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夜色下的相聚

國慶前一晚的自習課上，幾乎所有同學都因從第二天開始連續七天的假期感到欣喜若狂，大部分人無心學習，各自集結成幾個圈子盤算著假期的節目，陳錦榮本著罰不責眾的精神索性也不管了。我正跟同桌講著什麼，忽然眼角的餘光瞄見窗戶外出現的一個人影，我以為是班主任或是其他老師，立即擺好造型佯裝認真看書的模樣，腦子裡模糊地覺得窗外的人剛才在對著我笑。於是我再用餘光看去，果然覺得窗外的人正對著我或是我周圍一圈的人笑。外面天色昏暗，教室內的日光燈閃著亮堂堂的光，以致窗玻璃變成一面反光的鏡子，我無法清晰地看見窗戶那頭的人的模樣，只能依稀看出那人穿著白色的襯衫，臉上帶著莫名的笑容，在撲所迷離的光景中顯得異常詭異，我悄悄問同桌道：「你看窗戶那邊是不是有個人？」

同桌伸長脖子看了一眼：「有，看著不像老師，誒，他在對我招手。」

我重新看向那人，他果然正向我們這邊招手，為了確定他是否在向我招手，我將身體向後傾后了九十度左右，那人的手果然跟著我的傾角轉變方向。靠窗的一個女生可能發現了異樣，轉頭看向窗戶，剛一眼就哇的一聲大叫起來，所有同學都循聲朝她那邊望去，整個教室瞬間安靜下來。

「不好意思，我找衛東。」

窗外那人是洛川。我驚訝的幾乎從座位上雀躍起來，我跑出教室來到他的身邊，激動地問他：「你回來了？」

洛川重重地點著頭，笑嘻嘻地看著我。

為了不叫巡視的老師發現，我帶洛川去了廁所。原本只為躲避老師的巡視，到廁所后立即來了尿意，於是兩人在廁所里撒了一泡尿，撒完尿后頓時覺得精神抖擻。

我問洛川：「你怎麼來的？」

洛川抖了抖身子，邊拉著牛仔褲的拉鏈邊說道：「爬進來的。」洛川說他在學校周圍巡視了一圈，發現有一處圍牆上的碎玻璃被削平了，他懷著對翻牆前輩感激的心情輕鬆地爬了進來，偷偷摸摸地找了好久才找到我的班級。

我看見他白襯衫的下擺有幾處因翻牆技術並不高明而弄髒了。

「小敏的班級在哪？」

「在三樓。」我指了指頭上的天花板，「我以為你明天才回來。」

洛川說：「老闆對我很好，傍晚就給我放了假，於是我馬不停蹄地跑到車站趕上了最後一班車。我以為你見到我會很高興，至少不應該帶我到廁所撒尿。」

「當然很高興，帶朋友到廁所一起撒尿是我的最高禮遇。」

洛川笑了，笑起來仍舊很陽光。頭髮留長了，劉海遮蔽著一隻眼睛，皮膚變得比先前要白，只是粗糙了一些，身上散發著淡淡的油墨和機油混合的氣味，不仔細聞是聞不出來的。

「還有幾分鐘放學？」

我估摸了一下時間，說：「十五分鐘左右吧。」

「那你先回去，我等你放學。」

「別被老師抓到了。」

我叮囑他后便回教室，同桌問我他是誰，我說是我哥。等了許久才等到下課的鈴聲響起，我跑出教室尋找洛川的身影，他從黑暗中現身，像一隻敏捷的貓，從容不迫。我們匯合後到人流密集的路口等小敏，人群中，我看見小敏跟王捷結伴走著，她下意識地看向這個地方，我每晚都在這裡等她。她看見了洛川，眼淚像決堤的洪水般洶湧而出，她奔跑而來，想要一把抱住洛川，那種感情她抑制不住。我攔住她，讓她注意周遭的環境，別整得跟拍電影似的。她破涕為笑，洛川遞給她一張面巾紙，他常年帶著，即便小敏不在他身邊。洛川說：「好久不見。」

小敏點點頭，深情地望向他，那種神情我從未見過。因痴迷而散發處的魅力尤其使人著迷。

「你就是洛川嗎？」王捷笑嘻嘻地看著洛川說，「也不過一個鼻子一張嘴巴，沒什麼了不起嘛。」

小敏向洛川介紹著王捷。

我們四人並肩走出校門，洛川帶我們去老街吃夜宵，他請客，說話的樣子特豪邁。路上，小敏自然地抱住洛川的一隻胳膊，依偎在他的身邊，也不去顧及是否會遇見熟悉的同學或是老師。

王捷在邊上不住地說，你矜持點，矜持點，你這樣可太影響我們高中女生的形象了。

夜裡的老街最是熱鬧，行人大多是放課後的學生和一些外來打工的年輕人，這裡的小吃大多很便宜。我們去了一家燒烤攤，三四張桌椅毫無規律地擺放著，我們選了一張稍微乾淨的桌子坐下。洛川點了很多吃的，三十串烤羊肉，四串烤雞翅膀，四串魷魚，十串雞胗，一大把的空心菜和兩隻茄子。光聽名字就讓我在一旁直流哈喇子。

小敏一直跟洛川挨得很近，兩人旁若無人地聊著這一個多月來的遭遇，都是小敏在問，洛川在述說，雙手始終緊緊抓著他的衣角，像個害怕父母離家的小孩。小敏的問題很多，彷彿囤積了很久很久最後終於一次性傾瀉下來。我跟王捷兩人倒像兩隻上千瓦的電燈泡，互相對照著。

王捷以古怪的笑容看著他們兩人，隨後輕聲對我說著，又彷彿是在自言自語：「原來小敏還有這麼一面。」

「基本上這才是真正的她。」我話語中含有開玩笑式的嘲笑意味，只是小敏和洛川一直沉浸在久別重逢的幸福中，已經完全忽略了只在咫尺的我們二人，對我的話語更是不在意。

王捷直視著我，頗有深意地對著我笑，我不明白其中的含義，然而我無法迴避王捷的直視，她的眼神中含有挑釁的強勢意味，於是我也毫無諱忌地直視而去。我第一次這麼仔細地端詳著她的臉，這種感覺卻跟第一次端詳小敏的臉時不一樣。看著小敏時，我會感覺一股莫名的壓迫感迎面卷襲而來，就好像閉上眼睛時，當有東西接近你的臉，你的眉宇間會感覺到一股壓力。就是那種感覺！小敏的氣息會形成一股實質的壓力，她不隨小敏的意識而動，當我看向她時，這股實質的有形的壓力便朝我襲來。

但當我凝視著王捷時，則會有一種站在高山俯瞰大地的心情，它令我由內心深處產生一種心曠神怡，賞心悅目的自由暢快感，儘管她跟小敏一樣，比我年長兩歲。她的睫毛很長，略微帶著彎曲，像一排正被掀起的簾，露出帘子內的一雙明眸，那雙漆黑的眸子印出我的臉來。我注意到她小巧鼻樑的右邊有一顆淡棕色的痣，這顆痣讓她原本潔白的臉更顯得潔凈。她是那種一眼看過去會讓人覺得乾淨的女孩。

昏黃的燈光下，她的臉略微的紅著，她撲騰著眼瞼，嗤地笑出聲來，卻只輕輕地低垂著頭，抿著嘴肆意地壞笑，並不說話。

「你笑什麼？」

她搖搖頭：「不知道，就是覺得想笑而已。」

洛川去結賬時，王捷為不打擾他倆的二人世界，跟小敏道別。在小敏沒有察覺的間隙投遞給我一個眼神，我明白她的意思，於是我也跟小敏道別。

「你們兩個約定好的吧，只有我跟洛川兩人會很沒意思的，我們再去逛逛好不好。」小敏挽留著。

王捷抬起右手晃晃手腕上的手錶，她喜歡把手錶帶在右手，她說：「時間不早了，**一夜值千金，你們二人珍重。」

小敏羞赧地點點頭。

待洛川回來后，我跟他打聲招呼后便跟王捷一起走了，臨別前洛川說明天會來找我。由老街出發，我跟王捷可以一起行走一段路途。

路上，王捷問我：「你是不是喜歡小敏？」

我怔了一怔，感到十分窘迫，沒有回答她。

「你不說我也知道。小敏嗎？呵呵，的確是個叫人喜歡的女孩。是吧？」她彷彿是在喃喃自語，這更叫我覺得不必去回答她的問題。

「不過呀，危機重重，四面楚歌呀，四面楚歌。」她仍舊不明所以地說著。

我划著腳步快速地行進著，我只想快點將這段路走完，她跟在我的背後，顯得不緊不慢。我順著風前進，她的聲音清晰地鑽進我的耳蝸，我在心底想象著她此時的表情，率先浮現在腦海里的卻是她鼻樑旁的那一顆小小的痣，這顆痣被我的想象力無限放大，最後充斥著我的腦海。

我們在路口處道別。

我獨自繞著鎮子走了一圈，再次經過學校時，我想起了洛川之前說的話，我圍著學校的圍牆尋找洛川口中所說的那面玻璃被削平的牆，或許是由於光線昏暗，學校周邊的老舊路燈每到夜裡總會熄滅，學校裡面也是黑漆漆的，月光被烏雲遮蔽，我在漆黑中順著牆根摸索，卻始終沒有發現那個地方，最後才興緻索然地回到家，躺在床上，睜著眼看著灰濛濛的天花板，耳邊寂靜無聲。黑暗中，人會變得虛弱，我覺得自己甚至沒有翻身的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