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改變規則的代價(上)
高飛裝可憐的造型博取了不少人的同情,但是仍未打動鐵石心腸的管事長老。長老側頭望了望高飛,神情就是在看笑話,「科斐,看來你的人緣不怎麼樣嘛。也許這一次,你要孤身奮戰了……」
高飛沒理他,向盤坐在高樁的文森特行了個禮,「山長,您願意幫助我嗎?」
話一出口,眾皆大嘩。
「太過分了!」
「沒這個道理!」
「讓山長幫忙扛砌屋石?簡直不知所謂!」
「何必這麼麻煩,就讓山長直接准許他通過,這不就結了?」
「本寨從立寨以來,頭一次生出這麼狂妄的人物!哦,他還沒長大,是個小不點兒……」
「錯了!他還不算是我們的族人。」
……
雖說群情涌動,高飛就當沒看見,只是堅定地望向文森特。
文森特臉上說不出是什麼表情,他頗感有趣地看了高飛一眼,說道:「我已經幾十年沒收到過這樣的請求了,你讓我想起了以前的時光……真讓人懷念啊!」
文森特的話音有種狂暴族人都不具備的溫和,然而他的聲音卻在眾多大嗓門的叫嚷中清晰地傳到了每個角落。
眾人的聲音小了下去,都等著他發話。文森特此時卻不言語了,他閉著眼,輕撫著額頭,似乎已經徜徉在過去的回憶里。
時間在一分一秒流逝,日頭也在一點點向西墜落,幾個心思活絡的人像是咂摸出什麼味道來了,左看看高飛,右看看文森特,不再為高飛的言語激憤,反而為他捏了一把汗。
這情形很耐人尋味啊,難道說山長有了趕走高飛的想法?不然為何要故意拖延時間?可是理由呢?山長可不像長老那樣討厭高飛,他可是親自把高飛從野外撿回來的!
高飛卻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還是堅定地望著文森特,眼皮眨也不眨。是傻了么?看著卻不像。
安靜的時間總是顯得漫長,人群都有些開始躁動了,高飛還是直挺挺地站著,像座不會動的雕像。許多人嘴上不說,可心裡卻不得不佩服高飛的定力,才十四歲的半大小子,居然這樣沉得住氣,一定不簡單。
高飛當然不簡單,他是未成年人的身體,成年人的思想,他的意識還有詭異的正反兩面,誰要是攤到了這麼一個情形,不瘋掉才怪,但高飛卻能把這一正一反控制得住、控制得穩,一方面是因為他的正反意識本來就是一體,另一方面則是高飛的前世具有良好的自控能力。
此時高飛的想法卻很分裂。
他想:「這個什麼山長,裝什麼大頭蒜,答應就是答應,不答應就是不答應,故做深沉給誰看呢?」
他再想:「不能這麼抵毀我的恩人,一定是有什麼讓他難以抉擇,趁這個時間,趕快考慮一下該怎麼完成任務。」
他又想:「就那啥任務?傻任務吧,浮雲而已。怎麼掌控這個世界的力量,怎麼征服這個世界,這才是最重要的。」
他還想:「征服?這裡又不是電腦網路,一味的征服有何樂趣可言?人類是群體動物,溶入這個世界,適應這個世界,這才是應當首先解決的問題。」……
一正一反兩個意識在腦海中糾纏,卻又能夠彼此相安無事,也算是屬於高飛的一大奇觀了,只是這種奇觀過於駭人聽聞,還是不要讓人知道的好——當然,也沒人能夠知道。
寨子外面傳來一聲清脆的鳥鳴,終於將文森特從深遠悠長的回憶中拉了出來,他有些失神地睜開眼,「哦,很抱歉,我走神了。科斐,如果是幾十年前,我可以答應你,但現在,就算我想我也不能,你明白嗎?」
「我明白,您現在是山長,您不僅僅代表您自己,還代表了這個群體。」高飛回答之透徹,讓所有人都是一凜,隨後他又說了一句話,卻讓眾人如墮雲霧,「大家可能誤會我了,我並不是請求山長的直接幫助。」
幫助也分直接與否的嗎?文森特皺了皺眉,「那你究竟是什麼意思?」
高飛微微一笑,「我請求山長,准許我在我們的寨子里挑選一個合適的同伴,幫助我完成這個任務。」
相比前一個請求,這個請求顯得相當的合情合理,甚至有點不必要。多年來,部族內部的儀式不都是兩三個小伙兒互幫互助完成的么?真正孤零零一個人的考核反而少見。
眾人大都這麼想,反對的話就說不出口了,連管事長老一時也找不到說辭。
眾人沒有注意到的是,這種互幫互助是兩廂情願的,而高飛經過文森特要人,把自願的幫助變成了強制的、命令式的,對於強調紀律的狂暴部族而言,則相當於非完成不可的責任和義務了。
狂暴部族的人大多是直線思維,對這種偷換概念的把戲一無所覺。文森特卻是例外,他大有深意地看了看高飛,緩緩點了點頭,「好,我答應你。不過我也有個條件,如果這次你不能通過,那麼下次你將不會再有補考的機會。你是否願意?」
眾人心想,就高飛這小身板,今年想要通過考核本來就沒多大指望,就算有一兩個人幫忙,要完成「十間砌屋石」這種變態的題目也是難比登天。等一年,題目很可能就變成其他簡單點的了,再好好長一下身體,通過的把握也大得多。
幾乎所有人,包括管事長老在內,都認為文森特開的條件過於嚴苛了,高飛寧願放棄也決不會答應。
高飛有點頹然,心想:「果然是山長,大大的狡猾,我進兩步退一步,他退一步進兩步,把我前面的努力統統抵消了。」一抬頭,看見文森特臉上流露出一絲捉狹的神色,一股怨氣就從小腹竄了上來,他賭氣似的大叫一聲:「行!就這麼辦!」
話才一出口高飛就想打自己的嘴,**,自己究竟在說什麼玩意兒?另一半意識看來還是太嫩啊,前面那樣沉得住氣,現在卻被自己一句話葬送得乾乾淨淨。可又不能反悔,這裡講的就是一口唾沫一個釘,要是再把說出口的話收回來,不用別人趕,自己還是知趣點乖乖滾吧。
文森特哈哈大笑,拍了一下手,「好,很好!我們的山寨,要的就是乾脆利落的男子漢!」說著目光四下一掃,「這次由科斐來挑人,挑到的必須幫助他完成任務。如果不能完成,不但科斐會被驅逐,他的同伴也將受到本部族最嚴厲的懲罰!」
全場的議論聲忽然小了下去,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弄不明白文森特為何要這樣大動干戈。狂暴部族最嚴厲的懲罰,那是對待背叛者的手段,比驅逐要難受一百倍,就因為不能幫助高飛完成考核而施加,這簡直不叫嚴厲,而叫酷厲了。
「考,這老傢伙今天怎麼回事,盡找我不自在!」高飛心中大怒,強忍著不讓自己發作。他狠狠瞪著文森特,文森特則微笑著和他對視。
好一會兒,文森特才收回目光,向眾人說道:「為公平起見,該任務的時限后延一個鐘點。科斐,你可以開始挑人了。」
「后延一個鐘點?那還不如不延,白白背了個被寬限的黑鍋。」高飛活像吃了只蒼蠅,他費盡心力讓自己平靜下來,抬步緩緩走出檯子。
眾人無不在躲避他的視線,即使平時交好的,眼神和他一碰也馬上移向了別處。
「事已至此,那就揀最好的挑吧。」高飛這麼想,穿過了自動分開的一堆人,停在了一位身材碩長的年輕人面前。
「果然是他。」眾人覺得理所當然,這年輕人是管事長老的孫子——古斯塔夫,是公認最具力量的佼佼者。他的力氣之大、斧術之精,放到整個部族聯盟中也是出類拔萃的,寨里的年輕一輩,沒人能和他比。
古斯塔夫鬆鬆垮垮地站在那兒,拿一把鍋面大的鋼斧慢慢剔著指甲,間或抬起頭來,笑嘻嘻地看著高飛。他沒有刻意迴避高飛的眼神,那笑容雖然不假,但卻明顯帶有嘲弄和疏遠的意味,看得出來他對高飛沒什麼好感。
高飛在他面前站了一會兒,沒和他說話,也沒再繼續往下走,而是轉身又返回了檯子中央。
如果能用一句話來形容眾人的表情,那應該就是人人臉上都寫滿了問號。「什麼意思?」「耍小孩子脾氣么?」「不選了?那正好。」……
高飛在檯子中央站定,昂起頭望向眾人,一雙眸子里滿是與其年齡毫不相稱的深沉,他處於變聲期的沙啞嗓音在寨中響起,四下里變得一片靜悄悄。
「我不知道我是誰,我不認識我的父親,也不認識我的母親。但我知道,從我被山長帶回來的那天起,我就有了一個家。」
「這個家不富有,但卻有我吃飯的小桌;這個家不暖和,但卻有我安睡的小屋;這個家不宏偉,但卻有我遙望天空的窗戶……這是什麼?這是一種饋贈、一種賜予,我將永遠感激!不管我和你們有多麼不同,也不管你們怎麼對待我,我自認為我是狂暴部族的一份子,永遠都是!」
「這個偉大的族群是那麼的與眾不同,在我心裡,她寬厚、誠實、博愛、壯美,她尊重規則而又激情四溢,她精誠團結而又百花齊放,她就是我心中璀璨的、永恆的、不可磨滅的星辰!」
一番話說得眾人心旌搖動。古斯塔夫神情嚴肅起來,不覺站直了身體,一些年紀稍長的更是眼光閃動。是啊,一旦涉及到部族情懷,有幾人能安之若素、巋然不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