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長安城姐妹斗權謀
——————亂酒樓偶遇巧冤家——————
「老闆,拿壺酒來!」
民間,喧鬧的長安街上,長樂坐在酒樓里,很大聲的命令著。一雙細細彎彎的丹鳳眼,不時瞅瞅著周圍的人們。
還好,大家都在忙著自己的事。安心吃飯的、划拳的、行酒令的、聊天兒的、叫罵的......沒有人顧得上瞧瞧這個坐在椅子上,很不安分的小小身影。這也恰好達到了她的目地。看來,這兒的人們沒有懷疑到她男兒的身份,也沒空懷疑。
可是沒人理會,又使得她那小小的虛榮心很不滿足。
為了使自己更「爺們兒」一些,好引來大家的注意。她故意用手敲擊木桌,高聲催促:「喂!怎麼還不上啊!沒聽見本公子的話么!」
「來啦——」店小二很知趣的上了酒,「這位客官,您慢用。」
長樂把音調放得很長,語氣里充滿挑逗:「記住了,要叫爺!」
店小二看著眼前這個很像女子的「爺」不禁有些好笑。事實上,他已經笑出了聲。
「你什麼意思啊!小瞧本公子,是吧!」長樂很不服氣的端起酒壺「你們......不,我們男子漢大丈夫,不是要大口吃肉,大碗兒喝酒的嗎?」說罷,將酒壺豎過來,向那櫻桃小口裡灌去。
強烈的酒精氣息直流而入,還伴著濃濃的腥辣。自然,是被嗆的乾咳不已。
「不是吧!」長樂嘴裡嘟囔著,「平日里見哥哥們喝酒,也沒有這樣呀!」
人群中,爆發出陣陣笑聲,衝擊著她的耳膜,這讓她很難受。
「笑笑笑,笑夠了沒?笑死你們!」長樂怒火中燒,將酒壺砸到了地上。
「哎你這人怎麼這樣呀!我們又沒惹你,笑關你什麼事!」
「恨!笑口常開,笑死活該!」長樂回敬了那個開腔的人,卻引來了更大的不滿。
短暫的安靜后,酒客們齊齊出聲,將更多不屑言詞毫不留情的甩給長樂。
「你們......你們太過分啦!」長樂沒想到自己的一個不堪舉止,竟然會被拿來如此放肆的做著笑料。
「我們怎麼過分了?」
「我們願意!」
已經有幾個放蕩公子圍了上來,摩拳擦掌,不懷好意的。
「你......你們要幹什麼!」長樂躲閃著他們的目光,訕訕道。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哈!」正在這時,從人群中閃出一個清秀俊俏的身影來。
那人走上前去,牽起長樂的手,那麼自然、親切。長樂一驚,竟忘記了掙脫。
「這是我小弟。」那人急急開言,「他年歲尚小,不諳世事,多有得罪,抱歉。」
語盡,拉起長樂,飛也似的奔出了酒樓。
「行行行行,行啦!」長樂一把甩開他,「你是誰呀!竟敢對本公......竟敢對本公子無禮!」
「喂!拜託,不要像個女孩兒一樣好不好。」面前那人打著哈哈,卻是一臉善意。
長樂忿忿的盯著他,一副你欠我八百吊錢的樣子。
「好了好了。」那人繼續打著哈哈,「你也太沒良心了吧!剛才要不是我,你怎麼出的來。」
「哼?要你管!」長樂拚死也要護住面子,「我原本想跟他們玩兒玩兒的,誰叫你多事,把我拉出來的!還拉的那麼緊,跑的那麼快。幹嘛!想謀財害命嗎?沒良心,沒道德,沒天理,沒人性!」
「我怎麼沒天理,沒人性啦!」看得出來,他被長樂弄的很是無奈。
「哈?佔了我便宜還好意思問!」
他覺得長樂很好玩兒,便要打破沙鍋問到底,逗她一逗。
「我占你什麼便宜了?一個大男人,說出這樣的話來,也不害臊。」
「你說你怎麼占我便宜了!說我是你『小弟』,過分!」她小嘴一嘟,「我告訴你,本公子現在處於離家出走狀態,沒有地方可去,你......」拍拍那人的肩,「就多擔待擔待吧!」
長樂看著眼前這個秀秀氣氣的男孩子,一副賴定你的樣子。
「哎!」對方攤攤手,「本公子現在也處於離家出走狀態,沒有地方落腳,前途一派迷茫!」
「那我可管不著!」長樂打斷了他,「總之,日後,我的衣、食、住、行全包在你身上了!」
「憑什麼呀!」少年一臉苦相。
「憑什麼?」長樂微微側目,「幫人幫到底,送佛送西天,誰讓你碰到我了!」
「啊!我的神呀!我的命咋就這麼苦呢?」
拿腔拿調的話把長樂逗笑了,少年走在前面,她趕忙緊隨其後,像個小尾巴似的。
「喂,小哥哥,你叫什麼名字呀!」
少年聳聳肩:「問我名幹什麼?叫小哥哥不就挺好的么!」
「哦,你也記住了,我是你小弟!」
晚風吹拂中,兩人同時笑了。
——————謀長孫求助靈安平——————
蘭若一個人徘徊在魚塘邊。看著清水中五光十色的鵝卵石,襯著五彩繽紛的魚兒。
一雙明亮而含笑的眼眸里,映著條條游魚,顯得異常靈動。
她不知道,她的命運,也同這流水一樣,正在緩緩流向遠方,再也不容回頭。
。
「舅舅,這麼晚了,有什麼事兒嗎?」安平匆匆步入客廳,謝去了胭脂的臉,顯得異常素凈。
「我問你,你哥哥給你來過信嗎?」長孫無忌擺出一副長者的姿態來,緩緩:「安平,你雖不是皇上的女兒,但你畢竟在這宮裡長大,認皇上為父,皇後為母。不像你姐姐,若不是皇上以義女的名義將她封為公主,想必,連皇上......她都不肯稱一聲父親吧!」
「咳!」安平微微蹙眉,搖了搖頭:「姐姐她就是這樣,固執起來,怎麼也改不了!」
「安平」,長孫無忌看定她,靜靜道:「拋開你姐姐不提,我知道,你和她不一樣!在這個世界上,你和你大哥感情最深,對嗎?」
「恩。」安平點點頭。
「安平呀!好歹你也喊我一聲舅舅。我問你,在立儲這件事上,我幫你大哥,你......不會扯我們的後腿吧!」
「當然了,那是自然!」安平閃著一雙純真的眼睛:「舅舅,你怎麼會有這樣的疑問呢?」說著,細長的手指拈起那同樣小巧玲瓏、精工細做的茶壺。小心的倒了杯茶,送到長孫無忌面前。
茶水是丫鬟剛剛沏好的,還冒著熱氣。蒸騰的白煙,映著慘白的月光,給這小小宮寢鍍上了一層詭異的色彩。
長孫無忌接過茶來,抿了一口,笑笑:「因為三皇子李恪之母楊妃,是你母親的堂姐,你的姨母。況且......也是她把你接進了宮,使你有了公主的名頭。」
「是嗎!」安平也笑笑,一雙俏目變得更加細長:「她是我姨母不假;她給了我公主的名頭,也不假。可是,正如舅舅剛才說的一樣,在這個世界上,和我最親、最親的人,是我大哥。我們雖無兄妹之實,卻有兄妹之情。不是親兄妹,卻勝過親兄妹......舅舅」,安平眉尖一挑:「人都是自私的。你說,我會幫著......與我有血緣之親,對我施恩的人;還是會幫著......最疼我、愛我、給了我摯愛親情的人?」語盡,嘆了口氣,音調拖的很長:「若在這深宮中,沒有收穫這段至純、至真的兄妹之情。就算我是真正的公主,想必......也不會開心吧!」
「恩......」長孫無忌緩緩點頭,眼睛里隱逸著深邃,像是在思考著什麼。
良久,徐徐說道:「丫頭,那你回答我剛才的問題吧!」
「什麼?」
「你哥哥,有沒有給你來過信?」
「沒有呀!」安平搖搖頭:「我倒是給他寄去了不少。」
「啊?」無忌猛然一震,終於攤倒。
「舅舅......舅舅你怎麼啦!」突忽其來的意外使安平一怔,半天,對侍女們:「你們還愣著幹什麼?快宣太醫!」
「哎!」無忌擺擺手,做了個『不用』的手勢:「安平,你讓她們退下吧!」
「這......」安平看著急病突發,面色慘白的舅舅,有些猶豫。
「行了,我沒事兒。」無忌說著,顫顫巍巍站起,安平趕忙扶住他。
「快......快......讓她們都下去,我有重要的事和你說!」
安平一聽這話,知道一定是出了大事情。
因為,以長孫無忌的城府,這天底下有多少事,能讓他有一絲的慌亂?
她趕忙喝退左右,又小心翼翼地掩好門窗。
「舅舅」,安平坐到了無忌對面,故作盲懂:「有什麼事,非要告知安平呀!」
「你知道嗎?」無忌擄了擄有些凌亂的鬍鬚:「我的手下來報,說他們在唐界邊緣擊斃了幾個形跡可疑的緬甸人。從他們身上,搜出了緬甸寫給大唐的勸降信,和一張沾有血跡的紙。上面說,皇長子,遇害了。」
「啊!」安平捂住了嘴,那一聲「啊」終於壓了下去。
無忌仍像沒事兒人似的,緩緩:「我覺得這件事太過蹊蹺!承乾是兼軍,怎麼可能遇害?況且,皇上讓齊王去傳旨,就明顯的有了談和之意。緬甸又怎麼可能幹出這麼過激的事兒來?哦,就算他們真想反戈一擊,那也犯不著殺個兼軍威震士氣吧......可偏偏,這事兒,也確有可能。刀槍無眼,萬一傷了承乾呢?但我又一時辦會兒和前面聯繫不上,也不知道承乾到底出事兒了沒有,只好封鎖消息,稟明皇上。」
安平手托著腮,若有所思:「可依眼下的形式,為了穩住民心,父皇會加緊立儲。那麼,受益的......是三哥吧!」
「恩」,無忌點了點頭。
「這就對了。」安平好看的唇角滑過一道弧度:「如果這個消息是假的,那麼......就有可能是三哥做的了!」
「這倒不假。」無忌略帶蒼老的面上又顯現出其慣有的老謀深算來:「可如果......是真的呢?」
「舅舅,先別瞎猜。」安平心裡已經有了盤算:「那些個信件,都在舅舅那兒嗎?」
「在呢。」
「那好!」
安平抬了抬眼帘,眼波流轉:「明天一早,我去舅舅那兒看看。」
——————情公子點破女兒身——————
「喂!裡邊的,開門!和你說話呢!」夜色正濃,就連白日喧鬧的客棧,在這夜裡也變得孤寂起來。
「你到底開不開?」長樂嘟起了小嘴,任性地朝門檻兒踹了一腳。
「你再不開門,我砸了!」
說著,又飛起一腳。
卻不想,門突然開了。
伴隨著「哎呦」一聲,那一腳正不偏不移地落在了開門之人的腿上。
「哦?對不起對不起!」長樂趕忙連聲道歉:「小哥哥,你沒事兒吧!」
「還知道喊我一聲哥哥呢?」少年揉著酸痛的左腿:「沒事兒,還沒死呢!」
「切!」長樂白了他一眼:「還男子漢大丈夫的,氣量這麼小!」
少年一聽這充滿孩子氣的話,笑了。
他緩緩上前一步,上下打量著長樂。
長樂下意識的退了一步,少年仍是笑:「你是官宦子弟吧!」
「是!」
「你從小到大很被父母寵溺?」
「是!」
「你是個女孩兒吧!」
「是......啊,不!」長樂一驚,羞澀的捂住了臉。她自知中計,心裡頭又是氣、又是怕。
「好了好了。」少年走上前去,長樂又退了一步。
「小妹妹,你很怕黑吧!所以大半夜的來敲我的房門。」
「才不呢!」長樂放開了臉頰,不知是因為太用力了,還是什麼別的原因。上面升騰起一大片紅韻來。
「算了算了!」長樂無奈的吁了口氣:「既然被你看出來了,那我也不裝了!」
「來吧,進來坐吧!」少年向旁邊欠了欠身。
「幹嘛!」長樂忙閃身到一旁。
少年無奈地拍了拍腦門兒:「天那!別那麼緊張好吧!我又不會吃了你!」
幽幽的燭火,搖搖曳曳,彷彿總也燒不完。
與這同樣漫長的夜和起來,簡直算是絕配。
「你為什麼離家出走啊?」少年發問。
「你呢?」長樂俏皮的反問他。
「我?逃婚......你是為什麼呢?」
「和你一樣嘍!」長樂漫不經心的答。
其實,卻在偷眼看著旁邊的男孩子。卻發現,對方也在看自己。
兩人的目光頓時碰撞在一起,又迅速移開。
一陣夜風吹開了窗子,少年趕忙起身去把窗子閉緊,拍實。
迴轉身,不覺,又偷著描了長樂一眼。
風髻露鬢,淡掃娥眉眼含春,皮膚細潤如溫玉。柔光若膩,櫻桃小嘴不點而赤,嬌艷若滴。腮邊兩縷髮絲隨風輕柔拂面,憑添幾分誘人的風情。而靈活的眼眸慧黠地轉動。幾分調皮,幾分淘氣,一身素淡長袍,腰不盈一握。美得如此無瑕,美得如此不食人間煙火
正呆怔時,哪知,被她發現了。
女孩子不好意思的稍稍低頭:「你......幹嘛看人家。」
「我沒有啊!」少年狡辯著,面上卻泛起一絲紅。
「還說沒有,就是有的啦!」女孩兒不依不饒的說。
「哦?」少年耍著賴:「你沒有看我,怎麼知道我在看你?」
「不待你這樣的......」長樂囁嚅著:「明明在看人家,又說沒有......」
「好了好了。」少年打開一個很好看的微笑,輕輕坐到長樂旁邊:「小妹妹,怎麼?好看還不讓人看?不待你這麼玩兒霸權的!」
「去去去!」長樂推了他一把:「哪兒涼快哪兒呆著去!」
「嘻嘻......這兒涼快!」少年不但沒走,反而打趣道;「你這兒涼快,我就在你旁邊,哪兒也不去!」
「臭小子你聽著!」長樂猛的站起,兩手叉腰,怒目而視眼前這個翩翩美少年:「你再胡鬧,小心我把你從客棧里扔出去,讓你練飛天!」
「美女!」少年盯著她:「不好意思,這......好像是我的屋吧!」
從他說出這句話開始,就不停的後悔。
因為,這句話帶來的後果是——長樂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但,他也被從屋中強行拉了出來。
長樂以「女孩子怕黑」為由,讓他在房門外當了一個晚上的門神。
模樣清秀的大家闊少,身著單衣,站在女孩子門口守夜;並時不時的被問「小哥哥,你在嗎?」想要開溜都不行。
這無疑成就了一道,不能算是什麼風景的,風景線。讓人忍俊不禁。
——————惘虛驚「數國」泄天機——————
「確實夠慎人的,這已經凝固的東西,真的是血?」安平反覆觸摸著那封勸降信,以及皇長子遇難的所謂的憑證。
一同被長村無忌發現並交給她的,還有一枚精雕細刻,象徵緬甸國民身份的象牙嵌玉牌。
一切真實可信的證據都那麼歷歷在目,安平原本鎮靜的臉,也開始泛白。
「這麼真,是的,一切都這麼真......」她的手有些顫抖,本身並不怎麼沉重的象牙嵌玉牌,此時此刻,卻是顯得那麼有分量。
安平握著它,就好像握著整個世界一般。好沉,好累,快要握不住了。
她的頭皮一陣發麻,只得丟了牌子,雙手抱住。
心裡湧起一絲不安來:「難道大哥真的出事了嗎?」
「丫頭,你先別急!」長孫無忌依舊神態自若。
這個看遍政治鬥爭,老謀深算的人,自然沒有什麼事可以輕易難倒他。
安平抬起額頭,揉了揉發紅的雙眼,重新定了定神,問道:「舅舅有什麼想法嗎?」
「恩」,無忌點點頭,撿起那枚玉牌,連同信件一起小心收好。
「我覺得,緬甸方面沒有殺害承乾。」
安平眨了眨眼,靜靜地聽。
「丫頭,你想啊!」無忌拍拍她的肩:「這齊王不是已經去接承乾了嗎?要是承乾真出了事兒,李佑......怎麼也得給咱們個信兒吧!」
「對呀,道是這個理兒。」安平臉色緩和了許多,可還是有著些許的不放心:「舅舅,可......如果五哥現在還不知道大哥出了事,所以沒給我們消息,又如何是好呢?」
長孫無忌略微皺眉,搖頭:「這個還不好說。」
「唉!」安平嘆息一聲,無比悵惘的起身,向長孫無忌道了別。
一路想著心事,出了內屋,步入外廳。
輕盈綿軟的腳步,顯出她的機敏。微微揚起的前額,趁著她的高傲。
衣香鬢影的女子,輕巧的如同涉水而來。容色清美,倩影婆娑。
兩旁侍女,用手輕輕一推,那扇緊閉的房門「咯吱」一聲,開了。
霎時間,一股清香撲面而來。
那是春天裡特有的芬芳氣息。其中蘊含著草的清爽,花的甜膩,雲的淡薄,以及陽光的溫暖......
安平的思緒沒有被斬斷,她仍在細細的想,原本無心,也無意去嗅這芬芳。
可那股子味兒,卻一絲不落的直入鼻腔。
「花香?」安平突然停住了,「沒錯,是春天的香氣......」她一驚,似乎想起了什麼似的。
長吁一口氣,清朗一笑,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
「這就是了!」安平低聲自語著,嘴角旁的那一抹笑意,竟顯得有些邪魅。
「哼!」伴著這一個輕蔑的字眼,那抹原本釋然的笑,真真切切的變成了冷笑。
她瞥了一眼左右,算是做了個關門的意思。之後,輕佻的轉身,回屋去找長孫無忌。
因為「窺破天機」的緣故,安平顯然有些自豪。挺拔的身姿越發舒展,美麗的體態更加妖嬈。
猶如一隻美艷的鳳凰,將自己的斑斕張揚地展現開來,滿是傲然......
她為何會如此快地從悲傷轉為釋懷,甚至欣喜?是那抹奇異的花香,勾起了她的快樂?還是突然決定,不去理會李承乾,只故好自己?
若真是這樣,也好。
她便不會在以後的日子裡,惹出多種事端來。更不會留給自己一個追悔的殘年。
可偏偏,事與願違。
這一次,只是開始,只是她幫著李承乾,在長安政治舞台上大顯身手的開端。對,只是開端......
安平剛才嗅到那香氣,突然就想起了自己在四哥李泰那裡借閱過的一本《西域數國》。
裡面有一段是這樣說的「緬其國,人甚異,腰遺容嗅,劍配金獸;粉紙竹波入天香,實乃香國矣。」
也就是說,緬甸這個國家的人非常怪異。腰間掛著香囊;利劍貼著香波;就連寫東西的紙,也是由天然竹葉、泉水、加入香花香草製作而成的,實在可以稱為香國。
可是......剛才她所接觸到的信件、紙張、以及腰牌都是再普通不過的材料製成的。摸上去和大唐的沒什麼區別。而且,也根本沒有記載中的奇香。
就算是那些紙張,被血跡污染了,腥氣掩了香氣。
可,那象牙嵌玉牌上的香脂寧波,也沒有理由散去呀!
所以,答案只有一個。那就是:這些所謂的緬甸人根本就是假的!是有人故意造出了這幕幕假象,用以分散皇上的注意力,把心思從戰況,移到立儲這件事上來。
而這個人,一定是承乾出事兒之後,受益最大的人。
安平和長孫無忌同時做下定奪,這個人,只能是三皇子——蜀王李恪。
就算這件事不是李恪乾的,那也一定是他手下的黨羽們乾的。總之,他難脫干係!
如果把這件事告訴皇上,李恪,一定不會輕易逃過這一劫。
但,安平卻支了一個更狠的辦法。告訴父皇,三哥是有意不放出風聲,先擾父皇分心,苦思立儲之事。等這事兒稍有眉目,再派遣手下們,一不做,二不休,殺了承乾。以絕後患。
在這個節骨眼上,如此這般一說,還怕父皇不信嗎?
安平有些自鳴得意,是的,她應該得意的。
如此完美的計謀一出,李恪只能是有苦難言。恐怕就是說破大天,也難以清世了。
「三哥,你別怪我」,安平看著面前同樣自鳴得意的長孫無忌,心裡默默的想:「誰讓你那麼優秀,總是給承乾哥哥造成威脅!而且......這件事是你先出招的。就算我前幾日在承慶殿算計了你,也不過是口頭之言,並沒有付諸行動,這怪不得我!況且,說你想殺了承乾哥哥以絕後患,這也並不是不靠普的事兒。反正若你入主東宮,留著皇長子就是個雷墜,誰知道你有沒有想過呢!」
春風駘蕩,清朗的天空看上去使人分外舒暢。可不知怎麼,總有一股子抑鬱之感,壓在人心頭上。就連那溫婉的嬌陽,也顯得有些嗜血般的腥紅。
安平的落拓,李恪的不羈,兩個人鬥起來,多會兒都有戲看。
從長孫無忌俯里出來,已經有些晚了。
暮色四合,瑣碎的晚星爬上天暮。由於正直初春的緣故,銀河裡的星辰不算很多,疏疏朗朗的,看上去甚是清冷。
安平邁著碎步,一邊走,一邊想。因為很慢,所以顯得雍容而高傲。
「如此陰邪的招式,若是三哥用來對付別人,也就罷了!可偏偏用來對付大哥,這......我就不信了。」此時,她恰巧置身一片花陰之下,滿樹不知名的粉艷小花嬌艷可人又清麗無比。安平便所性停了下來,順手撫摸著似錦的花瓣。
「三哥這個人,我是知道的。」安平眉尖一挑,「他雖然恨大哥,恨長孫無忌,可是他一直以來,對這個長兄很是收斂。因為,他畢竟不想破了這分兄弟情。這件事......如果沒有人挑唆的話......他是不會做的吧!或者說,他是不會往這方面想的。況且......」
安平深思著,姣好的臉在月華的洗禮下,更加明媚驚艷。
「況且,三哥他從小苦研霸術,精讀兵書。對政治,雖也略知其詳,但畢竟學的不精。這種政治上的擦邊球,他是不會打,也是萬萬想不出的!那......這個辦法,到底是誰想的吶?」
絕頂聰明的女子眼波微轉,突兀之間,腦海里閃出一個人影來。
她馬上想到了自己一母同胞的親姐姐,迦綾公主——楊水茹。
「嗬!」安平一使勁兒,如玉纖指猛的掐下那朵粉花。
「我就知道,一定是她,一定......」
楊家的姑娘們,一向心思慎密。
再加上水茹、文婷不僅身體里流淌著楊氏的血,還流淌著隋朝名門呂家的血。
這些血統賦於了她們艷美的容顏與絕頂的智慧。
在這之外,迦綾平添了幾縷陰;安平平添了几絲狠。
這一切的一切,成就了她們的不平凡與絕佳的政治手腕兒。
好在,只是陰狠,並不毒辣......
——————月夜夢一夢應心念——————
「姐姐,姐姐!」
迦綾正要放下簾帳、準備安歇;忽聽得有人喚她。正欲相迎間,門帘一挑,卻是安平跑了進來。
「妹妹?」迦綾很是驚詫,疲憊的神情雖難掩倦色,但因為驚異的緣故,如水的清眸里卻也突兀地閃出幾縷光來。
「文婷妹妹」,她緩緩起身,捋了捋髮鬢。
艷如玫瑰的美唇雖去了豆蔻,但也絲毫沒有擋住那彩虹般絕美的天然姿態。
「妹妹,自從入宮以來,你便成天往皇后那裡跑。這幾年來,更是對我不曾理會。你可有日子沒來我這暖芙宮了!今天......這麼晚了,卻突然造訪,怎麼?」邊說著,邊盈盈走到安平身邊,招呼她坐下,「妹妹有什麼事嗎?」
安平木木地立在那裡,不動。
微低著頭,眼角含淚,嘴唇抿的很緊。似乎在壓制著什麼。
終於,忍不住,唇角微張;卻又緊緊被銀牙貝齒咬住,彷彿再過一刻,便會咬出血來。
那細細的雙眉,緊緊鎖在一起。一副受了委屈又不敢說出來的樣子。
迦綾很是發愣,茫然地看著妹妹:「好妹妹,姐姐沒有怪你的意思,剛才的話,你不必在意。若是受了什麼委屈,快於姐姐道來。姐姐幫你......」
迦綾的話還尚未說完,安平便撲入了姐姐的懷裡,失聲痛哭起來。
迦綾看見妹妹這個樣子,心裡有些疼,不由自主地撫著她的披肩長發,細聲軟語的安慰。
「好妹妹,有什麼事告訴姐姐,別這樣。你這樣,姐姐該難受了!」
「姐姐......」安平帶著哭腔:「我剛剛在屋裡看書,看著看著,就伏在案上睡了過去。緊接著,便做了一個夢,夢見......夢見......」
安平說與此處,便又哭了起來,訥訥半晌,終於開始描述夢境:「我夢見承乾哥哥渾身是血,神色憔悴的站在我的面前,喊著『文婷,救我......文婷,救我......就在這時,我和他的中間土地突然裂開一條縫,哥哥......哥哥就跌了下去......」
說到這兒,安平突然頓了頓,裝出一副努力回想得樣子來;「我一看,趕忙伸手去拉他,可只拉住了他的衣角。我說,哥哥,你快抓住我,你快抓住我啊!他使勁兒地點著頭,用手拉住了我。我想把他拉上來,就兩手去拽他,可誰知道,猛一用力,他的胳膊,就......『喀哧』一聲,斷掉了。雖然斷了,卻沒有冒出血來。我心裡害怕,『啊』地叫了一聲,眼睜睜地看著他跌了下去。接著,從四面八方飛出許多手持長矛的小鬼來,他們把哥哥的肢體,五臟,分離開來,扔的哪裡都是......好嚇人呢!」
安平費力地描述完,就又伏在姐姐肩頭痛哭。
迦綾長吁一口氣,知道妹妹沒事,心便安穩下來。
「好了好了,那只是一個夢。夢醒了,就沒事了,啊。」
「姐姐......」安平站穩了身子,臉上還掛著淚痕。
「姐姐,我下午剛從舅舅那兒回來,舅舅告訴我說,他的手下抓了幾個緬甸人,從他們身上搜出了書信。信上說是大哥死了。姐姐,你說是不是大哥的亡魂回來了呢!」
迦綾一個激靈,背脊有些發冷。
雖然明知道李承乾死去的消息是假的。但,大半夜裡聽到這樣的話,心裡也難免害怕。
但是,單純的她不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鬼,有比鬼更可怕的東西,那便是人心!
「安平,不要胡猜,你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像這樣的消息,難說靠不靠普。大哥福大命大,一定會沒事的。五弟不是去接應他了嗎?過不了幾天呀,他就回家啦!」
安平擦著眼淚,眼瞼有些泠紅。
迦綾看在眼裡,心中不由得動了慈念。
她甚至有一種把整件事前因後果全都告訴妹妹,好讓她知道李承乾很安全的衝動。
但一想到安平前幾天在父皇面前,幫著李承乾,陷害李恪的事,便欲言又止了。
「哦?是嗎!」安平擦完眼淚,朝著迦綾嫣然一笑。
不知怎麼,原本很好看的笑顏,看起來卻是那麼的不自在。
「姐姐聽到這個消息,好像一點兒都不驚奇呀!」
「啊?」迦綾心裡『咯噔』一下,有一種被人戳了脊梁骨的感覺。
她突然直視著安平的眼眸,不禁開始懷疑,妹妹剛才說的那個「夢」,到底是不是真的。
還是......故意來探她的口風。
「唉!」安平很自然的低下了頭,又恢復了先前楚楚憐人的樣子。
「姐姐你聰穎非常,對世事的判斷又總是對的。遇事也總是鎮定自若,一副泰然處之的樣子。哪裡像我,動不動就哭鼻子,抹眼淚的。」
安平說著,悄悄觀察迦綾的表情,知道她消除了几絲疑惑,便笑了。
她已經肯定了心裡的想法。
那麼。下一步要做的,就是讓一個關鍵人物也知道這件事。
這個關鍵人物,當然不是皇上。
因為文婷要算計的是李恪,並不是水茹。
「唉,姐姐呀!」安平坐了下來,「姐姐不僅聰慧,而且美貌,若說我們的母親是一雙瞳仁剪秋水,那......姐姐便是雙瞳剪水迎人灧,萬種風情談笑間啊!」
——————露鋒芒借刀巧刃人——————
「哎.....」迦綾做了一個噓的手勢,玉指沾了茶水,在檀木桌上比劃著道:「你且又不避諱。『瞳仁』,『貰瞳』兩個字,形不同,音一樣。你又直呼母親的名諱了不是?」
「哦!」安平自嘲地笑笑,「你看你看,我又不濟了!」
「哪裡話。」迦綾完全放了心,她以為妹妹剛才的話只是無意中的一句,是自己太過多心,反倒疑神疑鬼起來。
其實,她哪裡是多心。
相反,她是太疏於防範了。
若是對別人,她一定不會露出蛛絲馬跡。而對於自己的胞妹,就不同了。
雖然也常常提醒著自己,安平對她已經今非昔比。為了李承乾,安平可什麼事都做的出來!
因為,兄妹情並不比兒女情薄。
她為了李恪,連命都可以不要。安平為了李承乾,也是一樣。
想法雖沒錯,可對安平,她卻又總是狠不下心。總是不能豎起自己固若堅冰的屏障。
所以,安平就是抓住了她這個善良且致命的弱點,才大半夜信心百倍的來找她,並且輕而易舉地鑽了空子。
「安平」,迦綾徹底消除了先前的顧慮,回歸到了姐姐對妹妹的姿態上來:「你且聽我說,不要瞎想,大哥沒事!《木蘭花慢·次岳總干韻》中,說得好。『世事翻雲覆雨,滿懷何止離憂!』人世間,有那麼多事需要想,人一生,又有那麼多事需要做。若成天到晚為了一個人而忘了其他的人、其它的事,可就不該了。愛人是如此,親人,也是如此。」
「恩......」安平點了點頭,又無比惆悵地望了一眼燭台。
「姐姐呀,話雖沒錯,可是誰又能真正做的到呢?你可以嗎?」
迦綾微垂眼帘,她想到了李恪。
是啊,誰做得到呢!她還不是成天為他而活嗎?
在燭火香波的渲染下,迦綾原本甚美的俏姿越發動人。
嫻靜如嬌花,溫柔似秋水。
因為夜色漸深,佳人不由得有些倦意,又隱隱顯現出一種凄艷之美,如枯荷。
安平知道她分了心,適時開口:「雖聽得姐姐一席話,釋然了許多。可我還是有些不放心。姐姐,隨我到長孫大人那兒看看那些東西,幫著參謀參謀吧!」
迦綾本來是不想去的,可看見妹妹又沉入到對哥哥的牽念中來,像是快要哭了。
心一軟,便只得應下,隨著安平,一路小跑地來帶了長孫無忌府中。
長孫無忌尚未就寢,正在書房裡伏案讀書。卻聽得外廳里有人喚他,便起身,正了衣冠,走了出去。
只見安平拉著迦綾,氣喘吁吁地站在那裡。
「呦!是二位公主呀!」長孫無忌形式上的笑了笑,怎麼,有什麼事兒嗎?
「長孫大人,聽說大哥遇害了,是真的嗎?」迦綾嬌唇微動,說出了一句令她後悔終生的話語。
「什麼?」無忌登時驟起了眉頭,「你大哥遇害了,你是怎麼知道的?」
「是安平告訴我的呀?」迦綾很無辜,很真實的說出來,她已經感觸到了一絲陰謀的氣息。
「姐姐,」長孫無忌還沒有完全把詢問的目光投向安平,她便先開了言語。
「姐姐,我何時告訴你了?是你大晚上的找到我,說是做了個怪夢,總覺得有一絲不詳之感,還說什麼不祥之物就在舅舅這裡,硬是把我拽過來,要什麼一探究竟的。」
「你在說什麼?」迦綾周身有些發軟:「明明是你告訴我的,怎麼反倒成了我......」
「姐姐」,安平不緊不慢地打斷了她,眉尖上揚,細細的單鳳眼更加細長,很是邪魅,邪的慎人。
「姐姐,我幾時告訴你的?大哥這件事,舅舅深知我們情意深濃,所以,只告訴了我一個。我連母后都沒有告訴,又怎麼會告訴姐姐呢?」
迦綾臉色煞白,艷唇因過度憤恨,顯得毫無血色。
她從來沒有想到過自己的善良會出賣自己,更沒有想到過自己一母同胞的親妹妹會加害自己,甚至會毫不留情地把自己置之死地。
「哦,對了。」文婷繞著水茹走了一圈兒,停在了她的正前方,「姐姐,這個消息......我們是封鎖了的,除了我和舅舅、還有幾個親隨以外,好像......就沒人知道了吧!」
安平撫摸著自己的秀髮,故作隨意的說:「姐姐你是怎麼知道的?反正我是斷斷沒有告訴你,你——」女子故意將聲調拖的很長,「是不是記錯人了?那姐姐你可得好好想想,到底是誰告訴你的?除了我們,哦,當然,也除了姐姐。不過,除了咱們之外,知道這件事的人可就真的罪大惡極了。因為,我和舅舅推斷,大哥遇害這件事是子虛烏有的。不過是別人作出的假象來驚——擾——聖——心罷了!」
「驚擾聖心」這四個字,安平說得很重,「我們還分析呀,這個人的惡毒遠遠不止這些,說不準,他還打算日後真的殺了大哥以決後患呢!可是,這個人是誰呢?承乾哥哥要是死了,想必......這個人的受益最大吧!」安平雙手托腮,仰臉看著屋樑,一副苦思冥想的樣子。
「哦,姐姐,你看看你看看」,她突然收回了目光,直視著迦綾,彷彿想起了些什麼。
「姐姐,你說是我告訴你的。可是,我已經知道大哥沒事了。就算我真的告訴了你,也該告訴你大哥沒事才對呀?又怎麼會告訴你,大哥出事了呢!所以姐姐,你一定是記錯了!你可千萬得好好想想,到底,是誰告訴你的。告訴你的這個人,一定就是幕後策劃者!唉!幸虧我和舅舅及時發現。不然的話,等這個人真的達成了目地,日後,再殺了大哥,那為時,可就晚了!」
迦綾臉色更加慘白,她這麼做,是想達成擁立李恪的目地,不假!
可她和李恪只是想博一把,一次到位,並未想過要殺掉李承乾。
而安平又在這件事的基礎上,給他們扣了一條殺人未遂的罪名。
「殺人」,已經夠惡毒的了!何況,殺的又是皇長子李承乾。
「姐姐」,安平繼續說著,「你一定是記錯了吧!我真的沒有告訴你呀?」
迦綾緊咬嘴唇,半天,終於緩緩開口;「是的,我是記錯了!」
語盡,向門外走去。
走到安平身邊時,突然停住:「我還真得謝謝你,沒有在父皇面前,這麼說呢!」
一旁的長孫無忌,一直沒有開言,只是默默地注視著姐妹倆。
「原來是她!」無忌心裡想,「這麼一個奇巧女子,火候拿捏的可真是好!若不是安平識破,這一次,她還就真瞞過我這雙老眼了。真是聰穎的女子呢!小小年紀,就能辦出這麼一件精幹的事來。這是來我這兒假意解夢,實則,想通過我把消息放出去吧!這麼小,就學會和我鬥了,再過幾年,指不定會出落成什麼樣子呢!到那時侯,她和蜀王聯起手來,那東宮......」
可惜,長孫無忌只是一心觀察著遠去的迦綾,卻沒有注意到身邊,安平嘴角,那一抹邪魅的笑,邪的滲人......
清月高照,整個皇宮顯得幽暗而綿長。
甬道,涼亭,靜靜地立在兩旁,被白花花的月色攏上了一層詭異。
皇宮好像一座銀子做的墳,沒有一絲生氣,然而,因為盛滿了寧靜的夜光,這使它看上去,更像一個微型的天堂。
這裡邊埋藏了多少狹隘的心事與幾多紅顏的笑語。
恐怕世間,沒有人,能夠數的清楚。
現在如此,再過十年,百年,甚至千年以後,還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