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奇怪的客人
陽光從大敞開的窗帘外毫無保留地射進來,金色的光芒讓咋然張開眼睛的陳清嵐感到一陣微妙的眩暈。她迷糊的看著住了不到半個月還算不上熟悉的房中擺設,櫻花、阮碧紗都沒了蹤影,若不是她身上還穿著昨晚的衣服,地上歪歪斜斜的躺著外出穿的鞋子,她幾疑心是做了一個美夢,她昨晚跟阮碧紗去看櫻花,花下品酒,浪漫得一塌糊塗,醉得也一塌糊塗,以至於後來發生了什麼事她又是如何到家的,毫無印象,只依稀記得阮碧紗好像跟她說了句明天見,估計是她送她到了門口,她醉醺醺,連鞋子都沒換就撲床上睡死了。
這一睡,睡到了中午。早班是沒指望了,唯一慶幸的是,她腦袋沒有宿醉帶來的疼痛感,就是腳步有些飄。陳清嵐起床梳洗,梳洗間,張錚打來電話,陳清嵐才發現有好幾個他的未接電話,忙含了一口水清空滿嘴的牙膏匆忙去接聽了。張錚見她早上沒去上班,電話也沒接,怕她有什麼意外,陳清嵐實在不好意思說自己玩物喪志,支支吾吾撒了個很普遍的謊:身體有些不舒服。
張錚大為緊張,「哪裡不舒服,看了醫生了嗎?」
「沒事。我下午就過去。」陳清嵐有些內疚,公司正是繁忙時刻,她偷懶就算了,還讓人擔心。
「不舒服下午就別來了吧,多休息會。」
「沒事。」那滿嘴沒去乾淨的牙膏味讓陳清嵐不舒服,忙掛了電話去繼續未完的刷牙。刷完牙又簡單沖了個澡,脫衣服的時候,發現褲腰裡竟然貼了片花瓣,估計是落在她身上滑落到褲腰然後被她帶了回來,不由得心情大好:古有壽陽公主落梅成妝,今有她陳清嵐腰間藏櫻......雖不能成為美談,亦是樂事。
她本想回公司的,又發現:已經到了午飯時間了啊!又想起阮碧紗說明天見......現在就是明天了啊,還沒見呢。於是腦海自動翻譯為:嗯,我可以去請她吃飯啊!於是很高興的無視自己公司大門直直往前開去找阮碧紗了。她停好車,穿過小巷子,臨近碧草堂,就見阮碧紗站在碧草堂前跟一個穿著青色長裙、氣質溫婉的女子說著什麼,氣氛融洽。陳清嵐有些詫異,因為在她心目中,阮碧紗就是那種不食人間煙火的類型,像這般像常人那般跟人交往......隨即想到自己,便默默把這個念頭收了回去。
阮碧紗看見她,笑著打了個招呼,那女子看她有朋友來,說了聲你忙便走開了。陳清嵐好奇的問這是誰?
「這是前頭鋪子的簡太太。她先生開糖水鋪的,煮的糖水可好吃了。我叫了幾份,她剛好有空,便給我送過來了。你來得正好。我們可以一起吃糖水。」她返身入內,招呼著陳清嵐跟她走,陳清嵐進得店鋪里,只見上次坐的茶座几上,擺了十幾碗外賣糖水,她驚愕:「叫這麼多,你吃的完嘛?」
「又不止我吃。」
陳清嵐更不明白,「不止我」也就是說還有其他人吃,她不可能預知到她回來,那肯定說的不是她,「你家裡......你還有其他朋友在?」她想如果她還有朋友在,那就不好意思叫她外出吃飯了。
阮碧紗像是看透她心思似的,微微挑眼看她,那眼神像藏著桃花似的,艷得不得了,又莞爾,這一笑,就像千樹萬樹的桃花都開放了,越發不可方物,陳清嵐心想:所謂的國色天香就是這個意思?!阮碧紗輕聲慢語,神色溫柔,「我家裡養了些小動物,她們也愛吃啊。早些天便嚷著熱了,這才叫些冰涼糖水降溫。」
陳清嵐聽到是小動物,正想象著一隻貓或者小狗什麼的舔著糖水時不時天真的「喵」「汪」一聲,忽又聽得嚷著熱,便有些愕然了,繼而一想好些人養小動物當做兒子女兒,吠兩聲便說:噢,寶寶你是不是餓了?也就不奇怪了,笑著說,「你適合養只貂或者白毛狐狸。」
阮碧紗驚詫的看著啊:「噢,為什麼?」
「因為你這樣的穿著打扮啊,要是躺在搖搖椅里,膝上躺著一隻雪白的小毛球,你有一下沒一下的撫摸著,那情景得多美啊!要換了一隻大黃狗,那就不成樣子了。」
阮碧紗「噗嗤」的笑了出來,她忙掩嘴。嬌嗔的看著她取笑:「啊喲,瞧著像個老實人,原來是個甜嘴滑舌的。還好是女子,要生成男子,不知得禍害多少良家。」
陳清嵐被她這一聲「啊喲」嗲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可又不覺得噁心,只感到一種類似戰慄的感覺傳遍了全身,手腳都有些發軟了。以前在公司總部的時候,有個女同事特別愛撒嬌發嗲,女同事討厭得不得了,男同事喜歡得不得了,女同事總覺得男同事有病,也不怕隔夜飯都吐出來。兩方人馬進行了激烈的探討(當其時,那愛撒嬌的女同志被調走了)她正巧經過,就見一個男同事搖著食指得意洋洋的發表高見:男女生理結構的差異註定了思維的差異,那種被電得全身酥軟的舒服感,你們是不會懂的。辯論無益,feel過才算——當然,一看見她,眾人自是鳥獸散。陳清嵐忽然莫名想起這件事,模糊的想:我這算不算超越性別界限體驗了?又暗忖:那女同事也不過普通姿色,因為會撒嬌便這麼受歡迎,像阮碧紗那種高水準的,有幾個男人抵擋得住?不,應該說,有誰能抵擋得住?美是會超越性別的,當美到一定程度,男女都只會仰慕喜愛,而生不出半分妒忌。
阮碧紗就是那種程度上的。
阮碧紗見她不說話,便笑諷了一句:「不是挺能說,何故沉默了?」
陳清嵐慢悠悠的開口,「我在想,你不是說『何須男子,汝亦好』,怎麼忽然又翻口覆舌了?」
「你......真箇油舌!」阮碧紗一窒,氣呼呼的嗔了她一句:「不與你說了。」彎腰揪起几上糖水,繞過屏風,進裡間了。陳清嵐也安然的坐下等她。不一會,阮碧紗用托盤裝了兩碗糖水出來,糖水冰涼,上面還帶著冰渣子,襯著白玉似的瓷碗,還沒喝,便先有清涼之感。
阮碧紗放了一碗到陳清嵐跟前,「你嘗嘗,我在裡面加了些清露花蜜增加口感,應該還不錯。」她把托盤放到一旁,姿態優雅的坐下,慢悠悠的嘗了一口,發出滿足的一聲輕吁。陳清嵐嘆了一口氣,有些不好意思,「我來本來想請你去吃飯的,結果倒成了蹭飯的。」
「厭厭膩膩,不甚愛吃喝。我讓廚房給你做些吃的,你且留在這裡陪我說會話。」說完就起身想往裡走,陳清嵐慌忙攔阻,「不用。我不餓。吃一碗糖水夠了。」
「夠?真當自個小鳥兒不成?」阮碧紗沒理她,自顧自的往裡去了,不一會又回來,「且稍待。」
陳清嵐無奈的看著她,最後只好嘆氣,「我很不好意思......謝謝,麻煩了。」
阮碧紗笑盈盈的坐下,「客氣個作甚?真生迂腐。」
「你......」陳清嵐無語了。哪有來請客,蹭了人家糖水再蹭人家飯——還是人家特意另做的飯的道理?
「昨天那酒稍烈,你可有不適?」阮碧紗又問。
「還行。就是起來走路有點飄,踩著棉花似的。對了,我昨晚怎麼回家的?喝太多了,一點印象都沒。不會是你扶我上去的吧?」
「我昨晚亦不甚清醒,讓小青送你回家的,有甚不妥?」
「沒,就是昨晚醉得太厲害了,如何回家的,一點印象都沒。隨口問問。」
「那自然,要不然也當不起「三杯醉、七杯倒」的稱號。」
「那麼烈?我喝的時候感覺口感挺柔和的。」
「那是因為兌了其他酒中和了。只是沒想到後勁還是如斯厲害。我們下次換別的酒試試,獼猴果酒如何,我還有兩樽別人送的獼猴果酒還沒有拆封。」
陳清嵐故作驚訝,「你到底收了人家多少禮?怎麼都是送的?」
阮碧紗瞟了她一眼,慢騰騰的喝完一口糖水才慢條斯理的開口,「做生意往來,總多人情。」
兩人喝完糖水,又坐著說了一會話,阮碧紗忽然站起,「飯好矣,我給你端來。」收拾了兩人喝糖水的碗,端起托盤往裡走去。陳清嵐覺得驚訝,這前後不過七八分鐘,那有這麼快的?便縱是好了,她又如何得知,想來她跟後堂的人有什麼秘密暗號?不由得好奇。忽然又想她剛說小青是誰?難道是那天替她看店的人?
正想著,忽然風鈴吹動,有客人快步走了進來,阮碧紗不在,作為她的朋友,她自然地得招呼下客人,她站起,學著阮碧紗口氣說了句「你隨意,看看有沒有合適的。」
那是個三十來歲的男人,身材昂健,氣勢不凡,可他此刻臉色有著焦躁,聽聞陳清嵐的招呼也只是胡亂點點頭,然後不耐煩的在店裡踱步開去,那神色像是在尋找什麼,陳清嵐不懂店裡東西放置擺設,也不好意思問他想找什麼類型的古董,便隨他去了,只暗暗留意,預防對方有些順手牽羊之類的不當行為。
男人在店裡盤了一圈,然後走到擺放屏風的地方,陳清嵐怕他魯莽往裡走,連忙站了起來,想出聲制止,恰這時阮碧紗托著個素青的小托盤走了出來,那男人有些吃驚,張大了眼睛獃獃的看著阮碧紗,陳清嵐猜是被阮碧紗驚艷了;阮碧紗只點點頭,徑自走到陳清嵐身旁放下托盤,裡面一籠白米飯,下面鋪著蔫巴了的荷葉,半邊飯面鋪著排骨、魚丸、瓜條、青菜、魚腐,飯顆晶瑩飽滿,珍珠似的誘人,還有一碗裝在白瓷碗里的清湯,香氣撲面。陳清嵐雖喝了糖水,胃裡也冰冰涼涼的飽滿感覺,看見這一籠飯,覺得胃裡那種冰冰涼涼消退了,胃口上來了。若不是有客人在,她真想狠狠的讚歎一番,就算被阮碧紗說狗腿也無所謂。可有客人在,她只好低聲說,「有客人。」
阮碧紗笑了笑,給她擺好飯和湯,用僅可兩人聽聞的聲音:「不過一個鱉人,何妨。你且吃你的。」
她聲音是藏匿在唇邊,陳清嵐也聽得不甚清楚,以為是說「別人,理他作甚,你吃你的」,心裡「嘲笑」了她一句:今時今日這樣的服務態度怎麼行?也就坐下了,還是矜持的問了一句:「你呢?你不吃。」
阮碧紗搖了搖頭,忽然笑了起來,「剛才冰涼,現在火熱,真如你們所說的『冰火兩重天』。」
陳清嵐嗆了一下,很糾結要不要告訴她這個所謂的冰火兩重天意義實在......咳咳......
忽然聽得男客人暴喝一聲,「這屏風多少錢?」
阮碧紗清脆的回了一句,「抱歉,私家用品,不出售。」
「擺出來的東西就是賣的,不是賣的,價錢合適也可以賣吧。你隨便開個價錢。」男子的語氣很篤定。
「不。」阮碧紗沒有絲毫猶豫。
「五十萬?一百萬?」男人不以為然,像是沒聽到拒絕似的開價。「我出二百萬。」他的語氣很了不起的樣子,那的確是一個極大的數目了,但在古董界深不可測的水裡,實在不算什麼。只是陳清嵐不懂古董,更不懂這屏風的價值,也不好評估貴了還是便宜了。
「三百萬。」男人又再一擲千金。
「客人,請勿再糾纏。重金亦不售。」阮碧紗皺了皺眉,神色染上了些許不耐煩。
「五百萬。」
「七百萬。」男人一次次提高價錢。見阮碧紗無動於衷,一咬牙,「一千萬。不能更多了。我可以即刻開花旗心銀行見票即兌的支票給你。這個屏風,市場價頂天也不過二三十萬,我四五十倍利於你,賺得你盆滿缽滿做夢都能偷笑了。」男人一副咬牙切齒被割肉的姿勢掏出支票簿,就要挨著櫃檯開支票。
阮碧紗微微皺了皺眉,「客人,請回吧。」
這是不同意兼趕人了。
「你......」男人臉上青白交錯,那一個叫精彩。好一會,才像是硬壓下了那口憋屈氣,忍耐的開口,「我對這屏風,算是一見鍾情,愛不惜手,你就算不買,能不能挪出光線點的地方讓我仔細欣賞一番。」
「客人,你瞧,我這有貴客在呢,實在不便多接待。抱歉。」
這就是也no的意思了。男人狠狠的瞪了她一眼,眼刀也掠過陳清嵐,陳清嵐忽然覺得這男人有點臉熟,彷彿哪裡見過,可實在想不起。
男人氣憤的走了。臨走還將那扇小木門摔得哐啷作響已示氣憤,實在毫無風度,陳清嵐聽得直皺眉頭。她忽然有些擔心,按這男人所言,這屏風不過價值二三十萬,但是他情願出到一千萬,現今出到一千萬也沒搞到手,會不會糾纏不休?她擔心阮碧紗的安危。這店,看起來,實在,不像,很堅固很多防護措施的地方。她把自己的擔心說出來,阮碧紗神色溫柔的看著她,「怕甚?他還能奈我何?」
陳清嵐聽她這樣說更擔心了,「你別以為,現在的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什麼干不出?你真要小心才好。」
阮碧紗的眼神更溫柔似水了,瞧得陳清嵐都有些不好意思了——「無妨,耍不出甚花樣。」
陳清嵐想她連方太爺那樣的人也能隨便使喚,定然是有些實力的,擔心實在沒有必要,於是放心了些,還是忍不住叮囑:「還是小心些好。」
阮碧紗取笑道:「汝絮絮叨叨,像個婆子,餓不餓?渴不渴?且吃你的飯、喝你的湯,那些個芝麻綠豆小事,理它作甚。無須掛心。」
「......」陳清嵐只好無語的低頭吃她的飯、喝她的湯了。
那男子出得門來,便氣憤地咬牙:「那破屏風到底有什麼價值,竟然要我出到一千萬也要買?」
腦海有把聲音:你懂,還是我懂?我可有出錯過?別說你那個勞什子一千萬,便是十個、二十個一千萬,也是值得的。再且,屏風下的東西,難道你不想看清楚?」
「那現在怎麼辦?她不肯賣。」
「你總有辦法的,不是?」腦海的聲音篤定。
男人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