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人生若只初相見（3）
「玉川，我……我若是不在了，你……你要好好保重自己……」江遠正似乎意識到自己快撐不下去了，想要最後做出囑託。
「不會的，你不會的……」玉川拚命搖頭，絕不相信江遠正會就此撒手而去。
江遠庭費力地看著四周，又看了看自己周遭的人，隨後緩緩地閉上了眼。
「遠正……」玉川大聲哭喊著。
這時，江遠庭連忙吩咐旁人：「快去叫醫生……快去……」
沒多久，醫生趕到，給江遠正做了各種急救措施，但江遠正依舊不省人事，唯有微弱的呼吸仍在繼續。
夜間，江遠庭神情痛苦地坐在房前的台階上，雙手掩面，心情低落無比。依此形勢，大哥江遠正說不上什麼時候就會歸西。
阮鈴蘭坐在一旁，不發一言，只在旁邊默默陪著江遠庭。
「大哥……他……他命不該至此……」過了許久，江遠庭抬起頭，眼睛里飽含熱淚地說道。
「吉人自有天相，大哥一定可以熬過這一關的。」阮鈴蘭勸慰道。
江遠庭將阮鈴蘭攬在懷中，雙眼緊閉，隨後說道：「我以前一直忙於生意，追逐成功。可到頭來，最珍貴的東西卻留不下。我從來就沒有成功過，只有失敗……」
「阮鈴蘭輕撫著江遠庭的頭，安慰道：「你有珍貴的回憶……」
江遠庭抬起頭，愣愣地看著阮鈴蘭。
「你有和家人相處的珍貴記憶，無論將來發生什麼，記憶會一直都在那裡，永不褪色。可我，什麼都沒有，一片空白，一片茫然。」阮鈴蘭神情苦楚地說道。
江遠庭連忙勸慰道：「鈴蘭，我們還有未來。我們可以有新的生活，新的記憶……」
「我有時候會想，無論過去是苦的還是甜的，都要記得才好。這樣才不辜負過往的時光。可我什麼都沒有，好像突然置身一個陌生的環境中，四周全是陌生的人，陌生的事」，阮鈴蘭無奈地說道，「不過，我要謝謝你。」
「謝我什麼？」江遠庭不解地問道。
「是你給了我依靠，也給了我安全感，讓我覺得自己不是孤獨的一個人。儘管我記不起我們之間的過去，但我能感覺到你對我的好。所以，我要謝謝你。」阮鈴蘭神情認真地說道。
江遠庭握著阮鈴蘭的手，說道：「鈴蘭，我是你夫君，以前是，今後也是。我會一輩子對你好的……」
正在這時，有人急急忙忙地走過來說道：「二少爺，不好了。大少奶奶暈過去了。」
江遠庭聽后，連忙起身趕往屋內，只見玉川暈倒在大哥病榻前。江遠庭連忙將玉川扶起，命人去叫醫生。
醫生檢查過後，說道：「大少奶奶傷心過度，心神交瘁，恐怕傷及身體甚重啊。」
待交代完旁人照顧好玉川后，江遠庭轉身對大哥說道：「大哥，你能聽見嗎？你最在意的玉川，她心裡也是有你的。你身體不佳，她會寢食難安。你有一點風吹草動，她會跟著牽腸掛肚。時間的力量，比我們想象中要大得多。不知不覺、潛移默化地改變著我們。大哥，如果你能看見，能夠聽見，你就該知道，你若是走了，你愛的人會傷心難過，會痛不欲生。為了愛你的人和你愛的人，你也要堅持下去。我們所有人，都在等著你醒來，等著你一起開始新的生活……」江遠庭越說越難過，不知不覺間開始哽咽起來……
另一邊的玉川，在昏迷中，似乎見到了江遠正的身影，這麼多年來一直陪在自己身邊的江遠正，面帶微笑，就這樣默默地站在自己面前。無論自己如何努力，就是抓不到他。他的笑容，一如從前。無論自己是喜悅還是苦惱，他都始終在一旁默默守護。他永遠是那麼的溫潤如玉，能包容自己的一切，容不得自己受到半點委屈和難過，雖然由於他常年生病，在府內並不受重視，但他總是竭盡所能地對自己好，每當府里有人給自己難堪時，他總是第一個出頭，拖著病弱的身體為自己討回公道。他雖常年卧病，但卻極富才華，時常給自己畫像，屋子裡滿是自己各個時期的畫像。他經常出口成章，寫下精彩絕倫的詩文，其中一大半是寫給自己的。想到這裡，睡夢中的玉川已是淚流滿面。
第二天一早，江家上上下下又亂成一團，原因是大少奶奶醒來后，便把自己的長發剪掉了，大少爺一天不好起來，自己就這麼陪著他。若是大少爺不幸歸了西，自己就去當姑子。
江老太太那邊不發一言，老大一家本就不在受重視範圍之內，老大若是走了，媳婦若能一心守節，那是再好不過。
房間里，江遠庭無奈地看著玉川，問道：「你真這麼決定了？」
玉川點點頭：「這麼多年來，我沒什麼奢望和期盼，也沒求上天會給予我什麼。我只求這一次，希望上天能把遠正送回來……」玉川開始哽咽，這麼多年來，自己與江遠庭事實上相見機會甚少，自始至終都是遠正陪著自己，自己生活的希望與其說來自青春時期心意相通的那個少年，不如說來自與自己朝夕相伴的夫君。正因為如此，自己在見到江遠正與阮鈴蘭傾心交談時，會惱火不已，甚至私下和江遠正說過，自己不喜歡他與阮鈴蘭走得太近，至此才明白，那是嫉妒，嫉妒自己的夫君與其他女子在一起，哪怕只是說說話。自己嫉妒阮鈴蘭，她不僅成功俘獲了江遠庭的心，就連江遠正也時而對她讚不絕口，覺得她是難得一見的玲瓏才女。正因為如此，自己在面對阮鈴蘭時，會情不自禁地惱火和不平。
江遠庭繼續說道：「無論大哥在與不在，你始終都是江家的人。我保證，只要江家一天不倒，你就可以一直在江家過著優越的生活……」
玉川苦笑著搖搖頭：「我什麼樣的日子都經歷過了，從小在大帥府里錦衣玉食，爹娘疼愛，幸福無比。後來家裡遭難，我瞬間從天堂跌入了低谷，隨著災民一起流離失所，朝不保夕，再到後來進了江府。一路心酸和跌宕起伏，如今這一切我都看淡了。浮浮沉沉，終歸是夢幻一場。緣聚緣散，終有定數。我不在乎別人如何看我，也不在意過著什麼樣的日子了。如果遠正能好起來，我便與他一起去往他處，過著閑雲野鶴般的日子。如果他逃不過這一關，我就進廟當姑子，青燈古佛，終此一生。若有來世……我不願再有來世了……世間太過痛苦……」玉川說著說著便淚如雨下。
「玉川……大嫂」，江遠庭的雙眸滿是糾結和哀傷，「你和大哥，都是我的親人。你放心，我一定把全世界最好的醫生找來，為大哥醫病。在大哥好起來之前，你也要保重自己，大哥也不想看到你這樣……」江遠庭不停地勸慰著玉川。
接下來的日子裡，江遠庭費盡心思，滿世界地搜尋名醫，高額懸賞能治病的大夫。來來往往好多醫生，雖口口聲聲保證效果，但結果卻不盡人意，江遠正絲毫沒有恢復過來的跡象。
每一天，玉川都陪在江遠正身邊，有時睏倦得不行，才去歇息一會兒。一天，四下里沒人，阮鈴蘭便陪伴在江遠正身旁，一邊給他擦汗，一邊跟他說話，也不管他能不能聽得見。
「大哥，你最好早一點醒來。要不然，你的一切就會被他人來代替了。你想想看，大嫂那麼年輕貌美，你若是一走了之了，不知有多少男人覬覦著大嫂呢。到時，屬於你的那份家產就會被分給別人，你喜歡的書畫也會被人扔在一旁。沒有人會記得，這曾是你的心愛之物。也沒人會在乎，你愛的人是不是受了委屈。她的喜怒哀樂，你再也無法感知，也無法勸慰。她痛苦時，你也無能為力，因為那時候，你只是一個死人了……」阮鈴蘭兀自說著，沒注意到江遠庭不知什麼時候進了房間。
「你跟大哥說什麼呢？」江遠庭的眉頭緊皺，十分不理解阮鈴蘭的行為。
阮鈴蘭朝江遠庭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轉頭繼續對江遠正說道：「我還聽說，大哥你喜歡作詩吟對。可是，大哥你知道嗎？你寫的那些詩，都會隨著你的離去而消散於無形，沒有一點痕迹。這是個很現實的世界，你若在，一切就都在。你若離去了，一切就都消失了。你若走了，所有的愛恨就全都走了。你的人不在了，所有人的心也就都不在了。大哥，你那麼重要，愛你的人那麼多，你怎麼能捨得離去呢？」
此時此刻，江遠庭才意識到，阮鈴蘭在用激將法，激發大哥求生的意志。可是，這樣會有效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