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遊戲廳的邂逅
那年暑假,我百無聊賴,每天早上我都會從父親隨手扔在床邊地板上的褲兜里小心翼翼地摸出兩塊錢,父親在睡覺,他總是睡到很晚,從來沒有察覺。然後我去附近的遊戲廳玩上一天。
那是一個光線昏暗的遊戲廳,進入大門后,還須繞上許多個拐角才能達到目的地,這樣複雜的格局設計是為了避免被警察發現。至今我也不知道這座由民房改造的遊戲廳的具體地形,一回憶起來,身上就只感覺到燥熱,無法呼吸。因為那裡沒有門,也沒有窗,只留有一條用作回去的路。壓著極低的天花板彷彿一伸腰腦袋就會磕到,上面只孤零零地掛著一盞十五瓦的鎢絲燈泡,它夜以繼日地散發著暗淡的光,空氣中總有一股汗臭和煙草燃燒后濃郁的味道,老闆為了省電,是絕不開風扇的,更別提空調,那裡也沒有空調。所有人都在這樣的環境中玩的忘乎所以,他們全部跟我一樣,還未滿十八歲,過了十八歲或是看上去像是十八歲的人全去了另一家比較正規的遊戲廳,離這裡不過只隔著一條馬路,相比之下卻顯得異常氣派。那裡環境優美,設施齊全,老闆大腹便便,與這家遊戲廳的老闆在身形上就顯得截然不同,他駝著背,皮膚黝黑乾枯,他不愛說話,在黑暗中看上去像極了一具蜷縮的屍體。人們汗流浹背,大力地操控著搖桿和按鈕,恨不得把機子都給拆了,嘴裡不時以稚嫩的聲音嘶吼著:**,給老子上呀,你個傻x,往哪打呢,諸葛亮快他媽放大招,張飛,你他媽別站boss前面啊,找死啊我靠。我常常想像著此處一旦著火,在場的所有人肯定都要死定的,不管是諸葛亮,還是張飛,誰也逃不出去。當我們死光后警察會立即趕來,隨即封鎖現場,並死死反扣住老闆的雙手將他按到地上防止他逃脫,此時記者採訪他,問,對於此事你有什麼想法。老闆漆黑的臉上掛滿淚水,大哭著說道,我對不起那些孩子,他們是祖國的花朵,未來的棟樑,是我禍害了他們,我有罪。第二天一早,關於這事的報道就刊登出來了。而我父親肯定都不知道我早已經被燒死,因為他不看報紙,並且,他總是在睡覺。當然,這裡從未著過火,因為在著火前,這片民房全被拆了,建起了高樓。
兩塊錢換來的銅板可以讓我玩上一天。每天我都在這裡虛度光陰。在這兩個月的虛度中,我認識了洛川和林小敏,那時候的洛川仍然矯健,林小敏也還總喜歡依偎著洛川呵呵的笑。那天洛川不知何時站在我的背後,而林小敏坐在不遠處的角落裡嗑著瓜子,眼裡看著洛川所看著的我,我正玩著一款名為《雙截龍》的對打遊戲。
對打遊戲是最熱門的一種遊戲,年輕人血氣方剛,總有絡繹不絕的人要跟你比個高下。它也是最省錢的一種遊戲,只要你夠強,便可以用一塊銅板打倒所有要跟你挑戰的人,直到你不想玩為止。而我夠強。
當我擊敗第三個人的時候,洛川喔地叫了一聲,說,我來。
他推開正想坐我旁邊的另一人徑直坐下來,那個人看著比自己高大壯的洛川堆起笑臉說,好,你來。隨後雙手插在胸口在一旁看著,臉漲得通紅,好在燈光下看不清他的表情,心裡回想著剛才的動作是否自然大方。
洛川的操作挺嫻熟,但跟我這個每天用幾塊銅板玩到天黑的高端玩家相比終究差了一點,一會兒功夫,屏幕上就現實出billywin的字樣。billy是我所使用的人物。顯然洛川很不服氣,他又丟了一塊銅板進去,兩分鐘后,我又贏了,他看著我說:「你綠翔學校出來的吧。」我不知道綠翔在哪,我只說:「我是三中的。」
洛川說:「我是二中的,你幾年級的?」
我說:「一年級的,馬上要二年級了。」
「哦?」他說:「我是三年級的,馬上要一年級了。」他頓了頓,等待我的反應,但我沒有反應,我並不關心,他又說:「我初中已經畢業了,暑假過後我會上你們學校的高中部去,以後就是你的學長。」
我還是沒有反應,他又丟了一塊銅板進去,結果仍然輸給我。他轉頭看向林小敏,問:「小敏,還有錢嗎?幫我買幾個銅板。」
小敏嗤之以鼻,繼續嗑她的瓜子。
這時我才注意到小敏的存在,在這個昏暗的遊戲廳里她安詳地坐著津津有味地磕著瓜子的模樣真令人覺得特別。
我馬上說:「用我的吧,學長。」我為洛川加了一塊銅板,他感動的看著我,說:「原來你是好人啊。」我說:「應該的,以後都是同學,互相幫助嘛。」
這一局,我整整放了一水庫的水,但是放水的同時又不讓洛川感覺到我在放水,這是需要高超技術的,我們一直鏖戰到第三個回合,洛川全神貫注地盯視著屏幕,鬢角的汗珠不時滾落下來,他也不去擦拭。在雙方都只剩一絲血的時候,我故意露了個破綻,於是他將我擊敗了。他顯得很高興,拍著我的肩膀說:「你很強嘛。我叫洛川,你叫什麼?」
「我叫衛東。」我說著,從位置上站起來。
他說:「再來呀。」
我說:「沒有了。」我攤了攤空空如也的雙手。
他這才意識到剛才給他的是我所剩的最後一塊銅板,他很感動,說:「你果然是個好人呀。當我小弟怎麼樣?以後跟著我混。」
我說:「好。大哥。」
當小敏知道洛川莫名其妙收了個小弟時,她驚訝地望著我,隨後笑道:「你會後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