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喪事
到了王家后,娘家人先被引到靈棚前大哭了一場。陳子敏一看到飄飛的白幡淚如雨下,雪如幾個孩子跟著李氏哀哀痛哭。陳家其他人是真哭還是假哭,陳雪嬌則不關心。
哭過一圈,在靜好的引領下去見大姑最後一面。陳雪嬌內心緊張,雖從父母的口中得知大姑生前及其疼愛自己,但自己終究是個贗品,一想到要看一個死人心內無比惶恐緊張。穿過靈棚則是停放大姑的地方,大姑躺在一張床上,身上蓋著白布。陳子敏踉蹌著向前顫抖著手揭開白布,陳雪嬌屏住呼吸閉上了眼,再睜開看到一張美得驚心動魄的臉出現在眼前。雖然那張臉沒有了溫度和生命的氣息,但是艷若桃李的風姿絲毫不減。天哪?陳雪嬌在心裡呼叫,大姑生前該是何等的美人。
「長姐」一向溫和的陳子敏顧不得秀才的形象,跪下痛哭:「......長姐,長姐......母親去時也是這般,安靜的躺在床上,我以為等太陽出來母親就醒了,但是我並沒有等到明天的天陽。如今是長姐躺在這裡,你的容顏像極了記憶中的母親。你們,你們都離開了我。」陳子敏像個孩子喃喃的說道,聲音里充斥著無限的悲涼。
大姑長的像祖母,可以想象祖母該是個什麼樣的女子。陳雪嬌暗自想,頭天晚上聽到陳老太太說祖母是什麼官家小姐,那麼一個官家小姐怎麼嫁給爺爺這個鄉野匹夫的呢。陳雪嬌的思緒飛的好遠,直到被小弟齊平扯了扯才回過神來。
突然一個俏麗的婦人滿面淚痕的衝進來,大哭:「長姐,長姐你就這麼走了。」
「二姑母。」齊安、雪如、齊平齊聲叫道,陳雪嬌猜到來的婦人是父親同父同母的妹妹陳文英。
「大哥,大嫂。」陳文英哭著撲進李氏的懷裡。
李氏扶著陳文英的背忍痛勸解著,陳文英看到雪嬌在一把拉進懷裡痛哭:「前幾日雪嬌撞暈了頭,我趕過去看心裡怕的要死,天天去廟裡燒香,昨天聽說醒過來了我喜的什麼似得,誰知道下晌王家來人報喪說長姐去了。上天早了什麼孽啊,讓我這侄女遭那麼大罪,又奪去我長姐的命。」
陳文英邊哭邊說,陳雪嬌心裡一暖也禁不住哭了,身邊的雪如齊平更是淚如雨下。
「問事先生」王寶山和媳婦走了過來,細細勸解住了。在徐州府鄉下主持紅白喜事的人稱之為「問事先生」,王寶山是個能人,十里八鄉有了紅白喜事基本都邀請他當「問事先生」。
王寶山引著男客,寶山媳婦領著女客,款款來到正房堂屋,一一拜見了王家人。王寶柱自幼喪父,有寡母撫養。王老太太端端正正的坐在上坐上,一頭銀髮梳的油光水滑,滿臉皺紋,一雙眼睛眯著,陰沉著臉,陳雪嬌怎麼看怎麼覺得刻薄。王寶柱坐在左側,一副猥瑣樣,一口黃牙讓人做嘔。陳老爺子和陳老太太分別坐在上首,同樣陰沉著臉,陳老太太身邊依著一位鵝蛋臉秀氣的中年婦人,想必是老太太唯一的女兒文嫡。
「親家母,長姐這一去,多謝親家母周全。」陳子敏朝坐在上首一臉陰沉的王老太太拱了拱手。
「陳大秀才,不敢當你這聲多謝。」王老太太臉一轉,嘴一撇,刻薄的話脫口而出。
「打殃壯已經打好了吧。」陳子富問「問事先生」王寶柱。
在徐州府,人死在弔唁的同時,要請陰陽先生擇定安葬日期,確定墓地方位,皖北鄉村把其稱為「」。整個徐州府對陰宅的選擇非常重視,有句百姓諺語「子孫出在墳里,富貴出在門裡」,意即選擇墓地的重要。選擇墓地時,要由死者的長子領著陰陽先生,要野外一一勘察。墓地過去一般選擇在「老營地」,即埋藏自己祖先的地塊里,墓地地勢要略高於周邊地,視野遼闊。墓地選好后,陰陽先生要劃線打樁,然後再請打墓人「破土打墓」。墳墓一般長4米,寬3米,深2米許。打墓人一般四個,多選擇父母健在的十八九歲的小青年干此差事,民間有「本命年者不打墓」、「一年不打兩墓」之說。墓打成后,還要請娘家人和陰陽先生指點,不宜處再進行修整。
「都沒有個兒子,誰領著去,左右不過寶柱領著族裡的男丁去。還是弔死的,到了陰間也沒有臉見祖宗,要我說不拘哪個地方埋罷了。」隨著一把刻薄的女聲,一個穿著輕紗對襟寶藍裙的女人走了進來,這女人高高的顴骨,吊銷眼睛,眉毛高聳入鬢,一雙薄薄的嘴唇像極了王老太太。
此婦人是王老太太的長女王芸娘,她的一席話說得眾人都不語,在古代沒有兒子對於婦人來講是到死的恥辱,即使死了也要遭受輕蔑。陳雪嬌為大姑這個美麗異常的女人感到悲哀。
「見過王家祖母,見過姑丈。」陳雪嬌突然越開眾人向前行了一禮道:「三叔作為大姑的弟弟和娘家人,問一句打殃壯本是應該的,王家大姑何必朝三叔發難。」
陳老太太也不滿侄女冷嘲熱刺的朝自家兒子說話,先不管文秀怎麼樣,陳子富到底是自己的兒子。又一想到哭喪只來了兩個人,自己娘家人明顯落了自己的面子,心裡對長嫂和子侄升起了不滿。
「大丫頭,你子富弟只不過白問了一句你就搶白他。」陳老太太淡淡說,然後轉頭朝王寶柱說:「你如今也拿大了,也會朝我甩臉色了。你對文秀的死在不滿,你也不能打我的老臉,就拿今天哭迎來說,怎麼就來兩個人,你讓老王莊的人如何看我。不知道的還以為我這個做姑母的對你做了十惡不赦的事兒呢。」
陳雪嬌想陳老太太可轉了一回性子,說落了自家子侄,雖然是為了自己面子問題,但是只要她不和王家齊心數落死去的大姑就達到目的了。
「大姑,實在是......一切都是娘的主意。」王寶柱囁喏著說。
「人已經去了,一切都是為了故去的人好,死者為大,這些小事情爭執起來也沒甚意義,惟願大姑母能夠安安穩穩入殮。」齊安朗朗道。
」母親已經去了,雖然沒有生下兒子,但是生下了靜好,今後靜好願意服侍祖母和父親。」靜好忍住悲傷說道。
「靜好懂什麼,你再好也只是個小丫頭,不能為我王家傳宗接代。你娘就是咱們王家的罪人,生不齣兒子按照七出之罪就是休了也無人敢攔著。」芸娘薄薄的嘴唇一張一合輕蔑的冷哼。
「休不休不是你說了算,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你現在稱是王家的人把你夫家放在何處,難不成你被夫家休了。」陳文英憤憤的大聲說。
「你激動什麼,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文秀嫁給王家當然是我王家說了算,即使死了依舊能夠按照七出之罪休了她,免得入了祖墳髒了祖宗的眼睛。」芸娘朝著陳文英怒目而視。
「王家大姑,你口口聲聲說休了我大姑,這對死者來講尊敬嗎?你作為大姑的小姑子,不敬長嫂是哪一出。你說我大姑犯了七出之罪,大姑嫁入王家多年以來盡心伺候婆母,善待小姑,鄰里和睦,品行端正,一心對待大姑仗。王家姑母口口聲聲所說的無子也不盡然,大姑育有靜好姐姐,怎麼能算無子,您這麼說不是離間靜好和姑父的父子之情嗎?不信咱們把眾鄉鄰組長保長請來,若是能挑出大姑任何的錯處,就是我陳家對不起王家。」陳雪嬌說道。
眾人禁不住看了看陳雪嬌,只見一個十一二歲左右的小丫頭,瘦瘦的身體,雪白一張面孔,一雙大眼睛出奇清亮,透著堅毅的光芒。
一席話駁斥的王芸娘不吭聲。雪嬌知道一場風暴即將來臨,不講道理顛倒黑白是王家慣用的手法。父親是秀才,溫文爾雅,只會講道理,但是對於王家人道理是講不通的,那麼就由陳雪嬌跟著他們胡攪蠻纏,不是還有文英姑媽相幫嗎。
「王家人都當我們是死人吶,我長姐怎麼死的在座的各位心裡明鏡兒似得。生不齣兒子就由著你們王家糟蹋,平時也就罷了,今遭死了還由著王家人糟蹋,你們就錯了主意,有我陳文英在你們倒試試看。」陳文英擦乾眼淚道。
陳老太太聽到陳雪嬌指責自家親侄女心裡已經不喜,但當她是個孩子也不好說什麼,現在看到陳文英一口一個王家的指責心下已經憤怒。在陳老太太心中,王家終究是自己的母家,王寶柱畢竟是自己的親侄子,文英指責王家就是和她過不去。
坐在陳老太太身邊的趙氏撇了撇嘴角,笑盈盈的朝文英說道:「二姐未免把話說得太重了,什麼王家陳家的,寶柱哥是娘的親侄子,大姐是咱們陳家的大姑娘,這親上加親的關係,被你這麼一說倒生分了。」
「別給我提什麼親上加親的話,你做的好事打量我不知道呢,專管顛三倒四,挑唆生事的主。為了你家大兒子的前程,讓我侄女雪嬌去換親,這不是你的主意?雪嬌不是陳家女兒,不是你侄女,你拿她換親的時候怎麼不想著親上加親,現在倒給我提親上加親了。我呸,長姐和大哥老實由著你們欺負,今兒個碰上我了你休想把你一肚子壞水往外倒。」陳文英指著趙氏的鼻子罵道。
眾人聽了這話表情不一,趙氏被戳到了痛處臉色紫漲,陳子敏和李氏聽了臉色雪白,陳老太太氣的臉色發紅。
「我總說你這後母當得不易,這都出嫁了說話這麼放肆,可想而知你在陳家過得什麼日子了。」王老太太對陳老太太感嘆。
「長姐怎麼死的,王寶柱我敬你一聲姐夫,你枉做為一個男人,由著你娘和妹妹挑唆休了長姐,另娶一個,連另娶的人都選好了,是你姐夫那死了男人的表妹。長姐不從你就往死里打,生不齣兒子怎麼能全是長姐的錯,我看是你們老王家傷了陰鷲。」陳文英繼續罵道。
「放肆,老王家由得你來編排。」王老太太氣的渾身亂顫,朗聲道:「本來我還想著為了寶柱的臉面隱忍不發,現在當著老陳家的面不得不說了,陳文秀她沒有臉面進王家的祖墳不僅僅因為她生不齣兒子,而是因為她與別人私通。」
「私通?不,祖母不能污衊母親。」靜好眼睛睜的大大,臉色霎時變得蒼白,下意識的喊了一聲就要暈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