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一品山藥·下
曹廚子心裡惴惴,也不知道錯在了什麼地方,就看著一個小廝拿著他剛剛還沒有用完的山藥進來呈給了薛蟠。
薛蟠從小竹簍中隨意取出了一根生的山藥,它的個頭不太大,色澤看上去有點偏黃,細細一摸就刮下一層粉來。薛蟠用手指拈了一下,覺得有點粗糙。「曹廚子,聽徐嬤嬤說你是她的親戚,一直在京城裡的大飯館做領廚的,沒錯吧?」
曹老頭不敢直視薛蟠的眼睛,微微把目光向下斜視,手裡冒出了一陣細汗,磕磕巴巴地說,「是,是的,做了有十幾年了。」只是是在京城的城郊,大飯館也只是像是體力活勞工的歇腳處,因為佔地大就取名叫做大飯館。
薛蟠也沒有在這一點上糾纏,轉而考究起了他的專業知識,「那麼你一定知道在我大慶國中,哪裡的山藥最好了?」
曹廚子有點不明就裡,不就是現在用的淮山藥么,「當屬兩淮流域的淮山藥,金陵人傑地靈連出土的食材也不一般。」
薛蟠見他似乎是在暗暗捧著在金陵長大的自己,只在心中暗嘆有時候一知半解還不如全都不懂呢。「我給你講個小故事吧,說是前朝的時候有個大戶人家的少爺久病不愈,大夫看了說是氣虧不暢,於是開了一個方子,裡面重要的一味藥材就是被譽為山藥人蔘的山藥,用了這味葯可以補氣養肝,不出一個月就能好了。就是一定要用最好的懷山藥。但是,半年過去了,那個小少爺的病仍是不見好轉,於是府裡面又請了一位大夫,得出的方子還是一樣,老爺就覺得奇怪了,怎麼又是這個方子,吃了這麼久都沒有好,不過等了片刻,大夫落筆寫下了方子后,老爺就明白了。你知道他明白了什麼嗎?」
曹老頭心中嘀咕他又不是大夫,不通醫理怎麼可能知道,就聽到薛蟠說,「因為先頭給少爺用的藥材有問題,藥性不夠,才會失之毫釐謬以千里。你說是什麼的藥性不夠呢?」
曹老頭聽出了薛蟠口中的諷刺,這說的一定是山藥吧,他感覺到了薛蟠刺在自己身上的眼神,連忙跪了下去,他是混,但是也不全傻,知道那一定是山藥的問題。「大爺,大爺,我……」他倒是想說出個四五六來,但是額頭滾下了汗珠卻也不知道到底是哪裡有問題。
薛蟠的聲音還是淡淡的,一點也沒有在意曹老頭的窘境,「因為第一位大夫錯把『懷』作『淮』了。在醫書中說的『懷參』,指的根本不是兩淮,而是河南的懷川,取自當地的地形一馬平川,又及屬於懷慶府管轄,故稱作『懷川』。那裡出土的山藥是藥效最好的,有三個特點,個體大、色澤白、粉性足,不只用在醫藥中,也是一品山藥這樣的葯膳的必選,你說你做的那道能叫做一品山藥么,當它完全沒有了原來的補氣養生的作用后,還能稱作一品嗎?你不會忘了這道菜本來就是為了給體弱的小孩老人產婦食用的吧。一個連食性也不懂,更別談做出藥性的廚子,居然是京城來的大廚,還是掌勺,你自己相信嗎?嗯!」
薛蟠的語調變得越來越平靜,只是最後那個『嗯!』就像是驚雷一般在曹廚子的耳邊炸了開了,他知道自己的好日子算是到頭了。
曹廚子這次算是被直接尋了短處,想要在辯解兩句,就像是這道菜我是做的不咋的,別的菜還是可以的,但是又怕被大爺尋了岔子。他可是隱約中聽說過,以前就有想要糊弄大爺的廚子,被當眾問了個啞口無言,這位可是真的精通吃食上面各種彎彎繞繞的主子。
不過明顯這件事情還沒有完,「曹廚子,或者你根本就配不上廚子這個說法,最多是個會顛勺的,你是怎麼離開京城的,你不會忘了吧!」
曹老頭腦子中只剩下一片空白,知道了大爺全都知道了,他可以算是從京城逃了出來的,就是以前幫工的后廚,出了吃食讓一幫人讓吐下泄的事情,雖說沒有他的責任,但是店的名聲是徹底的壞了,更要命的是他們幾個廚子都沒有出路,京城裡面根本沒有人家敢用。曹老頭可是在親戚里左右巴拉了好一會,才找到了徐嬤嬤,偏巧自己沒有孩子的徐嬤嬤看上了他的兒子,想要讓他兒子為其養老,才有了後來到金陵這樁事情。
曹老頭的膝蓋已經不停的發抖,「大爺饒過小的這次吧,京城的案子真的和小的半分關係也沒有,小的是受到了牽連的啊,走投無路好不容易來到金陵,小的以後一定改,把能學的都學了。」然後就要磕頭,可是被荊芥眼疾手快地擋住了,大爺煩著這個東西,磕頭能解決問題么。
薛蟠可不覺得一個縱容兒子賭博,自己一直在廚房混日子,連他制定的規矩也一直無視的人,會真的改好,要是能改好從他來到金陵的時候,就應該從新開始。退一步說,就是因為曹老頭和徐嬤嬤的關係,薛蟠也不能在廚房裡留下這樣一個不幹凈的人。
他拿過了當歸手上的一本大冊子,翻開來念著,「再以前的事情我就不去追究了,從廚房的規矩改革開始這四個月裡面,你按時上工的日子才只有10日,按規定每日廚子必須清潔廚具,你達標的日子只有5日。這如果還不夠的話,在你那裡報廢的食材達到了50兩銀子,這還不算下午的茶點,只是這些個食材去了哪裡,你心裡清楚。后廚的汝窯紅瓷盤一套在你那裡摔碎了,方管事連個碎渣也沒看見,兩雙烏金銀筷也是在你那裡找不到。曹老頭你還要我繼續念下去嗎?」
「這簡直不像話!」就在薛蟠像是報菜名一樣把曹老頭的罪狀一一念出來的時候,薛父走進了別院,這是薛蟠讓人去請的,今天非把這個曹老頭清理出去再說。「就不說你廚藝低下,完全不符合薛府的規矩,居然還敢偷盜主家的財物,是誰給你這個膽子的,難道是有人和你串聯一氣么!」
曹老頭連忙擺手搖頭,很是忙活,被扣下了偷盜的罪名可比前面的不守規矩趕出府去要嚴重的多,這可是要進牢里的,「小的沒有啊,真的沒有,沒有和誰串通啊,真真是冤枉啊!」這可是絕對不能承認的。
「曹老頭,你可是不承認,這上面白紙黑字的,是你自己按了手印的記錄,還能冤枉你不成了!也別否認了,那玲瓏樓可是認了,你是兒子把那一套汝窯紅瓷盤和烏金筷子拿去抵押了,還說著別人家都是抵押首飾,到了他那裡儘是些餐具,這可是讓他們印象深刻。你莫不是認為薛家連這點消息也打聽不出來?你的賣身契還在薛家,你就敢做這樣的事情,倒真的是膽子不小。」薛父狠狠地看著曹老頭,他很好,在金陵這個地方連知府都要給薛家三分臉面,曹老頭可真是一點不怕,不愧是京城來的人,膽子就是大。
「老爺,求求你就放過小的這一回吧,我一定改,那些東西拼了命也會要回來的。」曹老頭在地上爬著,倒在薛父的跟前,不住的磕頭。
薛父看著他眼淚鼻涕一大把的樣子,更覺得噁心,想改,呸,就剛剛還在他的包袱里搜到了藏著的羊脂玉筷枕一對,真的是膽子大的很,這是在他眼皮底下挖薛府的錢財呢,趁著蟠兒的病事到年節的忙碌一直騰不出功夫來收拾他,想要看看他能過分到什麼程度,這條魚餌撒的,倒是一條貪心不已的肥魚。
薛父和薛蟠都懶得和曹老頭多說,「平子把他帶出去,和他那個兒子一起送衙門,該怎麼辦就怎麼辦。」不待曹老頭哀聲大嚎,荊芥已經把他的嘴堵上可,只能聽見不甘心的嗚嗚聲,然後就被拖了出去。
這件事算是告一段落,薛蟠與薛父落座后,當歸換上了新茶,黃芪端上了兩碟裝在青釉盤子里的金燦燦小餅,淋著一層薄薄通透的深紅色糖汁,仔細一看每個小餅上面還有梅花印、牡丹印之類的不同圖案,煞是好看誘人。
「爹嘗嘗這是用正宗的懷山藥做的一品山藥,將生山藥去皮蒸熟之後,合著麵粉揉成麵糰,用不同的模子里壓平,在上面擺上甜甜的什錦果料,或者微酸的葡萄乾,還有不能少的核桃仁,等再籠蒸了一番出籠后,馬上淋上蜂蜜、白糖、豬油、豆粉一起熬制的糖汁,就成了金紅相間的一品山藥了。」
薛父夾起一個倒是一口一個的大小,還微微有點燙,吹了吹咬上去,糖汁甜而不膩,就著山藥餅的細膩清香,還有酸酸甜甜的果仁,倒是別有一番滋味,「再來一點牛乳也不錯,不過就著茶吃也是可以的。」
薛蟠吃了幾個,也是點頭,和牛乳一起的話,更能有種濃郁的感覺,和茶一起吃就更清爽不膩。「我也給娘那裡去了一些,這東西健胃養脾,不僅增強體質,也是延緩衰老的,也能變著法兒的做,拔絲山藥也不錯。」
等吃完之後,薛父問起了今天的事情,「蟠兒倒是料想的不錯,用一道菜就把他炸出來了,我託人問了,曹老頭就是在京城牽扯進了案子里,才逃到了這裡來。」
原先薛蟠並不清楚曹老頭在京城到底犯了什麼事情,但是這樣一個廚子,連淮山藥與懷山藥也不清楚,可見他的本事有夠混的,聯繫到他兒子的嗜賭成性,又是在薛家最忙的時候入的府,可見本來就有什麼事情背著呢。
不過這事情還沒有完,還差一位呢。這頭薛父倒是想起了一件事情,「你這個淮懷不分的事情,倒是讓我想起了一個人,就是曲嬤嬤,說起來你那時候才一歲,不知道她其實是被遣送出府的。為了就是薛平聽說了她和京城的賈家關係不清不楚的緣故。現在想來,這裡面有點古怪。」
薛蟠仔細一下倒是懂了,薛平就是老管家平子,也許是聽錯了人,「爹你是說曲、徐的發音相近,當初弄錯了?」在他們這一塊說的不都是京城話,還有金陵一帶的話音,裡面曲徐的發音倒是有點說不準。
只是,薛父凝神想了一下,搖搖頭,「不能說是弄錯了,還要查查,當初說不定是誤打誤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