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愛恨誅心

004 愛恨誅心

「你倒是瀟洒愜意得很!」

冰冷的聲音如同掠過雪山的朔風,素珊驚起,看向門口逆光而立的頎長身影。

榻上女子睫羽輕顫,緩緩抬起眼瞼,那依然片暗淡的眸潭。

殿內一片死寂。暖爐里的銀絲炭早已燃盡,整座宮殿彷彿被嚴寒緊緊包裹。

祁詺承渾身散發出懾人的寒氣,黑色貂毛大氅上還沾著來不及化去的雪花。一晃眼,他便來到榻前,直視那雙美麗卻無焦距的眼睛,十指寸寸緊攥,指節泛起慘淡的白。

彷彿就在瞬間,他的手扼上靖辭雪孱弱的脖頸,動作迅速狠辣而決絕。

「你!」素珊瞳孔一縮,步子還未邁開就被身後人鎖住穴道,立在原地動彈不得,氣憤的雙眼幾乎噴出火來。

該死!

她怎麼可以忘記這屋內還有第四人存在——那個美得不像話的男人,大概全天下也只有他能將女子的柔媚與男子的英氣這兩種截然相反的氣質契合得彷彿渾然天成。她恨祁詺承,也恨這個叫亓官懿的男人。

素珊永遠不會忘記,就是這個美如謫仙的男子下令三十鞭子差點要了她性命。

「皇後娘娘?」祁詺承冷哼,「可在朕眼裡,你什麼都不是!」

他一點點加重力道,靖辭雪的呼吸不由變得痛苦而急促,而慘白的容顏上仍是那抹恬靜的笑意,完全沒有祁詺承意料中該有的求饒神情。

祁詺承鎖眉,力道再一次狠狠加重,注入更多恨意。

而靖辭雪眼皮輕輕落下,依舊是一臉淡然素凈。

傷了他心愛的妃子和孩子,他生氣了,是嗎?

一旁的素珊不敢置信地看著這一幕,她拚命咬唇,心痛地難以言喻。小姐她,竟是一心求死!

不要!不可以!住手,住手,快住手!

素珊在心裡拚命吶喊。

「靖辭雪,朕不會讓你死。」

頸間壓力驟除,靖辭雪睜眼,恍惚得如同隔世。

「前些日你落了東西,朕今日特地給你送來!」祁詺承取出一個黃色荷包,上邊綉著一隻騰飛的彩色鳳凰。

靖辭雪知道,他說的是鳳印。

祁詺承把荷包放到她手邊,說道:「記住,下不為例!」

可她不想要。

她太累,她本想親自將鳳印交還給祁詺承,可她怕捨不得,這是她與他之間除了恨,唯一互相牽扯的東西。

見她不為所動,祁詺承意料之中地扯起唇角:「朕本想下旨特許皇后回相府弔唁,既然皇后連身份都不要,那想來也沒有必要……」

靖辭雪猛然一握,握住手邊的黃色荷包和祁詺承還未撤回的手,微微一僵。可她沒有鬆手,她不能沒有鳳印!

祁詺承俯身,用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道:「朕不廢后,鳳印便是你的!朕不讓你死,你就連求死都是罪過!你若敢死……」他側眼看向素珊,「朕就把你的婢女扔到紅帳中,好好犒勞朕的三千羽林軍!」

細長的睫羽顫了兩顫,靖辭雪下意識地握緊鳳印。

祁詺承起身,抽手離開。

手心忽然失去溫度,空落落的。她再次緊握,卻只有冰冷的鳳印抵在掌心。

靖相府邸。

大門兩側的石獅子眥目咧嘴,雄風凜凜,披著厚厚的雪衣更添幾分凝重肅穆。門前台階上的積雪不留印跡,平整完美的如同深山老林人跡罕至之地。

靖相府大門敞開著,彷彿是為了特地迎接舊主歸來。極目望去,裡邊庭院與外邊街道一樣素白,目光所到之處都透出凜冽的冷意。

亓官懿將靖辭雪抱下馬車。

靖辭雪往裡走去,險些被石階絆倒,好在亓官懿反應迅捷扶住她。

她的手,分明在顫抖!

亓官懿沒有說話,只是帶她走上石階,邁過門檻才放她一個人走。

從大門到花廳,距離不長,她卻走得異常艱辛。這個家,陌生而熟悉,她想了十年,盼了十年。如今她回來了,卻早已物是人非。

世人都說斕瓴靖相愛女如命,卻沒人知道這十年裡養在相府深閨的從來都不是她。

她是父相精心策劃十五年的一枚棋子。從她出生開始,她的命運就一直在權謀里沿著預設的軌跡行走。

進宮前那晚,父相說:「你是我靖行光的女兒,我給你富貴榮華,一世榮耀,你也必須助為父一臂之力。為父得到自己想要的,也必定不會虧待你!」

她知道,父相想要的,不止是斕瓴國,還有天下。

可她作為父相的親身女兒,作為棋子,卻親手毀掉了靖相府。

冰冷的瓷器觸感讓她的手輕輕一顫,那是娘親最喜愛的恆德玉瓷。相比一般瓷器,恆德玉瓷更似玉器潤澤光滑,娘親說那觸感就像愛人之間的愛撫。

父相居然記得!

她以為娘親死後,她再也觸摸不到恆德玉瓷。

靖辭雪小心翼翼地撫摸著那一整套恆德玉瓷茶盞,神情淡漠得令人心悸,而她一直微顫的睫羽卻出賣了她。

繞過游廊,穿過假山,她幾乎是跌跌撞撞扶著欄杆貼著石壁奔跑。亓官懿始終在她身後三步遠處,不近不遠,看著她身後飛揚的裙擺。

那是一處荒廢很久的別苑,佔地面積極小,門上的油漆也大多剝落。一條被雪覆蓋但隱約看得出來的石子路,路兩側花草頹敗,勉強比路面高處一寸.距離。左側是徑長約兩米的不規則湖泊,水面結著一層厚厚的冰。四處是光禿禿的樹,垂下很多長枝條,應是柳樹。右側是一張石桌,正對著一面柵欄,柵欄上還殘留幾段枯萎的藤蔓。小路延伸過去是一間房子,門前擺放著數十盆花栽,也都頹敗凋零。

如若不是荒廢太久,這裡想必是個極其清新雅緻的住所。

亓官懿時常隨祁詺承來相府,卻從來不知素來奢靡的靖相府內部竟然別有洞天。

靖辭雪好像突然變了個人,臉上不再是天塌下來也無所畏懼的淡然與恬靜,她彷彿突然間被悲傷籠罩,冷寂如一潭死水的眼眸也突然間浮起一層憂傷,看似淺淡,卻越淺淡越揪人心,饒是看慣生死離別的亓官懿也為之一怔。

她徑直朝湖的方向走去,在一塊大石頭上面湖而坐,邊上是一株柳樹。手撫上樹榦,像是在尋索什麼,最後指尖留戀在一道刀痕上,反覆磨蹭。

這是娘親在她五歲那年為她刻得身高。

「死於難產」,是父相對世人的託辭。

娘親沒死,只是被藏在這座園子里,從小開始傳授靖辭雪各項才藝。傾其所能,這是父相的要求。

靖辭雪很小就開始記事,印象中娘親很少笑,除了教她琴棋書畫,便是坐在石塊上望著湖面。

湖裡養了幾尾魚,總在不經意間蹦出湖面,濺起的水花打濕裙邊,有時娘親臉上也會沾幾滴水。湖水即使在夏天也是涼涼的,像娘親夜半時分落在她頸邊的眼淚。

「魚兒真討厭」,年幼的靖辭雪在娘親掌心忿忿地比劃。

娘親抱起她,親了又親,笑盈盈的。也只有這時,娘親才會笑。

靖辭雪很喜歡聽娘親的笑聲,淺淺淡淡的,像她的名字——柳蘇禾。

柳蘇禾給靖辭雪講她與靖相的點滴往事,一遍又一遍,好像她的人生自從遇見靖相后便再無其他。她這一生都在等待中度過,愛的人幾乎每天都會出現,心卻不在她身上。

她身上大大小小的傷痕不亞於一個久經沙場的將軍,有骨釘也有鞭痕。靖相責怪她太寵溺女兒,她說雪兒年紀小,承受不了那麼多。換來的卻是一枚釘入肩胛的骨釘。

靖辭雪永遠不會忘記她因多玩了一刻鐘,父相大怒,當著她的面鞭笞娘親。

父相說:「你若不想你母親代你受罪,便好好地學!」

她抱著渾身是血的娘親,默默流淚,不明白為何娘親口中溫文爾雅的父相為何會如此殘忍可怕。

後來娘親教她跳舞,她跟著娘親的口令旋轉,越轉越快,感覺自己快飛起來了。所有傷心難過都隨旋轉動作跑得遠遠的。

那支舞,娘親取名叫「莫強求」。

娘親說:「雪兒,娘這輩子最對不起的人就是你。如果可以,娘希望你一輩子都不要碰到自己喜歡的人。愛上一個人,你會為他欣喜,為他憂慮,為他傷痛,為他掙扎。你愛他,恨不得將自己的性命都給他。」

娘親深愛父相,所以她付出了生命的代價。

父相說:「蘇禾,為我做最後一件事吧!」

娘親笑了,依舊是低低淺淺的。父相的要求她從來不會拒絕。

靖辭雪六歲那年,娘親死於一杯雉鳩。

她在窗外聽到了所有,手腳冰涼,感覺像是被命運扼住咽喉,無力反抗。酒杯落地,她凄愴一笑,頭也不回地離開。

自那以後,她被父親送離相府。

那是她最陰暗的童年,柳蘇禾是她生命里的第一縷陽光,也是她堅持六年的信念。柳蘇禾死了,她的世界也崩塌了。

第一次,她體會到「恨」。而父相,竟是她生平第一個怨恨的人。

靖辭雪默默地坐著,回憶過往的一切,時隔十年,想起來仍會不可抑制地心痛。

娘,女兒回來了,你在哪裡?女兒好想你,好想好想你,女兒想跟你說話。

娘,女兒背叛了父相,背叛了靖相府,你怪女兒嗎?娘,女兒還能奢求你的原諒嗎?

娘,女兒好難過,心好痛,女兒是不是做錯了?可是娘,女兒愛他,就像當初你深愛父相一樣。父相毀了一個你,女兒不能再讓父相毀了他。可他什麼都不知道,不知道……他那麼恨女兒,恨靖家……

她淚流滿面。

十年隱忍的不止是祁詺承,還有她。

亓官懿掏出手帕拭去她滿腮的眼淚。

而她依舊沉浸在悲傷里,眼睫顫了顫,又滾落下兩串眼淚。白凈的脖頸還留著祁詺承掐她時留下的痕迹。

手一頓,收回。亓官懿看著面前這張梨花帶雨的容顏,第一次覺得「女人是水做的」這話很有道理。

她在雪地里跳舞,輕盈地像只蝴蝶。身後是頹敗的庭院和默然而立的亓官懿。

娘親回不來了,相府也回不來了。

她不想成為娘親那樣的女人,可命運沒放過娘親,也不會放過她。

她像只折翼的蝴蝶落在雪地里,散開裙擺像一幅意境唯美的潑墨畫。睫羽微顫,眼瞼緩緩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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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門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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