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昔舊情相思成灰
六六.昔舊情相思成灰
溫嬌藉由為種花的引子,扛著兩棵剛冒綠芽的枝條,來到三少爺院內。
不管從哪個院里來的,人人臉上都急色沖沖,剛好如了她的意,未有人留意她。
溫嬌將枝條打理完,便蹭了蹭手,溜到那三少奶奶常去的荷花池邊。
這個時令,荷花尚未開的好,卻也含苞待放,含露欲滴,更有一番別緻景象。
她正想法子,她這副臟髒的模樣,怎麼混進內堂見到三少奶奶,那邊三少奶奶步履蹣跚竟踏出門來。
她稍微一些蹙眉,丫頭婆子們便一哄而上。
青潭心煩道:「留下兩個,別個人都下去罷。我想清靜會兒。」
各個人都是背著主子的意思來的,怎能說散就散,青潭無法,只好任她們跟著。
到了荷花池邊,更是里三層外三層的圍著。
大抵是即將臨盆,青潭近來身子虛,走了一會兒就開始冒汗,卻又不願待在屋子裡悶著。
拿錦帕一邊擦著臉頰的汗,一邊閑閑地望著池裡荷花,一抬眼,瞧見一個人影正在對面千方百計夠荷葉。
溫嬌折了片長得甚好的大荷葉,莖長而挺立,正好給人遮陽。
青潭瞧她踉踉蹌蹌地拄著木拐從對面繞過來,臉上笑的卻是特別燦爛好看,便越過丫頭婆子們一直瞧她。
溫嬌上前來,將荷葉遞給青潭:「三少奶奶用這個遮一遮罷。」
其他有幾個婆子不甚樂意,卻也深知她得九少爺的寵,便道:「哪股風把喬兒哥吹來啦?腿腳還沒好呢,夠這荷葉該多險啊。」
溫嬌道:「謝嬤嬤關心,喬兒身子骨皮實著呢。」
她笑臉待人,眾人也不便說甚,青潭道:「想跟喬兒哥單獨說會兒話,你們先到亭子里去歇息。」
人散了,只留了兩個貼身丫鬟在一旁使喚,青潭將溫嬌從上到下打量,女大十八變,這女娃是生的越發明眸皓齒,嬌艷動人,怕是再瞞不住多久了。
「溫喬兒是來院兒里種花的?」青潭意有所指問。
溫嬌道:「回三少奶奶,小的在園子里種了兩株海棠,一株粉色,一株白色,待些日子到了雨水,日頭充足,兩株便可競相開放,到時定是美不勝收。海棠花素有珍視、思念之意,小的是奉了三少爺的意思,來種的,三少爺……此刻大抵也是藉此花表意,正思念三少奶奶和……小少爺呢。」
青潭本是聽得聚精會神,嘴角帶笑,卻在聽她提到唐君銘時,雙目里的熠熠光亮頓時黯然下去,聲音也冷清幾分,道:「溫喬兒原是來借種花之事說這個。」
溫嬌忙道:「小的別無其他意思。只是……」
青潭道:「只是三少爺閑來無事去找九兒,九兒便要你來探我口風?」
溫嬌忙跪道:「三少奶奶息怒,三少爺見三少奶奶近日臨盆在即卻鬱鬱寡歡,讓小的來討些開心。」
青潭蹙了蹙眉:「我並未鬱鬱寡歡,無需誰來討開心,你大可如此回九兒,要他不要插手多事。」
溫嬌懨懨,看來這一趟是要白跑了。
青潭讓丫頭扶溫嬌起身,便遣人回去。
溫嬌如實告知唐君意,唐君意向來與三嫂已算親近,她卻如此要溫嬌回話,可見,三嫂與三哥的裂痕已波及到自個兒,事態如此嚴重,再想找其他與三嫂走的近的唐府中人,實在絞盡腦汁也未有人選。
接下來幾日,溫嬌仍堅持每日拄著木拐,去三少爺院內種花,青潭一日精神不復一日,每次出門都氣色不佳,有幾次,見到唐君銘在門廊外無措徘徊,才敢走近青潭,說要陪她,青潭躲得甚遠,一臉冰霜以對。
然,當唐君銘黯然離去時,青潭又望去他的背影,久久不轉頭,繼而拭淚,悲傷至極。
溫嬌不甚懂得,明明彼此愛著,何故折磨對方?
偶然見了,溫嬌還不敢多做揣測,可兩回三回……甚至有一回她在樹下避雨時聽見三少奶奶的老嬤嬤勸她原諒三少爺,等小少爺出生后,好好過日子罷。
青潭茫然搖頭,眼圈泛紅。
老嬤嬤道:「那小姐捨得三少爺和小少爺?」
青潭更是悲從中來。
隔著雨簾,躲在樹下遠遠偷看的溫嬌,便確認三少奶奶定有難言之隱,便回去跟唐君意說了。
唐君意大喜,連要找唐君銘。
溫嬌道:「九少爺且慢,若是魯莽,三少奶奶恐是不會承認的。」
唐君意一懵,嘆氣道:「也是。喬兒,你是女兒家,你猜猜,三嫂到底為何如此?」
溫嬌悻悻道:「還能為何?自古男人自詡風流倜儻,也不知女子如何為他們傷心。」
唐君意聽著話頭不對:「『自古男人』里定是沒有本少爺。」
溫嬌嗤他,想著再找個機會探探三少奶奶。
可這機會來的快,讓溫嬌措手不及,那日是她第一次扔了木拐,只隨便在院子里走動走動,活動腿腳,路過府門口,她心裡大動,想自己的腳好得差不離,是時候回家瞧瞧娘親,她自回來甸州因受了傷,恐娘親見了傷心著急,便一直借口府中事物繁忙沒回去,擇日不如撞日就今兒吧。
溫嬌去築玉閣取些銀兩,就這樣出了府,卻在快到家的路上,無意中撞見三少奶奶魂不守舍地在一胭脂鋪門前打轉。
她大腹便便,站都有些吃力,臉頰慘白,身邊竟一個丫頭和婆子都沒有。
青潭見了溫嬌也是一陣訝異,溫嬌吃驚得差點就不會說話了:「三少奶奶——你怎一個人出府?」
青潭著急道:「溫喬兒,帶我一個地方。」
溫嬌愣愣:「小的……不成!三少奶奶……小的先送你回府!」
青潭道:「算我求你了,溫喬兒。」
——仍琅《藏朵美人嬌》——
傍晚時分,唐君意在築玉閣等得心焦,溫嬌從未到時辰不回來過,他不禁想起在京城丞相府時,她也是遭人劫持,才久久不歸,便再也坐不住,在內院四處尋人,連外院都找了,仍不見蹤影。
而三少爺院中此時已是雞飛狗跳,丫頭和嬤嬤們哭天搶地,而唐君銘大發雷霆,原是丫頭一覺醒來發現三少奶奶不見蹤影,未敢上報,一直瞞著,直到這會兒唐君銘從金行回來,才不得已說出真相。
兄弟二人讓下人把緊口風,不許讓院內任何一人得知,便騎馬在甸州城內找人。
唐君意幾近被逼瘋,如同在通縣時,挨家挨戶地搜尋,柳氏住的巷子,離城門不遠,唐君意心太急,差點疏忽直接去搜柳氏家裡,然,就在他騎著馬挑頭的時候,有個微弱的聲兒在耳邊掠過,他略一頓,聽清楚了,竟是叫的「九少爺」。
唐君意連忙打馬回去,跳下馬,細細找,聲音是從在柳氏後巷的一家宅院里發出來,他翻牆而上,其餘家丁去砸正門。
溫嬌手腳被綁,嘴也噻在,被人扔在牆根底下的柴房裡,唐君意破門而入,忙將她身上繩索都拆了,撫摸她臉頰,未問甚原因,先狠狠一抱。
溫嬌喘道:「九少爺,快去救三少奶奶……是那紫玉姑娘……將三少奶奶綁了……說要三少奶奶和小少爺償命……」
唐君銘破門趕到時,天色已暗,落日只徒留餘輝,似血似砂。
他一踏進屋子,便聞到一股濃烈的桐油味兒,而那女人蒙著厚厚的頭紗,用面紗遮臉,只露出一雙帶著殺氣的眼,手裡拿著一隻火燭,一見了他,便仰頭哈哈大笑,略帶沙啞。
唐君銘眸底一瞬清明,是紫玉。
唐君意和溫嬌在門外要近一步,她便將火燭壓低一寸:「你們不要進來!唐君銘!我只要唐君銘!」
唐君意道:「你先放下燭火!休要傷了三嫂!」
紫玉大叫道:「滾出去,我只要他!他可以進來,否則,你們別個人進來,我便一把火將高青潭和她的孽障燒死!」
重重家丁端起長棍,以示威脅,唐君銘抬手:「都下去。」
「三哥!」
「九兒,下去!」
唐君意無法,便帶著溫嬌退後,讓他一人上前進門。
唐君銘剛一入內,一陣晚風吹過,兩扇門便啪啦啪啦緊緊闔上。
唐君銘與紫玉幽恨的雙眼直視,微一側身在屋內找尋青潭的身影,只聽床幃後有細微的動靜。
紫玉陰森笑道:「怎的?唐三少爺,可否著急?心痛?不,與妻兒共赴黃泉,你該高興才是,我和我的孩兒還未曾有這機會呢。」
唐君銘未畏懼她手中火燭,冷聲道:「紫玉,你何苦?」
紫玉眼中含淚,攥緊火燭的手背已被燙傷,繼而卻大笑:「何苦?唐君銘,你怎能!怎能對我如此狠絕!」她另手一揮,將面紗頭紗一甩而落,露出的,哪還是當初在那紫庭塢里整日等他、待他,一片痴心交付與他的絕世美人,而是一個滿面燒傷的面目猙獰的,如妖婆一般的女人。
唐君銘見她那昔日絕美容貌已毀,著實一驚:「你怎會……」
紫玉淚流滿面,哭哭笑笑,如同鬼魅:「怎會……哈哈哈,自是拜你唐三少爺所賜!」
唐君銘繃緊了眉頭,眼見紫玉那面紗帶出她手中的燭火的一簇花苗,燃了屋子一腳,火舌蹭一下竄得老高。
紫玉望見他神色,甚是滿足,大笑著,與他越走越近道:「君銘,為何我那樣愛你,你卻如此待我和孩兒?為何……」
唐君銘冷眼看她,道:「你放了他們母子,我欠你的,由我來還。」
紫玉大笑:「你?你如何還!」
唐君銘道:「我可與你在此一同赴死。」
紫玉恍然一笑,面紅羞赧,如當初只見他一面,便對他許下痴心的小綉女。
她用力地點頭,將燭火扔掉,撲向唐君銘,剎那間,二人入墜火海。
「高青潭!君銘是我的……他願與我一同死去,陪我和孩兒……高青潭,你輸了,君銘是愛我的……」
紫玉失而復得,渾身顫抖:「君銘,君銘……」
唐君銘推開她肩膀,忍著濃煙燎喉,找去床幃方向,一把撩開,只見懷著身孕的青潭,手腳被縛,淚流滿面。
他拿開她口中的布,從腰間拿出匕首,割斷她手腕上的繩子,背後卻結實地挨了一下,他顧不得灼痛,再去割她腳腕,紫玉在他背後掄起椅子,哭叫著砸了過來,唐君銘翻身一躲,將她推到在地,可與此同時,匕首也不知掉到何處。
上了床榻上,唐君銘繼續解她腳腕繩索,道:「快逃!」
青潭撫上他臉,濃煙四漫,她嗆的咳嗽,斷斷續續哭道:「君銘……君銘……來世青潭不願再遇見你……」
唐君銘手一頓,望著她:「……為何?」
青潭已哽咽,難以作聲,只是不停垂淚,唐君銘捧起她臉,掐著下巴深吻下來。
青潭卻聽一聲悶哼,抬眼望去,唐君銘背後多了一把匕首,而那紫玉凹凸不平的臉上也是淚痕,狂笑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