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黎明,白雪已經覆蓋了渭平的郊外,連竹屋的夾縫處也不例外。屋內的人依舊專註的畫著,在他們不知不覺中迎來了冬天的第一場雪。
小小的竹屋裡並起了五張桌子,四米長的紙安安靜靜躺在那裡,桌子的一頭凈德山一角已經呈現出來,另一頭山下的坊間也有序的躍於紙上。陳季雲和懷錦先生分別站在桌子兩邊低著頭仔細的畫著。
「我說,休息一會吧,陳安也該帶飯回來了,再畫下去胳膊受得住嗎?」梁潛先生靠在一旁的椅子上喝著小酒,瞧著熄滅的燈不由的嘆息道。這兩人畫了快五個時辰了,目前竟然沒有要停的節奏。
陳季雲聞言停下筆,瞧了瞧整張畫,她與懷錦先生是兩種風格,因而選擇上中下三層畫法,眼下看來也沒有讓人覺得有違和感。
「師父,休息一下吧。」陳季雲甩了甩髮酸的胳膊,有些不好意思的瞧著年邁的師父,懷錦先生本就喜歡閑雲野鶴的生活,畫畫尤其是憑心性,如今被自己強拉來畫畫還真是夠難為人的了。
「恩。」懷錦師父應了一聲收了筆,明亮的雙眸瞧著眼前的畫,隨即用手在紙上比劃幾下道:「按照預測,畫到此處略有空白,不妨在山的左處畫一瀑布,瀑布傾流直下湧入湖中。」
陳季雲聞言湊上前,斂眉回憶昨日去凈德山取景時的場景,當日確實覺得此處不太協調,若是畫上瀑布,不僅彌補一二還能增添畫中清新自然的意境。
「就按師父說的辦。」陳季雲在腦子裡補了一下畫面,頓時欣喜的應道。
「咚咚咚!」竹屋的門被敲響,陳安紅著鼻頭站在外面,「兩位先生,飯來了。」
「哎呀,總算來了。」梁潛聞言幾乎跳了起來,迅速給陳安開了門,雙目有神的瞧著陳安手中的飯菜,「都有什麼啊?」
陳安聞言一笑道:「梁先生,按你吩咐,都是上好的下酒菜。」說罷便一一的拿了出來。
「都坐下吃,吃飽了才有力氣畫。」梁潛說罷便匆匆坐下拿起了筷子。
「懷錦師父,吃飯吧。」陳季雲好笑的瞧了眼自家師父,隨後將筷子遞給懷錦先生。
「少爺,這是何公子給你寫的凈德山賦。」陳安說著從懷裡小心翼翼將賦取了出來遞給陳季雲。
陳季雲聞言接過展開,一手行書極為洒脫,讀了幾句便知詩文酣暢如同流水一般,驀然,眼前一亮,手指紙稿讀道:「下臨深潭,微風鼓浪,水石相搏,聲如洪鐘。是說也,人常疑之。今以鐘磬置水中,雖大風浪不能鳴也,而況石乎!」
「不愧是會元之才啊,昨日所見之景寥寥幾筆竟然讓人生出畫面之感。」懷錦先生手捋鬍鬚讚歎道。
「那是,不看看是誰教出來的徒弟。」梁潛說著便將紙稿接了過來,此賦這般長,她若背不下來便沒法子下筆,書法嘛,講究一氣呵成,若是一個個寫倒沒了神韻,這下子有苦受了,老了老了還要背這勞什子文。
陳季雲瞧著自家師父一閃而過的小委屈不由偷笑幾聲,坐到一旁拿起了筷子,能讓師父犯愁還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此時,平陽的縣衙後院可沒竹屋這般笑看雲捲雲舒的心境,柳言兮一早接到柳老爺的來信,焦急之間已經亂了分寸。
「小姐,再不籌好銀子,他們那些人就要收祖宅了。」柳家的老管家一臉焦急的瞧著柳言兮。
柳言兮聞言在二堂踱了幾步問道:「不是說半月之內嗎?怎麼此刻倒要逼債上門?」
「誰說不是啊,老爺氣得不行,囑咐小人將信帶給小姐。」老管家說著捶了一下腿,他這一生跟隨柳老爺行商半輩子,從來都是以誠信為本,生意鮮有失誤,想不到老了老了出了這等岔子。
「管家伯伯,你坐會,我回去收拾一下隨您回去。」柳言兮說罷帶著翠雲匆匆回了屋,將房裡的一十八萬放進包袱里,換了一身男裝出了門。
「兮兒!」陳母抱著孫女老遠便瞧見自家兒媳匆匆回屋不由的往這邊走來,誰知一眨眼的功夫自家兒媳竟然穿著男裝出來了,「出什麼事了嗎?」
「娘,我要回娘家一趟,絮兒就交您照看一下。」柳言兮說著輕輕摸了摸女兒的小臉頰。
「不行。」陳母聞言立刻板起臉來,「季雲出府兩天,絮兒哭成這般,你瞧瞧這兩隻小眼哭成什麼樣了,你再一走,絮兒怎麼辦?」
「娘,絮兒要抱抱~」絮兒伸出小胳膊可憐兮兮的瞧著自己的娘親。
柳言兮瞧著女兒紅的跟核桃似的雙眼心也不由的軟了下去,一邊是等著應急的父母,一邊是幼小的女兒,她雖為難可也別無他法。
「絮兒,你乖,娘親過幾天就回來陪絮兒。」柳言兮將女兒抱進懷裡輕聲哄著。
「你這樣上路讓我怎麼放心的下。」陳母似是瞧出柳言兮的堅決,說話時不由軟了幾分。
「娘,我穿著男裝應該沒有問題的,再說管家伯伯也在,娘放心便是。」柳言兮說著便將女兒放下,親了親道:「娘去外婆家幾天,絮兒乖乖聽奶奶的話,娘去去就回。」說罷狠了狠心邁步往外走。
「娘~」小絮兒被陳母牽著一步一步往外走,小小的身子倚在陳母腿邊瞧著越走越遠的娘親,小鼻子一酸眼淚刷的流了出來,憋著嘴很委屈的仰著頭瞧著自己的奶奶。
「乖!奶奶抱絮兒回屋玩。」陳母微微一嘆抱起孫女回了房,這世事無常,本以為可以好好享享天倫之樂,結果這個家還是冷冷清清,好在這次孫女在身邊。
渭平郊外竹屋的門開了關,關了開,進進出出唯有陳安一人,郊外風雪交加,雪地上落下無數通往城裡的腳印。
閉門畫畫的第六天,陳季雲破天荒的扶著懷錦先生走了出來。
「明月照積雪,朔風勁且哀啊。」懷錦先生舒展著胳膊感嘆道。
陳季雲見狀也笑呵呵的閉著眼伸展著胳膊感受冬天的朔風,今日總算將凈德山遠景畫了出來,眼下就只等著畫幹了往上題字了。心頭大石落了下來,心情隨即也好了起來,看什麼都順眼。
「打算什麼時候走?」懷錦先生走進雪地里背著手望著遠處淡淡道。
「賣了畫便走,我岳家那邊怕是等不及了。」陳季雲一邊說著一邊將手伸進袖子里,這幾天一直呆在竹屋裡,實不知外面已經冷到天寒地凍的地步了。
「師兄。」何寄文帶著何平一路騎馬而來,快到竹屋前時勒馬停蹄。
「誒?寄文,你怎麼出府了?」陳季雲萬分詫異,身子骨沒好全竟然出來騎馬?再說這麼冷的天躲在屋裡取暖還來不及呢!
何寄文聞言嘴角揚起淡淡的笑,從馬上下來,對著懷錦先生施了一禮便跑過來拉著陳季雲道:「師兄,咱們狩獵去吧!」
「什麼?」陳季雲眨了眨眼,隨即想到在書院後山狩獵的場景,心裡不由的有些憧憬,「你的身子沒問題吧?」
「師兄放心,我心中清楚,來,上馬。」何寄文說罷轉身示意何平將馬牽到身前。
陳季雲一聽要上馬,嚇的連忙拉住何寄文道:「寄文,你開什麼玩笑,我從小便不會騎馬的。」
「哦,無妨,我教師兄起馬,很好學的,這可是良駒,很通人性的。」何寄文說著便拉著陳季雲來到馬前,「我與師兄共騎,師兄不要擔心。」
「好,好吧。」陳季雲瞧著師弟滿眼的期冀不由的妥協了,吞了口唾液緊張兮兮的上了馬,「師父,我去啦。」
「去吧,去吧,年輕人多活動一點是好事。」懷錦先生樂呵呵的的摸著鬍鬚笑道。
「師兄,坐好了,駕。」何寄文說罷右腿輕輕碰了碰馬肚子,攥緊韁繩,馬兒聽話般的抬起了蹄子。
「哎,哎,慢,慢點。」陳季雲閉著眼感受屁股下面的馬兒迅速的往前奔著,天啊,這可是她頭一回騎馬,心中破為緊張。
何寄文聞言揚起淡淡的笑,她的笑向來如此,笑的不張揚,卻讓人感到溫暖和陽光。
「師兄,睜開眼,往前看,夾緊馬肚子。」何寄文說著稍稍減速,「怎麼樣,有沒有一種馳騁的感覺?」
「我有一種被凌遲的感覺。」陳季雲睜開眼嘴裡哆嗦道,這麼冷的天氣,隨著馬兒的奔跑,寒風生生的刮著她的臉頰,好似一把刀一次一次的割著她的血肉之軀。
何寄文聞言笑出了聲,當年她頭一回在冬天騎馬也有這般感覺,可被師父拉出來鍛煉身體的次數多了,這種刺骨的感覺倒不是很明顯了。
「吁!」何寄文勒緊韁繩將馬停了下來,隨後翻身下馬,「師兄,下來吧,咱們從這小道進去。」
「好。」陳季雲聞言連忙下馬,伸出手迫不及待的揉著自己紅通通的臉頰。
何寄文見狀竟也覺得有些冷了,手兒情不自禁的互相搓著,稍稍好些被從馬背上取下弓箭何箭囊遞給陳季雲,「師兄,給,你用這個。」
陳季雲聞言接了過來,其實她從小也有個將軍夢,只是想來想去都不適合她,那就等來生吧,來生她一定要學武,像自家師弟那樣在樹上飛來飛去,哈哈,那多逍遙啊。
這邊陳季雲與何寄文林中狩獵,竹屋那邊梁潛也開始提筆,字在筆尖處相繼湧出,似鳳飛舞,相信世人瞧見,必然讚歎一句,十年不見潤光翁,紙上龍蛇飛動。
日至晌午,積雪融化,陽光一縷縷射向竹屋,顯得極為寧靜祥和。竹屋開時,陳季雲與何寄文帶著幾隻野兔騎馬歸來。
「竹屋開了,師兄,師父她是不是寫好了?」何寄文勒馬問道。
陳季雲聞言雙眸亮了起來,出門多日早想回家了,若是師父寫好了,回家的日子便也近了。
「喲,回來了啊,我看看,打了什麼野味回來!」梁潛笑眯眯的走上前來。
陳季雲見狀連忙下馬,往竹屋瞧了一眼問道:「師父,你寫好了啊?」
「哼!」梁潛聞言白了陳季雲,提著兔子往回走,「逆徒,見面不問師父餓不餓,竟然問別的。」
「哎呦,師父,我錯了。」陳季雲聞言提著袍子跟上前,「師父你餓了嗎?待會徒兒請你吃大餐怎麼樣?」
「去,去,去,別礙著我。」梁潛聞言一臉嫌棄的瞧著陳季雲,「畫在屋裡,自己去瞧。」
陳季雲聞言心下一喜,連忙來了個九十度的鞠躬。
「多謝師父。」陳季雲說罷提袍進了竹屋。
何寄文見狀也一臉笑意的跟上前,大氣磅礴的凈德山圖赫然映入眼帘。
「師兄!」何寄文瞧著眼前的畫,不由的替陳季雲高興起來。
陳季雲手輕輕的摸了摸,轉而由喜變愁。
「哎,這樣的畫本應該珍藏起來,如今卻要賣掉,哎。」陳季雲只覺得破為可惜。
何寄文聞言走過去輕輕拍了拍陳季雲的肩膀道:「師兄,何必傷感,賣於志同道合的人也沒什麼不好,肯畫大價錢買的人必然是愛畫之人。」
「但願吧。」陳季雲輕輕點了點頭,如何買畫的人大多是行賄賂,誰知道花大價錢的人是不是知音,「寄文,渭平你熟,賣畫一事便拜託你了,千萬給這幅畫尋個好去處,我縱然急著用銀子,可也不能見了銀子就直接賣了,寄文,你懂我的意思嗎?」
何寄文聞言點了點頭道:「師兄儘管放心,何府世交周家有一兒郎,自幼酷愛書畫,曾經萬金求畫而不得,這幅畫賣給他,他必定好好珍藏。」
「我真捨不得呀。」陳季雲瞧著眼前的畫只覺得可惜,有心不把佳畫賣掉,可一來嬌妻家中翹首企盼,二來岳家苦等應急銀子,到此刻又怎能望而卻步生猶豫?「哎,這畫就交給寄文你了。」
「師兄,你剛才的表情就像有人要割你心頭肉一般。」何寄文接過畫又仔細瞧了眼自家師兄,想想也是,這樣一幅好畫被賣掉確實非常可惜,「那,師兄,我把畫帶走了啊。」
「恩。」陳季雲小眼不舍的瞥了眼畫卷轉了頭,人幹嘛要長大啊,長大了身上的責任也就大了,在家與親情面前畫輕的不能再輕了。
作者有話要說:剛看了大家的評論,只能說畢業生眼下事情超級多,沒有多少時間更文。
雖然正文快完結了,但1月7號之後一定番外多多,來個完美句號,謝謝大家的理解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