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人生若只初相見(2)
待江遠庭和阮鈴蘭趕到江家大宅時,江家上上下下已亂成一團。
江遠正躺在病榻上,臉色蒼白,昏迷不醒。一旁的玉川早已哭成了淚人。老太太來看過幾次,得知醫生束手無策后,連連嘆氣,隨即心力交瘁,也跟著卧床不起。
江遠庭趕到大哥病榻前,連忙詢問情況。
玉川泣不成聲,哭得說不出話來。這時,一旁的下人答道:「連日來天氣冷,大少爺身體不適,一直咳嗽。本來要帶大少爺去醫院,可大少爺說這是老毛病,吃幾副葯就好了。可是結果不僅沒見好,反而越來越嚴重,昨天開始發高燒。今天請來了醫生,醫生說大少爺身弱體虛,這次又耽誤了治療,恐怕無力回天了。」
江遠庭聽后,眼睛里滿是震驚和悲痛,不禁看向病榻上雙眼緊閉的大哥。
江遠庭記得在很小很小的時候,自己總是很調皮,不是上房揭瓦,就是下河挖泥,每次闖了禍,母親要責罰時,自己總是眼珠子一轉,嫁禍給大哥。大哥不僅沒有揭穿自己,反而是笑笑了事,心甘情願地接受母親的責罰。
自己念書時,總是投機取巧,很多東西記得快,忘得也快。大哥則不同,他一直一遍一遍地苦讀,直到徹底弄懂為止,雖然學得很慢,但功夫紮實。當時的教書先生就曾經說過,自己只是頭腦靈活而已,大哥則是用功到位,穩紮穩打,更耐得住打磨。
大哥從小體弱多病,自己年幼無知時,對此並不能理解太多,也體會不到大哥的種種痛苦。每當大哥病發時,自己卻總是抱怨他不能陪自己玩,不能陪自己讀書和搞破壞了。每當這時,大哥總是撐著病弱的身體,滿是愧疚地向自己保證,等病好后一定補回來。
自己雖然頑劣,但也有脆弱的時候,有時候會被異常繁忙和脾氣暴躁的母親嚴加訓斥。自己也會在四下無人時暗自傷心,想不通自己哪裡又做錯了。這個時候,大哥總會笑意盈盈地走過來安慰自己,給自己看書上的圖片,上面是一群鳥在飛。大哥告訴自己,領頭的鳥承受的阻力最大,也正因為有領頭鳥的帶路,後面的鳥才會飛得更加輕鬆。大哥語重心長地跟自己說,他體弱多病,難當重任,而自己則是江家的頂樑柱,註定要承受更多的考驗和挑戰。一個人,能承受得越多,成長得越快,直到成為領頭的鳥。「一直朝前走,去成為你想成為的人,成為領頭的那個人,大哥只要有一口氣在,就會始終支持你。」大哥當時一邊咳嗽,一邊認真地告訴自己。那天的天氣晴好,陽光照射下來,映在大哥的臉上。自己突然感覺十分溫暖,無論有什麼痛苦和困難,大哥總會在自己身旁。
事情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發生變化的呢?大概是玉川來到江家以後吧。那時的玉川,家破人亡,一路隨著災民逃難到寧州城。當時江家設立了賑災的施粥棚,自己偶然前去時,在人群中發現了瑟瑟發抖、餓得面黃肌瘦的玉川。人群擁擠,瘦弱的玉川很快被人推開,根本搶不到粥。自己連忙命人散開,親自盛了一碗粥遞給她。
自那以後,玉川留在了江府,做些下人的差事。自己有時會去看她,久而久之,便了解了她的身世和遭遇。後來,母親發現了自己行為的異常,便不準自己再探望玉川,否則便把玉川攆出府。
母親越是禁止,自己越是偏不服從,不僅時常與玉川見面,還為了給玉川出頭,責罰了母親身邊的人。母親一怒之下,要把玉川配給府里的小廝做媳婦。自己苦苦哀求,最終沒能執行。可是,這時母親把玉川打發到大哥那裡,讓她照顧病弱的大哥,伺候他的衣食住行。
時間流轉,自己忙於學做生意,無暇顧及其他。可朝夕相伴之下,大哥對玉川產生了難以割捨的感情。大哥常年卧病不起,玉川這樣一個明媚的年輕姑娘常年伺候在左右,難免會動心。可是,當初是自己率先發現了玉川的存在,自己與她早已彼此心意相結,沒想到對自己一直關愛有加的大哥會橫插進來。
萬事都逃不過母親的眼睛,她老人家不僅不允許兄弟二人爭奪同一個女人,更不允許自己娶玉川,因為玉川只是個逃難來的下人而已,自己是不能娶這樣一個姑娘的,自己的使命是要聯姻,強強聯合,將江家的勢力做到最大才行。在母親的逼迫下,年少的自己帶著玉川,決定離家出走,去外面闖蕩世界。青澀的時光,稚嫩的誓言,經不起現實的輪番打擊。自己和玉川私奔之後,不僅一路窮困潦倒,而且還要逃避母親手下之人的千里追擊。就在自己精疲力盡、無路可走之際,傳來了消息,大哥一病不起,並且拒絕玉川以外的任何人來照顧自己。
一面是黯淡的前方,一面是親情的相迫,萬般無奈之下,自己選擇了回來,回來接受殘忍的現實。後來,母親找術士掐算過,說是玉川的八字和大哥十分相合,有她做沖喜丫頭,大哥一定能好轉。種種考量之下,母親將玉川許配給了大哥,絲毫沒有顧慮到自己的心情。自己和大哥的關係也日漸疏遠,不再似從前那般親密無間。
自那以後,自己百般消沉,世間種種,對自己全然沒有任何吸引力,每日如行屍走肉般地活著,儘管表明光鮮,但自己卻看不到光,也看不到希望。
後來的後來,母親也給自己定了一門親事,對方是寧州城大戶的千金。自己苦笑著,接納了這一決定。事實上,自己娶誰都無關緊要了,重要的事自己的心已經死了,隨著大哥和玉川的婚禮一起死去了。
自己整日流連在外,不是在酒肆飲酒,就是去戲班聽曲,每日過得逍遙,卻不自在。更何況,家裡又多了一個活生生的擺設——自己的妻子,呵呵,她是誰?有著怎樣的性情?是否也有喜怒哀樂的心情起伏?自己一點都不關心,權當府里多了一個無關緊要的人罷了。
可就是這樣一個「無關緊要」的人改變了自己,她和自己一同前往京城,去為江家生意尋找出路,她蹙眉沉思時,滿腦子都在想著如何振興家業,比自己還要上心。她對感情同樣執著,以至於不惜代價地去追求。她對身邊的俗世紛擾並不關注,即便自己深受其害,也不以為意。她喜歡讀那麼摸不著邊際的詩歌,她懂得隱忍和體諒,懂得堅強與付出。不知不覺間,自己與她一起經歷了許多,也成長了許多。歲月,經過沉澱,早已將痕迹銘刻在生命里。心心相印也好,感動與付出也罷,自己和她在一起,覺得整個世界都充滿了光與火,自己喜歡她的一顰一笑,想把世上所有美好的東西獻給她,想和她依偎在一起,波瀾不驚地度過每一個平淡的日子。
正當江遠庭陷入痛苦的回憶中不能自拔時,一旁的阮鈴蘭提醒道:「大哥的手好像動了一下。」
江遠庭連忙抬起頭,看著大哥,希望奇迹能夠出現,希望能再次看到大哥如春日般的和煦笑容。
過了許久,大哥江遠正果然緩緩睜開了眼。江遠庭驚喜地握住了大哥的手,說道:「大哥,你醒了?」
江遠正環顧了四周,看了看周圍的人,隨後艱難地發出了聲音:「遠……遠庭,大哥對不住你……」
「大哥,別說這些了。」江遠庭此時早已將過去的事情置之度外,惟願大哥能儘早康復起來。
「遠庭,大哥知道你的心思,一直都知道。大哥……從小就什麼都讓著你,可那次……卻搶了你心裡在意的人,是大哥……大哥對不住你……我這一生,有大半時間躺在病榻上,只有玉川照顧我時,我才感受到活著也可以有美好、有意義。大哥不是有意要跟你爭奪,大哥當時……只是想跟命運和死神爭奪,希望自己不再是個廢人……」江遠正費力地說了許多的話。
「我早就不怪你了,大哥。」江遠庭哽咽著說道。沒錯,自己早就不怪他了,時間流逝,自己也一點點放下了恩怨糾葛,尤其是自己遇到了阮鈴蘭之後,才有了刻骨銘心的愛意,這份愛意遠比年少時的青澀和稚嫩要沉重得多。
這時,一旁的玉川擦了擦淚水,對江遠正說道:「你少說些話,留足力氣,養好身體要緊……」
「玉川……」江遠正握住了玉川的手,說道:「作為夫君,我沒能給你更好的生活,整日要你和一個病人在一起,實在是難為你了……」
玉川的眼淚又奪眶而出,隨即搖搖頭:「你不要說這些,不要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