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不相信。」

再次抬起頭，烏拉諾斯掙脫了塔爾塔羅斯的懷抱。他對上了塔爾塔羅斯的視線，冷靜剔透的眸光當真肖似蓋亞三分，讓塔爾塔羅斯恍然想起了最初給自己遞上衣服的金髮神靈，彎下腰時，那個神靈同樣是用這種態度看著他，不遠不近。

「烏拉諾斯，神格不是已經告訴了你嗎？」

塔爾塔羅斯斂去稍稍走神的思緒，暗紅的眼瞳宛如無盡深淵，被他凝視的烏拉諾斯終究定力不足，下意識的後退半步。

「神格不過是死物，我無法相信父神會和你有私情。」烏拉諾斯艱澀的說道，雖然他大部分時候屬於放養狀態，但某些關鍵的東西還是在蓋亞身上學到了。比如用質疑的態度面對世界，別輕易動搖了自己的想法。

時至今日，在蓋亞沒有親口否認之前，他心裡依然相信厄洛斯是他的母神。

而眼前這位……

恕他接受能力有限，暫時無法苟同。

「想要驗證這一點其實還有一種方法。」塔爾塔羅斯沒有感到不悅，要是這麼簡單就能拐騙，也就不會是未來的神王了。他想了一下蓋亞的脾氣，有九分把握的說道：「蓋亞是不是很少觸碰你，尤其是你剛出生的那段時間，照顧你的只有厄洛斯。」

「這不能代表什麼。」

烏拉諾斯被這句話戳中了心窩，略心塞的反駁道。

「是的，這無法證明。不如你去試試在你生日那天，對蓋亞要求親一次臉頰試試。」塔爾塔羅斯俯下身，薄情的唇勾起一抹讓孩童心裡發悚的笑意，冰涼、又帶著點不懷好意的玩味。「他呀，必定從心底里不願意靠近你，因為見到你就會想起我。」

眼眸微睜，年幼的烏拉諾斯有那麼一刻不敢動彈，為這份話語下隱藏的『過去』。

最後，他還是選擇了試試看。

信心滿滿的沖回了大地神殿，烏拉諾斯成功把先前的目的拋之腦後，唯一的想法就是驗證塔爾塔羅斯的話。腳步在往父神寢殿跑的時候來個急剎車，他沉思一會兒，決定拐彎去找厄洛斯當後盾。

等蓋亞舒服的一覺醒來，就被跑來的厄洛斯撲倒在床上，少女雀躍的通知他道。

「哥哥，我們幫烏拉諾斯慶生吧。」

「——？」

蓋亞碧藍的眼眸破天荒的茫然了一下，揉了揉撞疼的腰部，他坐起身，大片白皙的胸膛從被子下露出。厄洛斯來不及多看一眼，瞬間視線陷入黑暗，一床被褥嚴嚴實實的糊在了她臉上。

「你是女孩子，以後不許隨便闖男神的寢宮，就算是我也不行。」

蓋亞淡定的走下床，修長的雙腿踩在柔軟厚實的地毯上，披散的金髮隨即遮住了臀部。他拿起掛在一旁的古典長袍，斜睨著在被子里嚶嚶假哭的厄洛斯，毫不動搖的說道：「厄洛斯，我在穿衣服，被子不可以拿下來。」

厄洛斯拉被子的動作停下，委委屈屈的應了一聲。

一般的小事情，蓋亞都會由著厄洛斯去安排，這次也不例外。所以一段時間過後，烏拉諾斯迎來了他出生以來的第一個生日。此時世上沒有生靈，能擺上桌的唯有豐盛新鮮的水果，它們是厄洛斯拿著籃子一顆一顆親手摘下的。

「謝謝母神。」

烏拉諾斯眼底一陣感動，希臘神不懂得太多的含蓄，他用擁抱表達著心中的快樂。輪到面對蓋亞，烏拉諾斯躊躇的走到他跟前，目光變得期待起來。

他聲音乾澀的說道：「父神，能親一下我嗎？」

坐在主座上的蓋亞放下捻著葡萄的手，溫和的神色微頓，不明白平日里敬畏他的烏拉諾斯會提出這個要求。然而這個疑問無法解答，厄洛斯在桌子前托腮的期待望著他，想要看到父子和睦的美好場景。

這對於壽命悠久的神靈而言，不正是追求的幸福嗎？

「……」蓋亞沉默地注視著金髮孩童的面容，對方明亮的藍眸倒影著他的身影，可是這些都無法改變他想起了他的出生。對，烏拉諾斯是他的孩子，但他同樣是塔爾塔羅斯的孩子，一個為了完成任務、在不受期待中誕生的神靈。

「烏拉諾斯，我的孩子——這是我給你的禮物。」

他垂下眼帘，把昨天準備的禮物放到他的手上。烏拉諾斯發愣的看著他，手捧他給的一條項鏈，項鏈中間鑲嵌著大地凝聚出來的生命結晶，任誰都知道這東西的珍貴。

厄洛斯托腮的手放下，驚訝的發現蓋亞歉意一笑，起身離開了慶生宴。

「哥哥……」

聽到身後喚著他名字的厄洛斯，蓋亞心裡不是滋味，大步離去。他原以為自己能忘了那種恥辱感，只是被烏拉諾斯提出親近的願望后，那種遺忘的感受不期而然的出現了，他竟然無法否認自己厭惡觸碰這個孩子。

背後，烏拉諾斯的藍瞳溢出水霧，卻又倔強的不肯掉落眼眶。

東西再珍貴有什麼用……

蓋亞到底低估了神靈的自尊心，烏拉諾斯直接把這條項鏈摔到地上，往大地神殿外跑去。他不顧厄洛斯的呼喊，一路氣喘吁吁的來到了天空。見到塔爾塔羅斯，他的第一句話就是：「為什麼父神厭惡接觸我？」

「因為你是他的孩子啊。」

塔爾塔羅斯伸出袖袍下的手，指尖抹去了金髮孩童眼睫上的淚水。「什麼意思？」在烏拉諾斯急於求解的神色下，他將視線投向了烏拉諾斯的身後，不緊不慢的開口道。

「你說是不是，親愛的蓋亞。」

「果然是你多嘴。」

蓋亞臉色冰寒的現出了蹤跡，其實在烏拉諾斯跑出神殿的一剎那，他就有些後悔了。怕烏拉諾斯惱怒下干出什麼傻事，他才連忙跟了上來，沒想到孩子會去的地方是天空。

一見到塔爾塔羅斯在場，他知道糟了。

「你害得我無法回深淵，這點報復不足為道。」塔爾塔羅斯奉行絕不吃虧的原則，本質上向來和蓋亞半斤八兩，尤其是這次被他找到機會接觸烏拉諾斯。他把傷心的烏拉諾斯抱了起來，手拍了拍這個孩子稚嫩的後背，悠悠說道：「怎麼，後悔了？」

「……烏拉諾斯的事情輪不到你來插手。」

蓋亞看著就是不回頭看他的烏拉諾斯，臉上複雜起來。塔爾塔羅斯被話堵了一下，爭奪的興趣突然出現，「蓋亞，你要是不想養就給我，我的孩子也輪不到厄洛斯那個小丫頭來撫養。」

蓋亞嗤笑的說道：「你讓一個天空之神跑去滿是黑暗氣息的深淵住下？」

涉及烏拉諾斯的歸屬權，兩神的火藥味立刻濃了起來，奈何作為關鍵所在的孩子說出了決定。

「我去深淵。」

蓋亞的笑顏發僵，目光涼颼颼地轉移到了烏拉諾斯身上。他負氣的抓緊了塔爾塔羅斯的衣袍，藍色的眼瞳瞪著蓋亞，重複了一遍：「我選擇跟母神去幽冥深淵。」

蓋亞：「……」

塔爾塔羅斯：「……等等，你稱呼我什麼？」

烏拉諾斯奇怪的看向他，一字一頓的說道：「母神，不行嗎？」

深淵之神幾乎面癱的臉差點碎了，完全無法理解烏拉諾斯的邏輯。見到這一幕，蓋亞用手掩唇的輕咳了幾聲，難掩幸災樂禍的說道：「也罷，你就去他那邊居住一些日子，等你什麼時候想回來，我就再接你回來。」

這話說得翻臉比翻書還快，烏拉諾斯都沒回過神，直接讓蓋亞和塔爾塔羅斯過渡了撫養權。

蓋亞不容拒絕的把今天送出的項鏈戴到孩子身上，大地的氣息應該能夠降低他在深淵的排斥。塔爾塔羅斯的臉色晦澀不明，想要說出口的話咽下，其實幽冥深淵不會傷害他直系血脈的孩子。

烏拉諾斯彆扭的側過頭，把父神親手戴上的項鏈掛墜塞入衣服里，唯獨微紅的耳根出賣了他的心思。

蓋亞心中微嘆，知道平時做錯了一些事。

這般為人父的情緒圍繞在心頭，他目送著塔爾塔羅斯把孩子帶走，似乎在記憶的一角看到了數百年前、乃至於數千年前的畫面。不同的是那時為一家三口，牽著孩子的人有父親、有母親，站在中間笑得格外開懷。

失去的永遠追不回來，然而比起永遠無法回家的選項，他還擁有著新的未來。

站立在清冷的雲端，蓋亞闔上了眼眸，向後一仰，他放縱自己從雲端墜入下界的大地。另一邊，抱著烏拉諾斯即將踏入深淵通道的時候，塔爾塔羅斯停下了腳步。

「母神？」烏拉諾斯不安的問道。

塔爾塔羅斯抽離了觀望遠處的視線，忍無可忍的對烏拉諾斯說道：「不要喊我母神，是他耗損力量才生了你。」

出生的真相措手不及的砸了下來，把烏拉諾斯砸得暈頭轉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