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五章 薦醫入宮
「叔母,不如兒去請阿家過來?」王玫扶著真定長公主走了一段路,聽見前頭樂舞雜戲的熱鬧之後,不由得低聲詢問道。不論是誰,如果在自己生辰之時遭人猜忌警告,恐怕都會氣惱之極。便是她也覺著,若是真定長公主勉強自己壓下怒火,接著笑容晏晏地去招待一群姊妹侄女,也實在是太過委屈了。
「就算我能丟下那群姊妹侄女不管,你阿家也不可能拋下數十名外命婦。」聞言,真定長公主怒色稍減了幾分,「放心罷,我從來都不是任人欺侮的。她雖是嫡親的姑母,但在我生辰之時給我添堵,我也不介意徹底壞了她的盤算。」
王玫點了點頭,又低聲道:「因成婚時邀了王方翼當儐相的緣故,大長公主似是對咱們家有些不滿。祁縣王氏如今與兒娘家也斷了往來,先前還曾將四郎與兒阿兄關在公主府外空等一日。兒方才也擔心,若那王氏小娘子成了晉王妃,恐怕到時候咱們與晉王就疏遠了。」不論自家叔母是否已經心有成算,她都應該上些眼藥,將同安大長公主莫名其妙的遷怒點出來。
真定長公主挑起眉:「原來如此。我還道她怎麼就挑了咱們崔家拿捏,卻不想還曾發生過這種事。好孩子,此事你很該早些與我、阿嫂說才是。」
「四郎當時只說能與王方翼交好便夠了,兒也想不到同安大長公主竟會在今天……」
「往後你須得更上些心。你們尚且年輕著呢,有什麼事情多與我們說一說也是應有之義。」
「是兒疏忽了。」
真定長公主神情微霽,又笑道:「祁縣王氏,如今也不過爾爾。許是因沒法子可想了,我那姑母才緊緊捏著晉王的婚事不願放手。倘若姑父、表兄還在,也斷不至於如此。王方翼……確實輩分有差,不然也是個不錯的郎君。」
王玫心裡也一嘆:她與崔淵都曾想過將盧十一娘說給王方翼。但他的婚事到底拿捏在同安大長公主手中,恐怕多有波折,因此也不方便像崔泓那般直接挑明了。不過,若是郎有情妾有意,便是再多冒幾分險亦是值得的。
兩人正說著話,幾位崔芝娘身邊的婢女匆匆尋了過來,急道:「貴主,晉陽公主突發氣疾。娘子已經命人扶貴主到附近的院落里歇息,但咳嗽實在止不住……」
「莫慌。兕子的氣疾是胎裡帶來的,不及皇後殿下嚴重。且去將前幾日剛安置下來的幾位佛醫、道醫請過去,替她診脈。再拿我的帖子去太醫院請人,務必讓他們速速趕過來。」真定長公主三言兩語便安排妥當,又攜著王玫去探望晉陽公主。
與剛見面時相較,晉陽公主的臉色越發蒼白了些,咳嗽得很厲害,連呼吸似乎也有些勉強。衡山公主已經哭得雙目紅腫,顯然嚇壞了。真定長公主心疼地將她攬進懷裡,又握住晉陽公主的柔荑,哄道:「幼娘莫擔心,姑母最近正想薦些佛醫、道醫入宮給阿嫂瞧一瞧。他們都已經在別院里住下了,很快便會過來替兕子診脈開方了。」
「果……果真?還是……還是姑母想……想得周到。」晉陽公主聞言,掙扎著說了幾句話,又連連咳嗽起來。
「當然。兕子的病情與阿嫂很是相似。倘若那些佛醫、道醫將你治好了,說不得阿嫂的病也會有起色。」真定長公主道,「原本我還讓子由四處尋訪藥王,想著待藥王答應出山診治之後,再將這些佛醫、道醫一同舉薦入宮。如今,恐怕是等不得了。」
「姑母……說,說得是。試……試一試也好。」晉陽公主又道。
「阿姊別說話了。」衡山公主哭道。
真定長公主也搖首道:「兕子別著急!」
晉陽公主勉強控制住了情緒,但咳嗽卻仍是止不住。
王玫原本不知長孫皇后、晉陽公主患的氣疾指的是哮喘。如今見她咳嗽連連,立即將崔芝娘帶到一旁,輕聲問:「方才晉陽公主是在何處引發的氣疾?芝娘可記得周圍有什麼花草樹木?」如今已經過了楊柳絮四處飄飛的時候,又下過幾場雨,空氣應該很是潔凈才是。且上午遊園時晉陽公主仍是好好的,也不見她有什麼過敏的癥候。由此可見,最大的可能是她近距離接觸了花朵,因吸入花粉而引發了哮喘。
「方才我們見芍藥開得好,便去剪了幾朵簪戴……」崔芝娘回道。小姑娘也受到了驚嚇,臉色都有些變了。
王玫握了握她的手以示寬慰,又立即將她頭上簪的芍藥取了下來,轉身見衡山公主、晉陽公主仍然簪著花朵,便道:「叔母、兩位貴主,還請聽兒一言。氣疾這種癥候,最是受不得鮮花、楊柳飛絮、脂粉、香餅等物。不如且將簪花取下來,熄了屋內的熏香?」
真定長公主素來信任她,便做主讓兩位小公主摘下了簪花,又安排她們換了身潔凈衣裳。她自己也洗凈了妝容,仆婢們更是手腳飛快地將房內徐徐吐露香氣的爐子搬了出去。果然,不多時,晉陽公主的咳嗽便略微平息了些,飲了些雪梨蜜水之後更是舒暢許多。
衡山公主驚奇極了,睜圓了烏黑的眼睛望著王玫,忽道:「表嫂不是太原王氏女么?怎麼還懂得醫術?」
「回貴主,我曾因將養的緣故出家作女冠,得了一位醫術道法皆精深的道長指點。」王玫微微一笑,回道,「氣疾需在潔凈之地養病,方會漸漸好轉。不知晉陽公主是否在楊柳絮飄飛之時,氣疾發作得更頻繁?」
「是呢。」衡山公主回道,「阿娘也在前一陣病得格外重些。」
晉陽公主潤了潤喉,又仔細看了王玫幾眼,雙目微紅,道:「姑母……或許,阿娘的病症,果然能有法子治了。」
真定長公主頷首:「兕子儘管放心罷。九娘只是隨著道醫學了些養生之術,便知道這氣疾的癥候該如何緩解。想必那些道醫、佛醫定能有更好的法子。不過,九娘一向是福運不錯的,到時候我會將她一起帶進宮去探望阿嫂。」
王玫沒想到自己竟能這麼快便有機會見一見那位聞名後世的賢后,不由得垂目思索起來。她依然不明白為何長孫皇后能拖著病體堅持到如今,歷史又因她而產生了什麼變化。但,不論如何,有她在,對李世民、李承乾、李泰、李治父子幾個都是好事。或許,貞觀盛世能延續更長的時間,高宗時期的宮闈之亂也會來得更遲一些。
這時候,仆婢已經引著幾位道醫、佛醫過來了。因都是出家之人,也不拘泥於男女之別,既有道士、比丘,也有女冠、比丘尼。王玫掃了一眼,並未發現觀主的身影,卻愕然見到另一位熟人——那位身著緇衣的比丘尼抬首,對著她雙手合十行禮,又唱了一聲佛號。可不正是去年她寄居的長秋尼寺的主持,靈和法師。
靈和法師雖自謙醫術不佳,但畢竟曾經救過她的性命,想必醫術也頗為不凡。王玫本以為這輩子可能都沒有再見的機會,卻不曾料到,如今竟能又一次見著她。偏偏之前她也並沒有得到任何有關她入京的消息。當然,此時此刻並不是敘舊的時候,既然身在別院之中,便不愁不能尋個合適的時間約談。
幾位道士、比丘、女冠、比丘尼都上前給晉陽公主診脈。而後,其中一位道士便行禮道:「貴主此疾為胎中所帶,實為頑固之症。且容貧道與幾位道友辨症之後,再為貴主開方治療。」
真定長公主應道:「有勞諸位了。常年為兕子調養身體的太醫待會兒也會趕過來。」說罷,她又低聲吩咐王玫遣人去將青光觀觀主請過來:「兕子的病若能有些起色,想必皇後殿下的痼疾也能比照著治療。其他人暫且不提,姑母的醫術我卻是信得過的。」
王玫點頭,立即出去安排不提。待仆婢離開后,她遠遠便見李十三娘帶著一群公主過來探望,於是上前將她們攔了下來,說了一番病體不宜驚動之類的話。丹陽長公主、衡陽長公主便將一眾姊妹侄女們領開了,長樂公主、城陽公主卻堅持想進去探望。這兩位是嫡親的姊姊,頭上不曾簪鮮花,脂粉香氣也並不濃厚,王玫便沒有阻攔,放了她們進去。
不多時,崔淵、崔滔又帶了幾位年輕男子疾步行來,王玫與李十三娘便退避到房內的屏風后。太子李承乾是乘著檐子過來的,晉王李治體弱,綴在眾人後頭。而其他幾位,王玫偏偏一個也不認得。
李十三娘壓低聲音道:「那是魏王(李泰)、吳王(李恪)、齊王(李佑)、蜀王(李愔)、蔣王(李惲)、越王(李貞)、紀王(李慎)。」年紀大些的皇子今日都來了,只有年幼的十三郎趙王李福以及尚未受封的十四郎李明未至。
一連串的封號,王玫一時記不下來,便只問道:「魏王與吳王是?」魏王李泰是必須認得的,至於吳王李恪似乎很得李世民看重,險些取李治而代之被立為太子,也需要看著眼熟方可。
李十三娘笑道:「生得最俊秀、年紀最長的便是吳王了。魏王……生得像舅父趙國公。歐陽公曾調侃趙國公,渾似『麵糰團』。」
於是,王玫一臉複雜地看向那位走得滿頭大汗的胖子。渾身上下無一處不圓,就像發酵起的麵糰似的,這「麵糰團」的綽號真是貼切極了。不過,這當爹的怎麼就那麼偏心呢?便是再聰明伶俐,李世民也不該將魏王李泰寵成這模樣。不是說時下的文人士子都須得習君子六藝么?就魏王李泰這般的重量,馬能載得動他?他能拉得動弓箭,射得了獵物?禮樂射御書數,光是「射」、「御」兩藝,他就妥妥的不及格罷!
李承乾、李泰、李治這嫡出的三兄弟,若單論外貌,絕對是李治勝出。若論性格,兩位當哥哥的低情商扭轉不過來,那也果斷是晉王李治勝出。
王玫王九娘忽然覺得,奪嫡一事確實不需要做什麼了。只管將看不順眼的人都推到太子一派或魏王一派中去,看他們狐假虎威起高樓、看他們大廈傾覆樓塌了就夠了。譬如,元十九正鑽營著入太子一派,而崔泌為博得文名投向魏王一派——兵不血刃,便是如此了。
幾位憂心妹妹的兄長過來探望,都很是說了幾句憐惜安慰的話。太子更催著兩位小公主儘快回宮,卻被真定長公主婉言留了下來。魏王則出言安慰妹妹幾句,又道已經遣人去稟報自家阿爺。這些兄長與晉陽公主、衡山公主都沒什麼話可說,便又陸續離開了。只有晉王,等著兄弟們都走了,這才走近前仔細查看妹妹們的神色。
「幸好發作得並不重。」他舒了口氣,又向真定長公主行禮道:「多虧姑母照料。」
「九郎,你且回宮去,告訴阿兄,我將兕子、幼娘留下來住幾日。」真定長公主接道,「我近來請了幾位有名的道醫、佛醫,本想送他們進宮給阿嫂瞧一瞧,如今卻正好試一試他們的醫術。若能將兕子的癥候調理得好些,想必阿嫂那頭也更有把握。」
李治怔了怔,驚喜道:「……姑母……也只有姑母……」他半晌也說不出話來,神情極為複雜。真定長公主彷彿聽出了他的未盡之語,嘆道:「誰都盼著阿嫂好,我也只是儘力而為罷了。你們兄妹兩個身子也虛弱些,一起調理調理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