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 特刊

186 特刊

阿苒連忙道:「不,你誤會了,望天閣是因為我……」她本想說是因為她家鄉附近有一座望天崖,可藥王谷消息靈通,萬一給人查出來她其實並非什麼醫聖之後而是獵戶之女,於她本人倒沒什麼,就怕會連累南康,畢竟這事是過了御案,天下人都知道了的。

可就是這片刻的遲疑,讓顏九針看到了希望。

其實,他自己也不知道對阿苒究竟是個什麼想法。最初被姜橧婉轉的提出,希望他能夠與阿苒成親。祖母因他對小桓氏曾出手相救,心裡總覺著欠了他一份人情,祖母這輩子吃盡了苦頭,她是他唯一的親人,她的話自然讓他言聽計從。也許最開始他並不是真心想要與阿苒成親,自己身上還帶著疫症之毒,儘管有金針壓制使其不併發於外,但對他來說始終是一塊心病。藏鈴衣問他為什麼他對她忽然疏遠了,其實並非僅僅是因為姜斐。他們三人自幼一起長大,要說完全沒有一點兒時情誼,那是騙人的。可就在那一年,年幼的顏璘親眼看到母親在大火中被活活燒死,在他體會到人生最痛苦煎熬的生離死別之後,他只覺得自己身邊所有的色彩逐一褪去,只剩下代表悲傷與死亡的黑與白。他曾不止一次的想過,如果當初與母親一起葬身在火海,或許自己就不會那麼難過了。他曾無意中聽到祖母與姜橧的對話,父母的去世最受打擊的未必是他一人,同樣失去兒子媳婦的桓氏一樣傷痛。

還記得那時候桓氏曾嘆了口氣道:「阿璘這孩子太過至情至性,以前養了只兔子,看他對它也都是淡淡的,兔子死掉的時候這孩子哭了一整天。現在大郎夫妻倆走了,他雖沒哭,但我知道他的淚早就流幹了。眼下就剩下我與他相依為命,我只怕若是羈絆太深,待我百年之後。阿璘無法承受住第二次打擊。所以親家,我想請你幫個忙,在谷里幫我尋個地方,離他不太近也不用太遠。過一陣子我可能會搬出來,每隔一段時間去看看他就行了。」

從那以後,他就開始對身邊的人有意識的疏遠,沒有感情便沒有傷害,或許那樣的話,祖母就不會再為他擔心了。他約束著自己,剋制著自己,漸漸的從顏璘變成了陰沉冷漠的顏九針。

阿苒的出現,讓他看到了治癒疫症的希望。若是她能夠早點出現,或許父母就不會離開。他明知她上山是為了替何意求醫。卻還是為了她接受了藏鈴衣的種蠱。到底是因為她是他的希望,還是因為她是他的救贖?

沒想到的是,最終何意被帶走,他卻被留了下來。姜斐不敢見她,是因為放走藏鈴衣的是他。只不過他不知道何意也被帶走了。他不想見她,則是因為他不知該怎麼面對她。他害怕阿苒知道何意被帶走之後,會傷心失望,會痛不欲生,而他怕自己看到這樣的她會更加痛苦。於是,他先下手為強,讓她離開。

但現在。他後悔了。

何苒並沒有對何意被帶走流露出任何崩潰的表情,她的神色很鎮定,也許是太過驚訝,也許是她已經對何意不抱有希望,也許是她從來就沒喜歡過他。顏九針輕輕嘆了口氣,將手中的書卷遮住眼睛。半靠在藤椅上。他被困惑迷惘所糾纏,直到他聽到了阿苒新居的名字——望天閣。

顏九針的心底小小的雀躍著,當時就想過去問個明白,可礙於臉面,又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他就這麼靜靜的等了兩個月。其實早在阿苒第一次登上石門抄的時候,他也在場。只不過那時候,他只是遠遠的站在人群最後。他看著她在唇槍舌劍的夾擊中面不改色的沉著應對,心裡又歡喜又驕傲。此時見阿苒雖矢口否認,但臉上卻微微有些遲疑,心底越發認定自己不是痴心妄想。他心中湧起了希望,臉上也不由暈紅起來,當真是猶如珠玉生輝。

阿苒結結巴巴的道:「總之和你的飛天閣沒有任何關係啊,你要是不高興,我回頭讓老巍再想一個名字就是。」

顏九針那雙大而斜飛的鳳眼忽閃了幾下,長長的眼睫毛垂了下來,好半晌才低聲道:「不用說了,我都知道。」他的聲音極低,聽不出究竟是失望還是惱怒。

阿苒有些摸不著頭腦,道:「我就是過來問問,你說我的文章上了特刊,那是什麼意思?」

所謂的特刊,並非每年都有,只有被元老會評議認為出現了分量極重的文章,全員通過後才有可能進入特刊。為了避免與當月的石門抄衝突,特刊一般會在月中旬發放。顏九針當年一戰成名的《九針論》就是登上了特刊,才引起了全谷的轟動。能登上特刊是進入元老會的必要條件之一,只可惜阿苒目前的岐黃點數還遠遠達不到晉陞要求。

她所寫的這篇《免疫學概述》除了承接上篇《人身小天地論》在將人體免疫系統做了簡要的描述之外,還例舉了該如何防治痘症。痘症分為好幾種,包括後世常說的水痘,天花與產後痘。其中最嚴重的莫過於天花。

天花,又稱虜瘡,早在公元前1157年也就是距今約兩千年的古埃及法老拉美西斯五世的木乃伊身上發現了天花的痕迹。三百多年前傳入中土,大晉曾有人記載:「建武中於南陽擊虜所得,乃呼為虜瘡……比歲有病時行,仍發瘡頭面及身,須臾周匝狀如火瘡,皆戴白漿,隨決隨生。不即治,劇者多死。治得瘥后,瘡瘢紫黑,彌歲方滅。」

由於天花幾乎為不治之症,僥倖不死能活下來的極為罕有,即使能痊癒也有很大的可能因為角膜潰瘍導致失明。痘症算是疫症中最為險惡的一種,按照阿苒提出的免疫學觀點,如果人在得過天花之後能活下來,這輩子他都不會再得天花。這是因為人體對抗天花取得勝利之後,就會產生在體內一種抗體,使得天花再次入侵時能夠輕易的將其擊潰。由於天花是飛沫傳染,自然感染經由肺部,因此可以用預接種術對其進行防治。

所謂的預接種術,就是指在天花爆發之前。預先將天花或者類天花的病毒通過非自然感染的途徑對人進行感染。前者稱為人痘,是將天花患者的痘痂製漿,用小刀試在接種者的皮膚之下,或讓其穿上天花患者的衣服。亦稱為痘衣法。但這種方法存在極大的缺陷,被接種者仍然存在很大的可能會感染上天花。而類天花的病毒,則是一種叫做牛痘的牲畜病,這種病是在牛身上爆發的痘症,其形其狀皆類天花,通常只在母牛**處產生局部潰瘍。自天花進入中土以來,在各地爆發的次數可以發現中原多於西北游牧,這是因為游牧民族飲食多用牛羊乳,在擠奶的過程中,如果手指上有切口。可能會由血液感染牛痘,而牛痘對正常人來說是不致死的,月余可痊癒,而人體內的免疫系統則可以通過記憶牛痘來抵禦天花,達到終生免疫的效果。

這篇文章在元老會中很快就引起了轟動。毒蜂怪與蛇女都是御獸出身。對這篇免疫學概述十分感興趣。尤其是裡面提到的免疫系統的記憶說,這就可以解釋為什麼養蜂人被毒蜂蟄過之後,第二次就不會產生如之前那般強烈的蜂毒癥狀。對蛇毒而言亦是如此,如果蛇咬了人不死,人體則會產生抵抗蛇毒的抗體,可以利用這個理論改良解藥的配製。姜橧也是使毒的大行家,自然一眼就看出了這篇文章的價值。莫霈自是不必說了,痘症對他來說可以稱之為畢生難題,看到阿苒的預接種術之後,當即拍案叫絕,急急忙忙就去尋患了牛痘的母牛來做人體實驗。

顏九針得知之後,怔怔立了半晌。她果然沒有讓他失望。從細菌論到青霉素,再由免疫學說至痘症,一步一步將對疫症的防治完善了起來。此時見阿苒一臉歡喜的模樣,心中竟然湧起一股說不出的感慨。他忽然上前將阿苒緊緊抱住,臉埋在少女的肩胛中。

阿苒整個人都僵硬了。方才得知被選入特刊就能直接拿到三十個岐黃點,相當於一次性付清了進入宗門交易的門票,心裡不由長長舒了口氣,正在歡喜雀躍之時,卻不想對方忽然上前將自己擁住,她的本能反應就是要將他推開,只聽耳畔傳來顏九針低低的聲音:「謝謝。」

阿苒的手只好又垂了下去,愣愣的問:「謝什麼?」

顏九針沒有說話,過了好一會才道:「莫不壞那傢伙是不是找過你麻煩?需要我幫你解決掉他么?」

阿苒眨了眨眼道:「不用。不壞挺好的,我們經常一起切磋武藝,相互都有進益,沒有他我這幾天才難過哩。」得知落榜之後,沒有個出氣筒可是容易憋出內傷的。再說他還給自己帶來了五個岐黃點呢。

顏九針的臉頓時沉了下去,他用力推開她,哼了一聲轉身道:「時候不早了,你也該回去了。」頓了頓,又道,「這次是你來見我,可不是我要見你的。下次就沒這麼運氣了。」

阿苒不明所以的被他從飛天閣中趕了出來。這人脾氣就是這麼古怪,前面還謝謝她,結果說翻臉就翻臉,簡直就是喜怒無常。

……

沒過幾天,特刊發布的消息在藥王谷中傳了個遍。一時間,人人都在談論阿苒的人體免疫學說與牛痘論的可行性。只有郝語環氣了個半死,她之前還幸災樂禍阿苒的落榜,沒想到人家直接上了特刊,就連莫不壞那個傻子也經常將阿苒掛在了嘴邊。莫不壞以前天天跟著她的時候,她嫌人家煩,現在那傻子天天找阿苒玩,她又覺得心裡堵得慌。

一不小心,又將刀下的屍體給解壞了,給老蝙蝠知道自己又要挨罵了。

郝語環心煩意亂的將手洗了乾淨,抱著膝蹲在角落裡發獃,也不知過了多久,只聽到門輕輕一響,郝語環陰沉的眼底總算露出了一絲笑意,但很快又沉下臉,瞪著黑暗中的少年惱道:「你還知道回來,都什麼時候了?我解人都解完了,你還想不想學用刀?」

她話還沒說完,整個人就被莫不壞緊緊擁在懷裡。

郝語環嚇尿了,手忙腳亂的踢打著他,少年卻一動不動。

過了好一會,她才安靜下來,慢慢問:「你又是跟誰學的?」

莫不壞將臉埋在她頸窩裡:「九針。」

郝語環咬牙切齒的道:「那個死魚眼,盡教壞傻子。等等,」她忽然想到了什麼,「顏九針抱著的是不是那個姓何的?」

ps:

本來前一章設定的是早上9點更新,結果系統抽了,準備上傳第二章的時候發現第一章還在待發布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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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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