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做了錯事的人並不是蘇雲念，而是沉暮舟。

可是如今的蘇雲念，卻告訴了沉暮舟一個殘酷的真相，蘇雲念已經不再是曾經的那個她。

她不會再為了討他的歡心努力修鍊，去尋來一個又一個的寶貝；她不會再用愛慕的眼神在背後痴痴地看著他，傻傻地追隨著他的身影。

她變了，她是弟子們口中無所不能的蘇師姐，她是會忘了他的傳訊的蘇雲念。

他想要補償她，卻不知道應該如何做起。

他想著，前世的蘇雲念這麼喜歡自己，若是要補償，就將自己送給她就好。所以才會有昨晚肆無忌憚的撒嬌和親昵，可是現在看起來，這些都是她不需要的東西。

她的眼中的確有著他的倒影，可是她的眼底深處，卻殘留的是比上一世更堅定的，對大道的追逐。

究竟是什麼時候，這一切開始改變的呢？

好像，是從他將她從思過崖帶出來的那個時候。他現在回想起來，那個時候的蘇雲念，眼中對他的愛慕彷彿已經全然散去，情絲斬斷，留下的是一顆更為堅定的內心。

他不知道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在一切還沒有開始的時候，蘇雲念已經告訴了他結局。

他不要，他不要……

沉暮舟陷入了一片混亂，他只記得自己倒下的時候，是在一個清香的懷抱里。

蘇雲念沒想到，沉暮舟居然哭著哭著就走火入魔了，渾身的氣息紊亂，若不是她反應及時，直接敲昏了他，恐怕他已經靈力暴走起來。

若他還是分神期的修為，蘇雲念想要制住他也不難，只是如今他已經是合體期的修士，雖然他沒有對外公布，加上並沒有天劫出現，外人並不知曉，但是不代表蘇雲念不知道。合體期的修士一旦暴走，蘇雲念不付出一些代價，是很難控制住的。

沉暮舟夢見了很多。

他夢見蘇雲念才拜入青闕宗的時候。

她和一眾新入門的弟子站在一起，個子不高，小小的脊樑卻挺得筆直，面無表情，但是平凡的容貌也不能掩住那雙眼睛里的光華。

沉暮舟在夢中才發現，當時小小年紀的蘇雲念，眼中有的，已經是對大道的追逐。

所以她才會被定為親傳弟子之一吧。

資質最好的幾個弟子，一品靈根的林靈兒和仙品靈根的林仙兒，因著是兩姐妹的緣故，都被劃分給了青荷道長。而另外一個仙品靈根軒轅夜，則成了掌門師兄最小的弟子。他因為無心收徒，在他人挑選完之後，卻被掌門強制安排了蘇雲念。

他們說，蘇雲念是個好孩子。可是她不對他的胃口。

她沒有一身的傲氣，她沒有過人的資質，就像是一株平凡無奇的小草。

所以他才會忽視她，再加上蘇雲念的修鍊速度比不上別的親傳弟子，他對她更是不滿意。

現在看來，當初的自己錯的有多離譜。

蘇雲念不是沒有傲骨，只是為了他收斂了所有的驕傲，謙卑的站在她的眼前。她的資質不好，所以付出了更多的努力去修鍊，甚至是哪命去拼。多少次的突破，都是在生死一線間完成。

六歲的蘇雲念雖然沒有沉暮舟足夠的關心，卻還是很快的長大，然後，便到了她十五歲被關進思過崖的時候。

他清晰的看見了她的眼神，有著絕望，還有心灰意冷。

……

三年後，再度出現在他面前的蘇雲念，已經十八歲。

此時的林仙兒，倒更像是他的徒弟，每日來找他討論修鍊上的問題，陪他品茶，看風景。

做了所有親傳弟子能做的事情，而他也真的像是她的師父一樣，傾盡所有的傳授給她自己所能夠傳授的知識。

蘇雲念越發的沉默，也越發的被他遺忘。

後來，無盡深淵的結界受損，不少深淵魔族從無盡深淵冒了出來殺戮世人，修為大漲的林仙兒帶著眾人大殺四方，很快變成了世人口中口口相傳的救世聖女，而蘇雲念卻在他的身邊，為他擋了一次又一次的利劍。

那個時候的蘇雲念，他沒有過多的留意，卻記得，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他漸漸探測不到她的修為，而她的面龐，卻日益蒼白。

最後，在林仙兒帶著眾人到無盡深淵，剛剛修補好結界的時候，她似乎入了魔，手中的利劍指向了毫無防備的他，在生死的一瞬間，是蘇雲念出現在了他面前。

而那把他親手為林仙兒製作的長劍，從后心不偏不倚的刺穿了她的心臟，將滾燙的熱血，灑在了他的身上。

「雲念！」沉暮舟從夢中驚醒，卻被人握住了他在空中揮舞著的手。

「師父，我在。」

蘇雲念就坐在他的床榻前，握著他的手，靜靜的看著他。

沉暮舟又想哭了。

只是他這個想法剛剛出現，卻見蘇雲念皺了皺眉頭，用哄小孩子的語氣說道：「怎麼又哭了？」

沉暮舟抬起手，一摸自己的臉上，果然全是滾燙的淚珠。

蘇雲念雖然皺眉，但是眼中卻並沒有多少厭惡。說不上親熱和在乎，似乎對他就是純粹的出於師徒關係的關心。

——來自道義上的照顧。

沉暮舟卻顧不得許多。

一把撲過去抱住了蘇雲念，喃喃的喊道：「雲念，雲念……」語氣中儘是后怕。

蘇雲念的身體有一瞬間的僵硬，抬起的手想要落在他的後頸，最終還是在他哽咽的聲音中緩緩放下，輕拍起了他的背。

「莫哭。」她似乎只會這一句安慰的話，卻足以喚起沉暮舟所有的委屈。

「雲念，你別離開我好不好？」

「不會。」以後的事情，誰說的准呢？

「雲念，你不要死好不好。」

「不會。」她的命，又豈是誰都能拿去的，即使是老天也不例外。

「雲念……」

「師父，你怎麼了？」怎麼變得奇奇怪怪的。

「你叫我慕舟好不好。」沉暮舟突然開口說道。

「徒兒怎麼能夠越矩直呼師父的名諱呢，這於規矩不和。」

「不行，你不叫我暮舟，我就一輩子待在你的懷裡。」

他像個孩子似的撒嬌耍賴道，頗有幾分破罐子破摔的樣式。

反正他的臉已經在蘇雲念面前丟光了，也不在乎多丟點。

沉默了半響，也沒見蘇雲念的回復，沉暮舟默默地從蘇雲念懷裡退了出去：「你不願意就算了。」小委屈的語氣。

「暮舟。」蘇雲念有些僵硬的開口。

現在的沉暮舟，叫她真是捉摸不透。若是他還是以前的性子，蘇雲念大可尋著一個機會死遁，從此和他斷絕關係，做一個散修，但是沉暮舟現在這幅樣子，卻叫她不好取捨。

彷彿有什麼事情在一瞬間改變，沉暮舟不過半年的時間，就完成了從高冷師父到逗比兒童的逆轉。

沉暮舟一愣，隨即賭氣似的轉過頭：「沒聽到。」紅透了的耳朵卻動了動，等著蘇雲念再喊一句。

「暮舟。」

「我就知道雲念最好了。」

違和感越發的纏繞上了蘇雲念的心頭。

以前是她追著纏著沉暮舟，心裡眼裡都只有他。現在恢復了記憶的蘇雲念自然不可能會惦記著一個凡人，但是沉暮舟這個樣子，卻像是擠也要在她的心裡擠出一個角落來。

幾千年來，蘇雲念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情。

她是魔界聖女的時候，愛慕她的人如同過江之卿，但是敢於這樣明明白白的表現出來的，卻沒有一個。

因為誰都知道，魔界聖女是不能嫁娶的，為了保持她們的純潔，到死她們都不能碰一個男人。

玷污聖女者，是死罪。

「雲念，你在走神。」沉暮舟提醒道。

蘇雲念回過神，沉暮舟的臉近在咫尺，他的呼吸噴撒在她的臉上，和她的呼吸交織在一起，空氣中浮起了一絲曖昧的氣息。

「雲念。」他輕聲喚道，不知藏了多少的情緒在裡面。

蘇雲念低低的嘆了一口氣，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麼，伸手揉了揉他的頭髮：「沉暮舟，我在這裡。」

「雲念……」他再度上前，攬住她的腰，將頭靠在她的懷裡，發出了一聲滿足的喟嘆，「雲念，你一定要好好的活著。」

「我會的。」

蘇雲念垂下眼，讓人看不清她眼中的情緒。

沉暮舟，你如今，就將要如何。

蘇雲念發現自己，越來越看不明白沉暮舟的變化。

想到他先前入魔時不經意間說出的話，蘇雲念覺得，真相遠遠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麼簡單。

其中涉及到的東西，很有可能牽涉到了天理循環。也就是這個世界最高高在上的那一位。

天道。

想到這裡，她心中一悸，她是被盯上了，還是別的什麼。

她低下頭看著懷裡的沉暮舟，若是天道用他來作為自己的羈絆的話……那麼，殺了也不為過。

她不需要一個亂自己心神的人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