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4 闞闞天犬(三)
清晨,觀言來到天鎖重樓。
他腳步顯得有些匆忙,重樓還被晨霧籠罩,他人就到了。
「觀公子,您來得剛剛好,早膳還熱乎呢,公子正在用膳。」香蘭笑著對觀言說道。
觀言雖然揣著一件挺重要的事要告訴應皇天,但他的確是空著肚子來的,也是因為他實在是對應皇天的作息時間太過熟門熟路,正是趕著飯點到的。
應皇天已經用上了,見到觀言進來,他招招手說:「今天有你愛吃的炸小酥魚,再來晚一點,就都被我吃掉了。」
觀言意外的發現應皇天的心情還不錯,最近他被輪椅拘著不能四處走動脾氣糟糕透了,可是今天感覺卻有點不一樣,應皇天這麼說的時候,臉上竟然還帶了一絲戲謔的表情,不似前陣子最多只是瞥他一眼而後一言不發。
「那我就不客氣了。」觀言落座,香蘭照著應皇天的膳食同樣給觀言準備了一份。
「今天那麼早,是有什麼重要的消息要帶給我嗎?」應皇天等觀言吃得差不多了,便問了這樣一句。
觀言點點頭,說:「有、有的!是關於權國的消息。」
「權國,之前是有聽你說起,權國有使臣應邀來到了王宮裡。」應皇天托著腮懶洋洋地問。
「不錯,他們是四天前的傍晚到的,之後一整天都與陛下商討著什麼,今日一早我才知道,原來是陛下希望權國能協助我們捕獲天犬。」觀言說。
「是嗎。」應皇天問他:「你的消息是從哪裡來的?」
觀言回答道:「宮裡已經傳開了,說權國使臣已經答應了。」
「哦?」
「不過很多人都說,權國不答應也不行,畢竟權國太小了,他們若是拒絕,陛下很可能會選擇真的出兵,這樣的話,還不如答應陛下的要求,假裝兩國作戰一回。」
「這樣想倒也無可厚非,但是本來權國也沒有選擇的餘地。」
「是啊。」觀言嘆息著道,他有些擔憂:「我總覺得這事沒那麼簡單。」
應皇天問他:「為什麼這麼想?」
「這事畢竟是祀林苑挑起的。」觀言說,他對祀林苑已經產生了一種下意識的戒備心理,這在觀言身上是非常少見的,不過隨著他的見識增多,他也早已不像當初那樣事事天真,儘管他依舊秉持「人性本善」的觀點,卻也已經不會像從前那樣毫無防備了。
「你覺得祀林苑別有用心?」應皇天道。
觀言點頭:「是啊,我覺得陛下應該只是考慮與權國演武的,可是祀林苑不知道會不會在演武之中安排出什麼事端來,他們的目的不會是為了破壞兩國邦交吧?」
「兩國邦交應該是只有弱國才會希望促成的事。」應皇天淡淡道。
這實在是一句非常直白的大實話,觀言暗暗點頭,覺得很有道理,但他又挺替權國擔憂的,只因天犬主兵,如今明明沒有戰事,卻因天犬的出現而引發戰事,那麼到底天犬是因還是果呢?
「這樣一想,天犬真是有點可怕呢。」觀言不禁說道。
應皇天不置可否,問觀言:「可知演武定於何時?」
觀言回答:「就定於本月十五。」
「倒是可以去看看。」應皇天說。
觀言一愣問他:「你打算去城外觀戰?」
應皇天點頭:「不錯,你要去嗎?我可以帶你。」他邀請說。
觀言下意識去看他坐的那張輪椅,然後遲疑地點頭說:「你去的話,那我也去。」
事情就這樣說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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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一到,兩國邊境處,浩浩蕩蕩的兩國大軍匯聚成兩個大型方陣,楚軍由大司馬親自率領,楚王壓陣,權國亦是如此。
應皇天和觀言坐於小黑背上,遠眺疆場的方向,觀兩軍對戰之勢。
他們處在距離疆場較遠的一處高山坡地上,從戰場的位置能望見遠處起伏的山脈,卻並不能從中捕捉到小黑的身影。小黑一如小山坡那樣,與山勢混成了一體,然而兩國軍隊畢竟龐大,從山巔望向疆場卻是能看得見方陣的輪廓,當然方陣中的人是分不清的,一眼望去小的就跟米粒兒一樣,密密麻麻排列著,而方陣之外,是廣闊大地。事實上兩軍方陣在天地間也不過是微不足道的渺小一隅,與身處方陣中的感覺勢必截然不同。
兩軍對峙,大戰似是一觸即發,此刻並不能看出來,這到底是不是演武。
軍鼓聲「咚咚」響起,正是發兵的信號,也是兩軍提前商定好的演武開始的標誌。
於是,兩軍中軍齊動。相較之下,楚軍比權國的軍隊更整齊有力,將士們動作一致,使得整個軍隊給人一種強大的威壓之力,權國則不然,他們的腳步看起來並不怎麼堅定,而面對如此強大的楚軍,他們的步伐更亂了,心性也不斷在動搖,他們很難相信這只是一場演武,他們擔心楚軍會在接近他們的一剎那露出獠牙來,撕開演武的假面具。
遠眺之下兩軍強弱更是分明,觀言眼皮直跳,很是憂心忡忡地問:「應公子,你說楚軍會發動進攻嗎?」
怎麼看,在權國的中軍面前,楚軍都是一副氣吞山河的態勢,反觀權國,卻顯得懦懦的,明眼人都能看出第一排的士兵們腳步踟躕了,膽怯了,因而變慢變小變亂了。
「這還要看天犬會不會出現。」應皇天說。
這本就是一場誘捕活動,可以將整個疆場看做是一個大型陷阱,因而楚軍會不會發動進攻,只看陷阱里的誘餌夠不夠引出那頭獵物來罷了。
楚王立於臨時搭建的高台上,以便觀察整個戰局,然而他的目光同時會掠過兩軍之外,去尋覓是否有那神秘的天犬的行蹤。
據說天犬身赤,其行如風,聲如雷,光如電,那麼只要它一出現,必然會被發現。
此刻「大戰」已經開啟,天犬卻依舊難覓其蹤。
或許,真如那女人所言,只是單純的演武根本無法騙過那頭狡猾嗜血的天犬。
楚王眼中閃過一絲狠戾,權國弱小,縱是打下來又有何妨?
戰車邊,有一頂車轎,悄無聲息,給人的感覺彷彿不存在似的,可這時,車轎內之人卻像是猜到了楚王在想什麼似的適時出了聲:「按照原定計劃,該輪到我的人出手了,陛下。」
這聲音好聽得如同天籟,最後那一聲「陛下」更是軟綿綿像羽毛一樣勾人,正如她這句話,亦有著濃濃的蠱惑之意,勾纏出楚王內心最真實的念頭來。
楚王緊抿了唇,最終沒有做出任何回應。
沒有任何回應,即是一種默認。
是以,車轎中之人便撫掌下令。須臾,鼓聲之外,驀然響起一陣骨哨聲,就如狼嚎一般長而尖銳,在空曠的天地間聽來更有幾分刺耳,只令本就精神緊繃的士兵們悚然一驚,而這一聲骨哨聲響,竟是在權國的方陣之中傳出來的。
權國方陣本就被籠罩在楚軍強大的軍威之中,隨著兩軍逐漸接近,他們驚疑不定,腳步踟躕,心中惶恐,他們壓根無法分辨眼前的楚軍究竟是來演武的還是來作戰的,就是這樣惶惶不安塵埃未曾落定的時刻,陣中骨哨聲驚響,就如平地中炸開的一聲驚雷,讓他們猝不及防,方陣不攻自亂。
然而對面楚軍的方陣好似恍若未覺,他們像是根本聽不見似的依舊齊頭並進,萬人的腳步同時踏上大地,好似大地都起了一絲顫動。他們不斷逼近權國方陣,權國方陣在如此強橫的逼迫下壓根難以穩住陣腳,他們不再往前而是開始往後退去,只是方陣後頭卻依舊不斷往前,一時間整個方陣像是受到了擠壓亂成了一團,就在同一時間,號角聲猝然響起,下一刻,權國方陣中有人倒下來。
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周圍的士兵們一下子沒反應過來,愣怔半晌的功夫,又有接二連三的人倒了下來。
「有刺客——」
終於,有人驚呼出聲,他們到底是經過訓練的士兵,很快就捕捉到混在軍中那幾名刺客的身影,只可惜那幾名刺客不僅殺人,還是誓死效忠的死士,一旦被捉即刻自盡,一點可乘之機也不留。
「撤軍!撤軍!速速撤回!」在方陣乍亂的片刻,權國大司馬就已當機立斷下令撤軍,只可惜亂掉的軍隊不是這麼好撤的,而且當撤軍的命令傳到陣中,楚軍也已趁亂殺入方陣之中,原本說好的演武果然變成了一場真正的戰鬥。
權國原本是有所準備的,畢竟他們也聽說過「天犬主兵」一事,更何況出使楚國的使臣帶回來的消息就是「一滴血都不能見」,是以他們根本沒想過要與楚軍正面對上,若是演武也就罷了,若是真刀實槍,他們自知絕非楚軍的對手,及早抽身撤退才是他們此次的策略,可是就算他們已經做了撤退的準備,現實依舊給了他們沉重的一擊。
此刻楚國當真撕破臉,將演武變成一場真正的戰鬥,權國除了暗罵楚國信口雌黃卑鄙無恥之外,也只有先保住自家的兵力要緊,旁的什麼都顧不得了。
然而楚軍一路揮舞長矛,如砍菜切瓜般繼續往前推進,遠遠望去,就像是一架巨大的殺人機器,血腥味隨著死去的士兵逐漸增多而一點一點瀰漫開來,權國士兵們早已形同一盤散沙,來不及撤退的都被楚軍斬殺於長矛之下,血花被長矛帶了出來,形成一串又一串長長的血珠漫天飛舞。
便在這時,遠處山巔上突現一抹赤紅色的影,這道影子如火光一般,從山的一頭消失,又在另一個山頭出現,片刻后,赤影便出現在了廝殺的戰場之上。
頃刻間,殺聲震天,原本瀰漫在半空中的血腥氣彷彿凝聚成了肉眼能見的一團團血霧,那赤色的身影驟然而現,血霧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不斷消失,然而戰場上的士兵們好似殺瘋了一般,他們開始不分敵友,見人就殺。
「來了!」楚王精神一振,對自相殘殺的楚軍視而不見,反而盯著戰場上空。
就見一張漫天大網自空中陡然出現,大網四方現出四抹鳥影,那是祀林苑養出來的大雕,它們在養雕人的指揮下,分別銜著網的一端包圍了整個戰場,試圖網住那隻連輪廓都看不清楚的天犬。
應皇天和觀言站的高望的遠,早在赤影出現之前,他們就已經發現四人四雕的蹤跡,他們兩兩一組,分守在一側嚴陣以待,只等赤影出現的一剎那,四隻大雕其中兩隻銜著大網從這一側飛向對面一側,另外兩隻大雕飛至高空,這樣便能朝空中張開大網。
然而就在此時,只聽得「嗷嗚」一聲獸吼,真如雷聲般震天響,將四隻大雕震得東倒西歪,也將所有人的耳朵都震得「嗡嗡」作響。
巨大的網還沒張到位便自半空中頹然落下,赤影卻早已不見了蹤影,然而當巨網網羅住了正在廝殺的士兵們,赤影卻再度出現,它故意在網上跳來蹦去,像是挑釁又像是顯擺,好像在說「抓不到我、抓不到我」似的。
「抓住它!」楚王瞳孔猛縮,大聲喝道。
車轎的帘子不知何時已被掀開,能見裡面一個瘦弱而模糊的輪廓,因為角度的緣故光線一點也照不進去,因此也難以看清轎中之人的樣貌。
只是扶手上有一隻細瘦成皮包骨的手牢牢揪緊,那手背上青筋爆出,得以此窺見轎中之人此時緊張難耐的情緒。
「嗷!」
赤影再度發出吼叫,一道赤紅色的虛影迅速脹大,將戰場上空的血霧一股腦兒吸收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