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 宗門交易(中)
這隻畫舫正是巧匠宗所有,那船頭木鵲則又有一段緣故。相傳公輸子當初曾用竹木製作出一隻精巧的木鵲,能連續飛三日不落地。他自以為至巧,卻不想被子墨潑了一頭冷水:「子之為鵲也,不如匠之為車轄,須臾刈三寸之木,而任五十石之重。故所為功,利於人謂之巧,不利於人謂之拙。[1]」公輸子羞憤之下,便要將木鵲毀去,卻被其妻勸道:「世有美玉有明璧,無非奇巧二字,何人謂之以拙?彼之拙物妾以為巧,拙巧之別非益也,在乎技矣。技至臻境,其益自顯。」
公輸子得知后豁然開朗,便在木鵲的基礎上進行改造,試圖製造可以載人的木人車馬[2],這也是機器人的最早雛形。巧匠宗為公輸子所創,以木鵲為標記,並以此自勵。
那畫舫停在岸邊,卻沒有可以供人登船的船板。岸邊有三五無賴潑皮見那畫舫似是無人,又見其雕欄精美華麗,便趁機想要攀爬行竊。忽然只聽「嗖嗖嗖」幾聲,似是有數只冷箭從船艙中飛射出來,為首一人正爬到一半,耳畔聽到風響,頓時嚇得跌入河中。那群人見狀立即一鬨而散,口裡紛紛大叫道:「出人命了!出人命了!」
阿苒走近畫舫,見船頭木鵲腹中居然有一個插槽,與她在藏金閣所見極為相似。她左右顧盼了片刻,周圍的人聽到出人命了早就跑光了,四周靜悄悄的,船上亦是一點動靜也沒有。
阿苒將手令取出,對著插槽插了進去。風中似乎傳來數聲輕響,彷彿機關齒輪轉動一般,阿苒循聲望去,只見那畫舫穿側一處雕有怒放牡丹的紫檀木船欄緩緩倒了下來,正好搭在岸邊,形成一幅登船板。阿苒略略遲疑。帶著行李走了上去。
就在這時,只聽遠遠一人叫道:「就是那小子害了我們杜老大!」
阿苒回頭一看,先前企圖偷偷攀爬畫舫的那群潑皮朝自己這邊沖了過來。人皮面具的易容效果好得出乎意料,她現在看起來就是容貌普通的少年。由於天氣寒冷。胸部的曲線在被綳布裹住之後套上層層外衣幾乎看不出來,就連喉結處也有細微的凸起。
那群潑皮雖被冷箭嚇走,卻沒有跑遠。人害怕的不過是未知之物,眼下見那登船的不過是個瘦弱少年,又起了訛詐之心,便想趁亂登船順勢劫掠一番。反正到了年底,收官一票越大越好。這蓮花渡本身就不是正兒八經的官渡,再往北由漠河通往梁周,幾乎就到了大晉的邊壤之地。這樣的肥羊,不好好敲一番竹杠怎麼對得起現在還在打哆嗦的杜老大?
阿苒最擔心的就是對方一擁而上會危害到顯微鏡。畢竟那些玻璃構造的鏡頭十分精細,稍有疏忽便很可能讓她追悔莫及,當下想也不想,反手抽出沉淵,凌然立在船頭。大有你敢上來我就要你命的架勢。
那群潑皮見她臉上雖面無表情,手中長劍卻寒光凌冽殺氣騰騰,不由放慢了腳步,其中一人高聲叫道:「兀那小子,這艘船可是你的?我們杜老大被你船上暗器傷了,現在還昏迷不醒。識相的話,就趕緊把傷藥費交出來。否則可別怪爺爺們手下無情。」
阿苒沒有做聲,她臉上的易容完美無缺,但一開口聲音就要露陷。就在這時,船身忽然移動起來,那人連忙叫道:「不好,那小子要跑。趕緊給我追!」
那群人快步沖了上來,眼看就要撲上船,阿苒身形微動,出手快若閃電,只見數道寒光之下。在大罵聲中,撲上來的潑皮們便和下餃子一般紛紛跌落河中。
阿苒收劍回鞘,將行李抱入艙中。這船上主艙中並無一人,倒是在船尾舵艙中發現了一個木人正在掌舵。
那木人與真人看似一般大小,卻沒有預想中的精雕細琢,線條粗曠大方,與畫舫整體的華麗精美顯得有些格格不入。阿苒忍不住想要伸手觸摸,卻不想那木人竟然將頭轉了過來,直直的與她對視。阿苒吃了一驚,連忙急退數步,冷不丁背部撞上了門板,發出了砰的一聲響。再抬頭看時,那木人的頭已經轉了回去,彷彿方才的對視只是她的錯覺。
阿苒忽然覺得背脊上有股寒意慢慢往上竄,總覺得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似是有人在盯著自己。回到主艙之後,發現桌上多了一卷羊皮紙,上面寫著登船須知四個字。
原來,這宗門交易會並非如阿苒最初以為的那樣只與藥王谷一對一單項交易,包括魏秦赤拳門、碧霞劍宗、辟屍派、梁周的聞花血苑、長生殿等宗門也都在邀請之列。青衣苗人谷地處濕暖的西南部,每年這個時候都是苗部大慶之時,再加上蠱蟲無法適應北邊寒冬臘月的嚴寒,因此不方便千里迢迢過來參加宗門交易。
阿苒所在的這艘畫舫,是專門為了接她去參加宗門交易而來的。也就是說,每個人拿到的羊皮紙上所寫的時間地點並不一定相同。在客艙有專門為客人準備的金線滾邊的黑色外袍與面具,並配有一把門鑰匙和一個手推車。按照羊皮紙上的說明,為了她的安全起見,阿苒最好在這裡提前換上黑袍。隨身行李則可以通過手推車運送,以便出入安全。
阿苒仔細觀察了一下手推車的構造,其樣式極為簡單,長寬大約不到一米,深約一米有餘,下方連著四個車輪,車身兩側有專門的護欄,遇上台階可當做提手。由於是實心車輪,減震抗壓的能力稍弱。好在阿苒早有準備,她一路坐車過來就怕顛壞了顯微鏡,特意帶了一塊棉墊放在車上,這才小心翼翼的將裝有顯微鏡的木箱放了進去。
木人操縱著畫舫大約順著漠河航行了四五個時辰,終於在夜幕降臨的時候停了下來。阿苒揉了揉眼睛,以為自己來到了一座燈火通明的荒島上,可仔細一看,居然是一艘巨大的海船。那船上似是有無數穿著黑袍帶著面具的人在來回走動,小聲交談。阿苒的畫舫停在了大船一側,少女抬眼望去,眼前不僅僅是一道長長的登船台階,更在台階兩側匹配手推車兩側的車輪設置了兩道車軌。當她將手推車推上車道時。分別從左右兩邊伸出一排木勾,正好將車身兩側提手卡住。只需稍稍用力,那手推車便極為輕便的的斜向上行去。車輪在車道中滾動的聲音幾乎聽不見,即使船在水面上略有顛簸。手推車依舊運行平緩。
若是尋常人,見了巧匠宗的木人舵手與自動推車定然十分驚訝甚至敬畏,阿苒在見識過來自未來半人馬酋長號的高端科技之後,對此已經見怪不怪了,只不過心裡對巧匠宗還是有些說不出的佩服。她甚至覺得自己的顯微鏡未必會如她所料想的那樣獲得巨大成功,沒準人家早就做出來了呢?
見到有新人登船,大多數人的眼光只在她身上稍稍停留便離開了。阿苒推著手推車來到甲板上,見入口處立了三塊牌子,分別指向三個方向。最左邊通向公輸點兌換處,中間是層層交易坊市。右側則是前來參加交易的客人入住處。阿苒見交易坊市的大門還未開啟,左側排隊的人又多,便先推著行禮往右側走了過去。這艘海船極大,每到上下台階的地方都有相應的車軌,阿苒根據手中鑰匙上的牌號。找到了自己的房間,第一百三十七號。
她剛要將鑰匙入孔,就聽到身後一個少女的聲音不悅道:「喂,前面的,你磨磨蹭蹭幹什麼呢?擋著別人的路了!」
阿苒回頭一看,她身後一人正伸手摸向自己手推車裡的箱子,那人見自己被人叫破。轉身便要離開。阿苒身形一動,反手一柄劍鞘搭住對方肩頭。那人肩頭順勢一矮,如泥鰍一般就著力道旋了半圈,轉身便要逃走。他料定了這走廊里地勢狹窄,對方就算出劍也施展不開,沒想到才轉身。眼前便是一花。他的動作快,阿苒比他更快上三分。那人眼看就要被逼到牆邊,忽然手下微動,一柄匕首便朝阿苒刺了過去。
在這種狹小的空間使用匕首顯然比長劍更靈活,但何氏劍門的身法也不是吃素的。就在這時,只聽一人厲聲叫道:「船上不許動手,要打給老子滾下船去!」
阿苒與那人同時鬆手,只見一個乾癟的老頭騎在一個木人雙肩上慢慢走了過來。那老頭個子極小,額前一道猙獰的長疤,身上穿著大紅的袍子,遠遠看去就像個招財童子一般。
阿苒還沒開口,就聽那少女道:「是那個傢伙不壞好心在先,想偷一百三十七號的東西。」
那人立刻叫屈道:「幾百兩金子的船資都付了,我又怎麼可能看上他這點破爛?不過是他的車擋了我的道,我想將車挪開點位置……」
那老頭哼了一聲,打斷道:「誰有沒有好心我可不管,弄壞了老子的船,老子要你們的命!」他騎著木人慢吞吞的從幾人中間走了過去。
那人見巧匠宗的人並沒有追究到底,心裡不免有些得意。卻不想那老頭路過他身邊時,木人忽然出手,掄起胳膊就敲在了他後腦勺上。那人防備不及,直接被揍暈在地。老頭令木人拖起那人的衣領,啐了一口罵道:「老子的設計完美無缺,車軌都是固定位置了的,擋了你娘的道!」一面趾高氣揚的便要離開。
那少女原本有些生氣,見了此情此景,忍不住撲哧一下笑出聲來。
那老頭頭也不回,冷冷道:「笑個屁,再笑連你一起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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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墨子.魯問》記載:「公輸子削竹木以為鵲,成而飛之,三日不下,自以為至巧。子墨子謂公輸子曰:『子之為鵲也,不如匠之為車轄,須臾刈三寸之木,而任五十石之重。故所為功,利於人謂之巧,不利於人謂之拙』。」其妻勸解的話因本文情節需要,擅自杜撰而成。
注[2]:王允的《論衡.儒增篇》說:「巧工為母作木馬車,木人御者,機關備具,載母其上,一驅不還,遂失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