固門窗、修補屋頂,做好各種防範工作,可是今年的這場颱風來的實在太突然,以致他們來不及做任何準備。當妖風開始肆虐時,樓上前房的那扇老式窗戶「哐」的一下子就被吹開,窗戶重重地衝擊著窗邊的牆沿上,玻璃應聲碎了一地,風雨馬上不客氣地撲卷進來,那是爺爺的卧室。洛川頂著狂風驟雨,眯著眼急急忙忙將窗戶重新扣好,但玻璃已經碎的精光,合上窗戶也毫無意義,一輪下來整個身子卻彷彿從水裡剛撈出來似的,他索性也不管了,轉身和爺爺一起將木板床上的被子和床單一股腦捲起來抱到後房自己的卧室,剛一進門,就發現天花板在嘩啦啦地漏水,那場景跟水簾洞似的,洛川心想,壞了,屋瓦被風刮跑了。但此時已經來不及上屋頂修補,索性連這個房間也不管,他跟爺爺倆一起將衣被等必要的東西收拾起來抱到樓下的后屋,好在風是從前門往後吹的,后屋此時被殃得不是很嚴重,儘管如此仍有不少灰色渾濁的水珠從頭頂那木質地板間的縫隙中滴落下來,洛川拿了幾個盆子放在對應的地上接著雨水。正當這時,他忽然想到奶奶的遺照仍掛著前屋的牆上,心裡咯噔一聲,嘴裡大叫了一聲「不好」后朝前屋狂奔而去,好在那面牆雖然淌著水,水量卻不似樓上那樣多到恐怖,只不過濡濕了鏡框,洛川小心翼翼地將遺照取下來,端到后屋仔細地擦拭著,后又與被子床單放一處,待妥當后又回去清理地上的積水。
整間屋子被狂風颳得隱隱搖曳著,樓上的那扇窗戶不知何時又被吹開了,不時地碰撞著牆沿發出嘭嘭的聲音,前門被洛川用鋤頭頂著,一時半會也吹不開,只是雨水仍能從門縫間灌進來,老舊的門板被風擠壓到幾乎快變了形,吱吱喳喳地響個不停,各種嘈雜的聲音混合在一起,攪得洛川頭疼欲裂。
左鄰右舍也各自忙的不可開交,期間住左間的林伯倒是客氣地問了一聲:「你們那邊沒事吧?」
爺爺忙隔著牆回應道:「不礙事不礙事。」
哪能不礙事呀,屋子都快垮了。洛川心裡想著,手裡仍舊忙個不停。
這時,洛川在風雨搖曳聲中聽見有人在拍自己家大門,爺爺耳根不好,自然聽不見。洛川沉下心來聽著,穿過嘈雜的聲音,果然聽到有人在重重地拍打著他的屋門,拍門聲急切而焦躁。洛川趕忙跑到前屋,邊問著:「誰呀?」
門外似乎有過回應,可是雨聲太大,掩蓋了對門那人的聲音。洛川一卸掉原本抵著大門的鋤頭,木門瞬間就被硬生生地彈開,兇猛的雨水扑打著他的臉,令他感到生疼,他微睜著眼,眼瞼的縫隙中,只見小敏如鬼魅一般站在他的面前,被雨濡濕了的頭髮蓋住了她整張臉,淡薄的襯衫緊緊貼著她那柔軟的肌膚,她死死抓住木門的雕欄,以防止瘦弱的身子不小心被狂風吹跑。當時洛川直想狠狠敲打她的腦殼,他將小敏拉進屋,扯著嗓子吼道:「你他媽是傻逼嗎?這麼大風雨還往外跑,你想被刮到天上去當嫦娥嗎?」
哪知小敏噗嗤一聲笑出來,誰想笑岔了,劇烈地咳嗽起來,隨後一想自己還有重要的事要做,於是喘著粗氣,一臉焦急地說:「雨太大了,晚上你跟爺爺來我家住吧。」
此時爺爺也從裡屋出來,一瞧見小敏的那副水鬼模樣,整張臉瞬間擠得都快成一團了,他拿了一條毛巾出來,邊說著:「你不要命啦小敏,怎麼這麼不懂事,出了事可怎麼辦?」
「爺爺,我不要緊的,您跟洛川倆今晚上我家住吧,這間屋子太危險了。」小敏接過毛巾,也不去擦拭身上的雨水,只急切地對爺爺說道。
雖是同村,可小敏家那一排的房子在前些年拆了重建,立了一棟三層樓的新房,外牆用長方形的陶瓷一塊塊鑲嵌著,分外光鮮亮麗,跟洛川的老房相比有如天壤之別。
爺爺沒有回應,他拿回毛巾親自幫小敏擦著頭髮。要按平時,老爺子肯定二話不說帶著洛川就去了,在普通農村裡,人與人之間的關係都挺近,有些甚至還有著親屬血緣關係,有事沒事串個門睡一宿互相幫助那都不是事。但發生過之前那事後,老爺子終究還是拉不下臉來,甚至在心中還感覺愧對小敏的父母,畢竟自己的親孫險些將人家寶貝女生拐賣了。可說到底老爺子心裡是想過去的,主要還是為了洛川,這間屋子被颱風折騰成這樣,今晚必是不能睡了,老爺子平時睡的少,一輩子辛苦慣了,勉強還能熬的過去,可小洛川不一樣,到底還是小年輕,沒經歷過什麼風雨,到了明天說不定會折騰出病來。
正費儘力氣關門的洛川說:「我們不去了,我找件雨衣給你披上,等下送你回去。」洛川心裡料定小敏是一個人偷跑出來,不然以林父對小敏疼愛的程度,絕不會颱風夜還讓她在外面瞎溜達。因此去小敏家住一夜的事林父還未同意,至少還未知情,自己這麼貿貿然前去,還不知林父會用怎樣的眼光看待他。
「是呀小敏。」爺爺說,「趕緊回去吧,你爸媽又要擔心的。」
一旁的洛川剛奮力地用鋤頭將木門固定好,門的那邊又傳來了拍打聲,林父在那頭地不斷喊道:「二伯,二伯,小敏有沒在你那?」急切的聲音在風雨中顯得含糊不清。
爺爺在家中排行老二,村裡人小他一輩的都管他叫二伯。
「快開開。」爺爺立即催促著洛川。
門開后,林父從門外閃身進來,他穿著一件塑料雨衣,臉色鐵青,一看見小敏便怒從心頭起,劈頭蓋臉地將她訓斥了一頓,若不是心底著實太疼愛這個女兒,早一棍子打折她的腿,叫她還敢四處亂跑。小敏充耳不聞,拉著父親的手說:「爸爸,你跟爺爺說說吧,讓他們去我們那住,今晚颱風太大了,說不定會出危險的。」
林父雖然生氣,卻也是個明事理的人,他留給小敏一個「待會再收拾你」的表情,轉身對爺爺說:「二伯,上我那去吧。」聲音中帶著幾分強迫,事實上他更關心的是女兒小敏,假如他們二人不走,小敏一時半會也不會走。林父脫下自己的雨衣幫小敏穿上,邊說著:「洛川,還愣著幹嘛,去拿雨衣給爺爺穿上,這個房子暫時也管不了了,一起來我家住一晚上,有什麼事明天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