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愉快的記憶如同腫瘤般揮之不去
那個暑假我天天跟著洛川混,有幾個零錢的時候我們大多會在遊戲廳里打遊戲,洛川為小敏買一袋瓜子和一瓶水,打發她坐角落裡看著,小敏也樂得清閑。一袋瓜子總能恰好維持到我們結束遊戲。不久我也知道他們倆是男女朋友的關係,這一點我已經做好心理準備,畢竟沒有哪個妹妹或者同學會陪著男孩出來只為坐一旁嗑瓜子看他玩遊戲。
假如還有更多的錢,我們便在各自晚飯後去鎮里唯一一家電影院里看電影。那是一座興建於六十年代的古舊電影院,青磚瓦葺的,牆上的標語不知用白色油漆重疊了多少遍,換了一次又一次,現在的標語寫的是:要在春季掀起計劃生育新高朝。大門不大,兩米來高,一進門就能看到巨大的白底黑邊帆布銀幕,銀幕的下面是一個木製的舞台,上面鋪著紅色的毯子,踩的重了,會發出嘰嘰地響聲,每年春節那一天,這座舞台才開始有了用武之地,小朋友們和大人們會表演許多節目供領導觀看。門前是一個售票處,說是售票處其實也不過一張古舊的木桌,跟這座電影院一樣古舊,上面整齊地鋪著一摞發票和電影門票,正中間擺著一本本子,上個擱著一隻褪了漆的鋼筆,鋼筆的中下段由於常年被手指捏著,光滑到可以映射出清晰無比的影子來。幾年前木桌前坐著的是一個傴僂的老頭,姓張,幾十年前就沒了老婆,也沒有子女,小孩總拿土坷垃砸他。後來他死了,換了個姑娘坐在這。
平時電影院里沒什麼人,我們總能挑到最好的位置一連坐著,小敏坐中間,我跟洛川坐在她的身邊,手裡拿著不同的零食,小敏想吃哪樣,就順手從誰那取。有時候整座電影院就只有我們三個人,就好像被我們包了場,我們更加大聲地聊天,肆無忌憚地嬉笑,小敏總是嚴肅地板著臉呵斥我們不要吵,以免影響她的觀影情緒。巨大銀幕上交織成的五色斑斕照映在我們那三張稚嫩的臉上。
那時我覺得生活真美好。
幾年後,電影院拆了,建了個小學。
我一直覺得自己活在一個尷尬的年代,因為這是一個日新月異的時代,一個事物飛快交替的年代,舊的東西在迅速消逝,新的東西又讓人無法立即適應,而我又是人類中適應能力最差的一部分,因此我總是生存在緬懷過去的傷感中,排斥著陌生而迷惘的將來,繼續迷惘下去。小敏總說:「像你這樣的人終有一天會在悲傷中死去,你沒有夢想,沒有希望。」無論我眼前正看著的是二十歲的小敏,二十二歲的小敏,還是二十五歲,二十七歲的小敏,我腦海中所浮現的永遠是第一次所見到的十六歲時的小敏,青春,稚嫩,美麗,陽光,牙齒皎潔,比月光還要白凈,手指細長柔軟,輕快地挾夾著瓜子送入口中。那樣的小敏深植於我的腦海中,再也揮之不去。
我想說,我也有夢想,有過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