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冰湖營救

82冰湖營救

駱林的瞳孔在那瞬間緊縮了。

……然而冰面沒有因為這一次的衝擊而碎開。

靜默中,阿爾弗雷德深吸了一口氣,一點點的把頭抬起來。他的皮膚在陽光的照射下依舊顯得蒼白,有種刺眼的反光。駱林回過神來,然後聽見了某種細小的聲音,從阿爾弗雷德的腳下慢慢地傳上來。

那是聽起來遙遠而沉悶的碎裂聲。它逐漸地蔓延開,因為聲音的微弱甚至讓人懷疑它的由來。直到冰面上繁複的白色裂痕一根根地變得明顯,駱林才感覺到那種緊張的情緒重新的包圍自己,讓人背上的汗毛都要豎起。

可就是這樣的場景中,阿爾弗雷德對著駱林說:「想想看,駱林,當我落到這湖裡去,你則是唯一的一個目擊者,別人會怎麼想?」他想到什麼似的又忽然笑了:「……如果這一回我有幸沒有喪命的話,我會很樂意繼續給你添麻煩的。」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只在一瞬間內,時間卻好像被長久的慢放。

阿爾弗雷德眨了眨眼睛。他的手放在口袋裡。他的笑還沒有消失,便再次的抬起腳向冰面上踏下去。

駱林伸出手,向冰面上衝過去。下斜坡的時候有一腳踩空了,他也沒有顧忌。反而是借著長腿一邁,跨向了阿爾弗雷德。

當駱林第一步踏在冰面上的時候,阿爾弗雷德的腳落了下來。駱林急促的呼吸帶來了白色的霧氣。他向著自己迷濛視野里的阿爾弗雷德撲了過去。

冰面碎裂開來,細小的冰屑都要濺到阿爾弗雷德的眼睛里去。阿爾弗雷德閉上眼睛,似乎是要屏住呼吸。那是要下沉到水中的預感,只是從腰間傳來的力量,讓他整個人都向後倒了下去。

阿爾弗雷德的眉毛皺著。身周沒有他想象的湖水的寒意。他睜開眼睛。

……在他面前的駱林胸口還起伏著,跪在冰面上。猛烈奔跑讓駱林的圍巾都飛了起來,不再是待在領口的位置,而是有一端好笑的落在了駱林的頭上。阿爾弗雷德原本想笑一笑,最後只是喉結滾動一下。

駱林抬起頭來。大口吸進的冰冷空氣讓他的喉嚨像被刀割了一樣疼。他一手扶著自己的脖頸,一手抬起來,將那不聽話的圍巾從頭上拉下來。略微有些心有餘悸的樣子,他一腳踩在冰面上,似乎是要站起來。

阿爾弗雷德的表情這時才變得正常了些。

他開口說:「駱……」

駱林看向他。

……然後駱林腳邊的冰面,毫無預警的,碎裂開來。

阿爾弗雷德看著駱林失去重心,向後倒下去。

冰面原本的裂口並沒有多大,駱林倒下去時拍碎了邊緣那層白色的冰,濺起了一大片的水花。

阿爾弗雷德的手伸出去,甚至都沒有抓到駱林大衣的衣角。

——倒下時駱林微微睜大眼睛的表情,成了日後阿爾弗雷德少有的幾次夢境中,重複的主題。他也不知道那究竟算是噩夢,還是別的什麼。

然而當時的情況下,阿爾弗雷德還是下意識的,想去捉住水中那雙向自己伸出來的手。只是冰面上的裂紋一點點的蔓延開來,一直到了他的腳邊。只差一點他便可以握住那雙手,那裂縫卻生生的掰碎了他腳下的冰。

阿爾弗雷德狼狽地向後跳開。到了安全的距離,他再抬起頭,卻發現離駱林已經是很遠。

他有那麼一瞬間沒有動作。

……水中的駱林並不像阿爾弗雷德一樣有餘裕思考。求生意識讓他不住地將手腳擺動著,試圖攀附住任何可能的依靠。但是沒有什麼東西能讓他借著力上浮,而他徒勞的努力,也在刺骨的湖水中逐漸變得艱難起來。

旁人如果聽到有人在湖水裡淹死,大概是持懷疑的態度的——更別說是一個想駱林一樣水性頗好的人。然而事實是,真正致命的不一定是水,而是寒冷。

駱林的大衣是毛呢料,吸了水之後成了沉沉的貼在駱林的身上,好像令人絕望的冰冷鐐銬。駱林試圖解開扣子從這身衣服里逃出來,卻在雙手停止擺動時,瞬間被大衣的重量向水底扯下去。這始料未及的情況讓駱林在驚恐之餘吸進了一口水——冰冷的湖水進入鼻腔,錯覺般變得辛辣起來。至此屏息的努力再沒有用,缺乏氧氣的身體試圖呼吸,然後便是嗆咳和絕望的窒息。

寒冷讓肌肉都喪失了力量。即使用了最大的努力,手腳也不能再移動分毫。失去意識前,駱林似乎聽見了水花濺起的聲音。因為離自己太過遙遠,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水中有綿密的氣泡拂過駱林的臉。他在幻覺似的白光里閉上眼睛。

……

「……我看到他是往這個方向走的。」何式微這麼說著,踩在冰面上一路快步走過去。他身邊的staff推了推眼鏡,三兩步小跑,想要跟上何式微的腳步:「先生,很抱歉,但是再這麼走下去是會有危險的……」

何式微頭也不回的甩開staff向自己身前阻攔的手,不知為何有點焦躁:「駱林應該是跟著什麼人到這裡來了。你不用跟著我了,我不會……」

他沒再說下去。在視野所及的遠處,他看得見一片浮著碎冰的湖面。那水光像是起伏的刀子,扎得他的眼睛都要疼。

「……叫救護車!!!」何式微大步的向前猛跑過去,一邊跑,一邊將自己身上的外套甩在冰面上。staff還沒能理解發生了什麼,順著何式微的目光看過去,才發現了那個冰面上的破洞。

破洞旁邊上的冰面上躺著一條駝色的圍巾。以及一件營員拍攝時穿著的銀色羽絨夾克。

……

「什麼?!駱林落水了?!!」張奕衫原本在休息用的帳篷里喝著咖啡,聽到這個消息,乾脆把暖手的咖啡杯摔在了地上。咖啡杯滾到了他身邊相川的腳邊,後者皺起眉頭看向傳話的工作人員。

那個staff一臉驚嚇的樣子,在這緊要關頭竟然開始結巴。張奕按捺住抽這人一巴掌的衝動,壓了心火好歹是把話聽明白了大概——然後叫道:「那你站這兒幹什麼快點叫救護車去啊!你說何式微也跳下去了?那就讓他跳他從小練這個的死不了!!」

說完了張奕衫把手一揮掀開帳篷的帘子就往外跑了出去。相川面色不變的跟上去,邊小跑邊拿出手機聯繫醫院。這也算是個大意外,拍攝地旁邊的幾個帳篷都騷動起來。羅翰和西斯等人原本湊在一起開著會,現在則面色沉重的開始指揮起現場。這次拍攝有一個三人的全科醫師小隊跟隊,現在這群人已經架好了擔架,和挑選出的staff一起拽著安全繩往冰湖上破洞的地方靠近。張奕衫原本沖在前面,硬是被staff給扯住了——「西斯先生的吩咐,不能讓所有人都過去,必須空出安全的營救空間……」

張奕衫一個肘子頂向了staff「我他媽的不是什麼『所有人』!!那是駱林和我哥……」掙扎到一半,反而是相川從后兜住了他的領子:「人越多冰越容易碎開,你去了能有什麼用?」

聽了這話張奕衫的掙扎停了一會兒,半響忽然說了一句:「……對,我是沒用。」

說完,一扭頭咬上了相川的手。相川皺了下眉把手鬆開,張奕衫回過頭死死盯著他看——

「我沒有用,來這之後只給人添了麻煩。但是我還欠他們兩個人的,我怕我還不上。抱歉沒有你這麼沉著冷靜,以後不會了。」

張奕衫轉身走回帳篷去,背影都帶著刺。只是他一步步的走的並不再急,見到了staff也壓低了聲音,和他們一起四處尋找著毯子,又把帳篷里的爐子都聚在一起備用。

留下相川一個人在原地無奈地嘆了一口氣。他的身側傳來了令人在意的身體碰撞的聲響,他看過去,發現是幾個staff為了阻止一個衝上前去的年輕男人,竟然把那男人壓在了地上。相川眯起眼睛看著,有些意外的發現那地上的人竟然也穿著staff的外套。既然是這種身份,為什麼又要不管不顧的衝上去?那男人的帽子在掙扎中落到一旁,相川於是看見他的眼睛——

那雙被壓在眉毛下的眼睛讓人怔怔:只不管不顧的看向面前的方向,有種怪異的狠厲。那種感覺很難形容,像是末路將近,絕望中還有瘋狂。

如果這男人現在吼叫出聲,相川倒也不會奇怪。但這人只把牙關咬的緊緊的,額上迸出兩條青筋,明明被三兩個人壓在地上,卻伸出一隻左手來,指甲死死地摳在冰面上。他身後的黑人大漢將他往後拖著,冰面上瞬間就是三條白色的划痕,一點都不模糊。青白色的手指開始顫抖,讓人看了都覺得疼。

相川見了這場景也頓時牙酸,想到自己高中時班教用指甲划黑板的事情。於是再不旁觀下去,理好了衣領找張奕衫去了。

……

回看何式微。

他跳下水的行為並沒有經過大腦,但這不等同於他下水之後沒有計劃。縱然是再心急,他還是留意著駱林可能下沉的方向。好在這是個闊湖,冰底下的水流不似河水一樣洶湧,不然駱林被水沖走之後就算他尋到了人,向上浮時頭頂上也可能是一塊結死了的冰,到時候兩個人雙雙淹死都有可能。在冰水裡睜眼是個費力的事兒,幸好水清著又是中午陽光正好的時候,好歹能看的見眼前的東西。

然而第一次下去時何式微沒尋著人,體力卻已經下去了一大半。嘴唇不自覺開始發抖,何式微心知自己也撐不了多久,乾脆一個猛子紮下去,頭朝下順著水流往湖底游。越向下何式微越是心急,只是努力調著動作,不讓自己失去頻率。已經快到極限時,忽然見著眼前一團模糊的人影。說是一團,是因為那不是駱林一個人;一個□著背脊的人從后扯著駱林的兩臂,雖是向上拽著,卻沒有真的上浮幾分。那樣的情況一眼就能明白,是那個救人的也體力不支了。

何式微從旁繞過去,想把兩個人都扯上來。看清那救助人的臉之後卻是頓了兩秒,才伸手去拖那人的手臂。

阿爾弗雷德的眼神在水下愈發的怪異,不像氧氣將盡的樣子,定定地盯著何式微的臉看,只讓何式微有種悚然心驚的感覺。然而向上游的初始何式微還能使上力,只不過兩三秒后他就心知自己不能一次拉起這兩個跟自己身高相近的男人。

他做出選擇的時間不到一秒。駱林的時間已經耽誤不起,而阿爾弗雷德的神智卻還清醒。如果硬要三個人一起上去,他自己的氧氣都要耗盡。他於是游到阿爾弗雷德的身邊,拂開阿爾弗雷德實質上已經無力拽著駱林的手。

何式微不知道該怎麼和阿爾弗雷德解釋。然而後者似乎已經瞭然,只放開手去,讓何式微從背後抱住駱林。

此時何式微的頭腦中已經發白,缺氧到了極限,幾乎按捺不住呼吸的衝動——

阿爾弗雷德卻偏偏在此時拉住了駱林的袖子。

那一瞬間,何式微覺得,自己的確是會被這個人害死。

幸好不過兩秒,阿爾弗雷德放手了。

何式微再堅持不下去,用盡全身最後的力氣向頭頂的白光處游上去。

離水面不遠時他覺得自己也許真的不行了,好在一條系了墜子的繩圈垂下來,他用手攥緊了,被人一氣的提了上去。

何式微倚在冰面上,半身還泡在水裡,是沒有了上去的力氣。他看著駱林被人接上去,叩出腹腔里的水。人工呼吸大概是有用,醫療人員的臉色漸漸放緩了,看得出駱林還有進出的氣。

何式微慢慢緩過勁來,這才開始覺得害怕。staff用繩子把他的腰套著,一直把他拖到實地上來。接過遞過來的毯子,何式微閉上眼睛,把臉埋在毯子里長長地呼了一口氣。那聲息里的意味過於複雜,帶著顫抖,卻並非只因為寒冷。

他現在才理解到這個事實——原來駱林,這麼輕易就可以離他而去。

之後又是一陣嘈雜,是阿爾弗雷德被帶著水肺的工作人員救出。何式微一開始是怔怔,然後看醫療隊給這他上的器械比給駱林上的還多,忽然覺得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水下缺氧時的記憶攪亂成了一團。但是他依稀記得,阿爾弗雷德放開駱林袖子的那一瞬間,好像是笑了——氣泡從他的嘴裡冒出來,像是前功盡棄,再不想屏住呼吸。

……偏偏又不是絕望的樣子。

何式微不再去想。終於他和依舊昏迷的駱林一起上了救護車,美國人給他的臉上也罩了氧氣。待到車門將閉的時候,他聽到了一聲撕心裂肺的,「駱林」。

那兩個字字正腔圓,是中文沒有錯。門「砰」的關上,於是耳邊只餘下儀器的響聲,一起一伏的,標示著駱林的心跳。

何式微慢慢地低下頭去,疲憊至極,將頭抵在駱林的手側。

什麼愛或者恨,他現在根本沒有餘裕再去想。之前過去的種種,彷彿都沒有了意義。

只要駱林還活著就好。

活著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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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台上的管家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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