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章 弱而不怯
庄書晴拉著弟弟一把跪下,把自己放於弱勢,卻不讓人覺得軟弱可欺,「原本的傷口是父親用硯台砸的,我在床上躺了兩天,差點去見了母親,家中無人過問,連杯水都沒人送來,弟弟抓了家裡一把精米熬粥給我續命,被打的滿身是傷,書寒,脫了上衣給大伯瞧瞧。」
庄書寒利落的照做,瘦骨嶙峋的身上布滿青紫痕迹,有新有舊。
「我醒來后姨娘庶妹過來挑事,沒佔到便宜便搬來祖母,祖母責我不尊長輩,杯子砸在傷口上,於是傷上加傷,大伯,非是我要丟盡父親臉面撕開這塊遮羞布,母親過世不過一年已是如此,我無法想像長此以往下去我們姐弟會如何,我不想有朝一日我們姐弟死在哪個角落,被人用席子一裹埋在哪個荒山,這樣的一輩子,到了地底下,我要如何和娘交待?」
庄澤民的眼神無法從裸著上身的孩子身上移開,他無法想像,得是怎樣的狠心才能如此對待自己的親生兒子!
他自認不是多溫和的父親,也動手打過孩子,罰過孩子,可下這般狠手……怎麼可能做到。
「你爹……」
「他不知道我們來了此地,不怕和大伯明說,我既有本事帶著弟弟身無分文的安全來到您面前,便有本事去往京都尋外祖,外祖一家便是再不疼我們姐弟,也萬萬不可能在我們姐弟有這般遭遇后還置之不理,到時,大伯說會如何?」
如果被董家惦記上,以後便是莊家有出息的人也別想再有所作為,庄澤民看向幾乎是在威脅他的小輩,「那你為何來了這?」
庄書晴眼睛亮得彷彿要燒起來,全身縈繞著自信,「因為我姓庄,我知好歹,知道宗族是我的根,我不能因為一個人而帶累整個莊家!」
庄澤民還是五年前見過這對姐弟,弟弟長大了些,眼裡帶了恨,小小年紀眉間卻可見堅毅之色。
而變化最大的卻是庄書晴。
他記憶中的庄書晴只會躲在她母親身後,怯怯弱弱的模樣,雖然穿得精緻,氣色也遠比現在要好,可卻遠沒有現在出色。
是的,出色,他只能想到這個詞來形容她。
不是每個這個年紀的孩子都能有這麼大膽量,更不用說自見面后她的話便層層疊進,即便訝異她的膽大,即便是回來尋求幫助處於弱勢,卻無人能小看她。
他要是有這樣一雙兒女,一定會拼了命的去培養,何愁家族能興?
那庄澤良究竟在想什麼?眼瞎了嗎?
「你們且起來,書寒,將衣衫穿好。」
庄書寒先扶著姐姐站起來才胡亂披了衣服,「大伯,姐姐頭疼得厲害,能否讓姐姐坐下說話。」
「都坐下吧。」庄澤民嘆了口氣,明知這兩人會給平靜的生活帶來波瀾,可對著一身傷的兩個孩子,他也實在是狠不下心來,「晴丫頭,你既然帶著弟弟回來,想來心裡也是有了想法的,說說吧。」
庄書晴在下首坐了,抬頭給弟弟整理了衣衫才沉靜的回話,「大伯,我想自請逐出門牆。」
「這不可能。」庄澤民想也不想的就否決,「天底下只有父母將兒女逐出門牆,沒有你這樣的,再者說你父親也不會同意,他丟不起這個臉。」
「只要族裡不阻攔,我自有辦法讓他同意。」
「有些事並非你借外祖家的力就能成的,董家有權有勢我自是知道,可是晴丫頭,你姓庄,莊家的事外人無權插手,還是你想讓董家擔一個仗勢欺人的名頭?就我所知,董家並非這樣的人家。」
眼下這個朝代政令開明,並不曾禁言論,京城那幾個有名的家族百姓多少都是有些耳聞的,便是皇家的事,也常是百姓茶餘飯後的話題。
更何況莊家和董家還有那樣一層關係,便是沒人敢借著董家小姐的去向和董家去做什麼交易,對董家的動靜也向來要多關心一二。
庄書晴笑,眼裡卻沒有笑意,「對付那一家子人,用不上董家,父親有今日全仗娘親,自我出生后,娘便開始給我攢嫁妝,雖然帶來的銀錢幾乎被掏空了,可我娘並非蠢人,早在最開始便為了生計買了幾個鋪面,每年的紅利便是被我父親想方設法的奪去大半,剩下的多年攢下來依舊為我攢下不少嫁妝,有人不知有多眼紅,只要我答應放手這筆嫁妝,自有人去想辦法促成這事。」
庄澤民皺著眉,雖可憐這雙孩子,可這事關係著宗族體面,絕計不行。
「大伯,我們姐弟雖然自請逐出門牆,卻並非脫離家族,我們仍是莊家人,人若離了根便若浮萍,只要有根在,心裡才踏實,便是以後我和書寒也有不必須得長輩出面才行的事,到時說不定還得多麻煩大伯。」
庄澤民抬眼看她,眼露訝然,他要是沒理解錯,晴丫頭這話里的意思莫非是要過繼到他們這一房?
看著兩姐弟同樣堅定的眼神,庄澤民心裡有個聲音告訴他,答應下來,一定要答應下來,說不定他現在幫的這一把,能讓莊家獲益三代。
嗓子有些干,庄澤民不由得輕咳了兩聲,確認道:「你是說……」
「大伯身為族長需得顧全大局,若是因我姐弟之故讓大伯為難,便是我們做小輩的不懂事,不如大伯就和大家說我們暫時由大伯和大娘照顧,這樣大伯便也能交待得過去了。」
如果說庄澤民之前還有些猶豫,聽得庄書晴這麼一說之後就再無動搖,他不怕晴丫頭事成之後翻臉不認人,只要她還掛著莊家這個姓,那些話一說出去便是多了一整族的證人,這樣還免了堂兄弟之間撕破臉,挺好。
哪怕他現在就想一口應下,面上他也是不緊不慢的點頭,「這事我一個人也做不得主,需得將族老請來商討一二,看你們也累了,先去吃點東西再好好歇上一歇,管家,告誡下人不得怠慢。」
「是,小姐少爺這邊請。」
庄書晴扶著弟弟的手站起來,腦子一暈又坐了回去。
「姐姐……」
「姐姐沒事。」
庄澤民皺眉,「我讓人去請大夫來給你看看。」
「多謝大伯。」庄書晴也不拒絕,她自家知自家事,傷在頭上,怕是有些腦震蕩,要說不嚴重自是不可能,原身已經付出了性命的代價,怕是得花上好些時間才能養回來。
在溪水鎮這裡安穩的養上幾天也好。
莊家在溪水鎮是大地主,雖然過的不是仆佣成群的奢華生活,家中里裡外外侍候的人也不少。
管家將兩人帶到后宅安置好后不久,庄澤民的夫人周氏便帶著兩個丫鬟送來了飯菜。
飯菜還冒著熱氣,讓這一年來基本沒吃過飽飯的庄書寒不由得吞了口口水,他很快反應過來自己的失態,連忙轉開頭去,耳朵尖都紅了。
庄書晴也餓,可她畢竟是才接手這個身體不久,沒有那種抓心抓肺的感覺,並且向來也忍得,這時還記得拉著弟弟起身行禮,「伯娘大安。」
「快起來,自家人不用來這些虛禮。」周氏一手一個將人拉起來,看兩人狼狽的樣子眼眶微微有些濕,道了聲可憐見的就忙和丫鬟一起將飯菜擺好,催著兩人快吃。
庄書晴對周氏笑了笑,拿起筷子夾了幾片肉放進弟弟堆得冒尖的飯面上,「吃吧,不要和伯娘見外,八分飽就停下。」
庄書寒看了姐姐一眼,明明餓得狠了,吃得斯文,卻半點不慢,很快就一碗飯見底,此時庄書晴那一碗才吃了小半。
丫鬟又給裝了一碗,並且壓得緊緊的。
「吃慢點,小心傷了胃。」
庄書寒不那麼餓了,聽話的放慢了速度。
丫鬟還要給他裝第三碗時他搖頭,「八分飽了。」
看他這麼聽姐姐的話,周氏笑得更柔和了兩分,相互扶持的感情總是格外感人。
庄書晴只吃了一碗就停了下來,給訝異的周氏解釋道:「之前每頓吃的就不多,現在已經夠夠的了,再吃怕是要撐出病來。」
周氏也就不再勸,示意丫鬟收拾碗筷,抓著庄書晴長著繭的手柔聲道:「我們早前並不知道你們姐弟過得這般難,不然怎麼也不會……」
頓了頓,周氏拍了拍她的手,「既然你大伯知道了就萬萬沒有不管的道理,你們記得尋到這裡來便是懂事,這樣的事要是宣揚出去,莊家的臉面都要丟盡了,以後便是給小輩議親都難,你們只管安心呆著,在這裡沒人能欺負你們。」
這話有假意,卻也夾了幾分真心,庄書晴對周氏的觀感並不差,聞言便也流露出幾分信賴,「勞大伯和伯娘費心了。」
又拍了拍她的手,周氏正準備再說什麼,外面有丫鬟通傳,「夫人,大夫來了。」
「快請進來。」
來的大夫姓許,在這個鎮子上很有些名氣,常來往於鎮上幾個家族,進來也不顯得拘謹。
「許大夫,勞你給我家侄女看看。」
「庄太太客氣。」許大夫放下藥箱,先給庄書晴把了脈,后道:「我需得看看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