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關於余湘
現在讓我們將時間推回01年的夏天,李沐走後的夏天,與以往相比並沒有多少改變,甚至於連最初的惋惜與懷念也早隨著時間的推移不斷稀釋最後消失不見。陳錦榮馬上交了第二個女朋友,別班的。但遺憾的是,第二個女朋友身心健全,與他交往幾天後實在忍受不了他的腳氣遂提出分手。陳錦榮受到的打擊顯然很大,那幾天甚至都沒有動手記名字,老師以為課堂情況在他的管轄下已一片大好,常顏歡笑。
而我則每日活著迷茫里以及陳錦榮腳氣的包圍中,在中學漫長的道路上匍匐前進,痛苦莫名。我曾不止一次地對他說,腳氣是病,得治,你身為班委應多關心同學的身心健康,我覺得我再這樣下去身心會變得很不健康,我可能會死的。
陳錦榮並不理會我,於是我也不止一次地向班主任反映這個情況,班主任循循善誘地對我說,衛東呀,錦榮那真是病,但是治不好,遺傳的,病根存在基因里,基因你知道嗎?就是你爸媽什麼樣,你就什麼樣,這就叫基因。
我說,就算他爸媽有腳氣,那也不能讓他們兒子來禍害我呀。這樣吧,您給我換個位置吧,我覺得我快受不了了,再這樣下去我會生病的。
班主任說,你不下地獄,誰下地獄。
我覺得至少在這一點上,班主任還是一視同仁的,他並沒有選擇偏袒我,也沒有偏袒陳錦榮,也沒有偏袒其他同學。換成別的學生坐那,他也會這麼對他說。因此我只能怪自己運氣不好,我覺得我很倒霉,但是我不知道我正在倒霉的末梢,還是倒霉的初始。假如是末梢,我也許還能再忍忍;假如是初始,我覺得我會完的。但人生就是這樣,你永遠看不清自己道路的全貌,你不知道它會延伸在哪裡,或在哪裡戛然而止。因為當局者迷,除非你能飛,飛到高空俯瞰自己的人生道路,那麼一切就能一目了然,你的過去,你的現在,你的未來,全部瞭然於胸。但是遺憾的是,人類不能飛。
我整個中學的成績都很好,至少不差,儘管我沒有像那些書獃子一樣成天廢寢忘食地啃書。這可能源自於我身心發育比別人早,大腦對事物的理解力比別人高,這或許就是別人常說的「天才」。當然,我只是覺得自己或許是天才,並不認為自己必定是天才。我還是仍有些自知之明的。而真正被同學和老師稱為天才的,是那個叫余湘的姑娘。
是的,她叫余湘,所有男生的夢中情人。
余湘是我進入中學較長一段時間后才開始注意的女生,她長的挺好看,但並不出眾,她的眼睛,鼻子,嘴巴,耳朵都不是很好看,但奇怪的是,將這些器官黏合在一張臉上時,卻顯得挺好看,她是屬於那種越看越叫人喜歡的姑娘,喜歡到魂牽夢繞無法自拔的程度,誰也無法理解她身上所散發的奇怪的無以名狀的魅力,這種魅力究竟源自何處,又或是由何種成分組成。她的皮膚很白,是那種未經過太陽照耀的白,白的像雪,冬天雪后的大地,陽光仍未從雪雲中釋放,彷彿隨著呼吸,每個毛孔都能噴出雪的寒冷的氣息。她的身體看上去很柔軟,彷彿能輕易讓人陷進骨子裡去。因此她不愛運動,但卻長的很高,夏天穿著t恤時能看見她腋下烏黑的腋毛。我觀察過,其它女生都沒有,唯獨她有。因此她是獨特的。嚴冬時她常穿著一件亮黃色耀眼的羽絨服,走起路來發出唦唦的響聲。她不愛說話,或者說她話並不多,但看的出來,她極其享受自己處在鎂光燈下的感覺。她成績優異,中學第一次期中考後我才知道,全段總分第一的成績瞬間讓她成為所有人注目的焦點。
我曾經問過她,余湘呀,你是怎麼做到的,每次都能考出那種觸目驚心的成績。
她說,因為你們都是笨蛋。
余湘看不起我們——這些頭腦簡單四肢孱弱的孩子,天真,幼稚,徹頭徹尾的孩子。而顯然,她的身體高度和思想高度都比我們一般人都要高出很多,這便更叫她與我們格格不入。
其實,余湘的記述到這裡就可以結束了,我與她並沒有過多的糾葛。我在記憶的土壤中努力深掘著有關於她的一切,但找到的不過是一些零星的片段,這些片段像四處分散的種子,這裡一顆,那裡一粒,彼此之間相隔遙遠,無法相互聯繫。然後,當這片土壤中所有的種子都成為參天大樹時,那些零星的種子已經被嚴嚴實實地湮沒,連它們能成長成哪種植物都無法辨析。中考結束后她便以優異的成績考入市裡最好的學校,當時全校就只有她一人。期后我也見過她兩次,一次是高中時,我校運動會的時候,星期六,她回母校遊玩,當時我參加一百米衝刺比賽,由於是沙地,地滑,我起跑的一霎那就摔了個狗吃屎。比賽結束后我看見她,突然感覺她是那樣的孤獨,獨自一人在學校徘徊,與周圍的一切格格不入。我想上去跟她打召喚,自然大方地對她說,喲,余湘,回鄉探親呢?但是我沒有,我不確定我剛才的糗樣有沒被他看到,並且我跟她的感情沒有好到可以打招呼的程度。我就在人群中遠望著她,安靜地看著她在十月若有如無的秋風中留下悄然無息的身影。
還有一次是一年以後,我在街上漫無目的的徘徊,恍惚間余湘騎著自行車從我身旁掠過,那樣的輕巧,像一隻燕子,在我生命的河流中留下幾圈漣漪。
然後從此歸於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