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0.破,鏡里歡顏(二)【4000】
尹如薇忽暢快地笑起來,「朝顏,看到你過得不好,我就放心了!」
十一懶懶地瞅她一眼,「若你看到我過得不好還能開心,我也就放心了!」
劇兒、小糖在一邊聽著,就有把尹如薇拉出去痛打一頓的衝動拗。
尹如薇目光掃過她們,「叫她們出去,我有話跟你說!」
十一再瞅她一眼,「你們出去。跖」
劇兒警惕地看著尹如薇,說道:「娘娘,你看她……她還有點規矩嗎?而且……」
她握了握拳頭,總算不敢說尹如薇不僅毫無對貴妃該有的禮數,且看著就像不懷好意。
十一散漫一笑,「下去吧!她是泓的妻子,也是我少時的姐妹,不用理會那麼多的規矩。何況……」
五指挑動,飛刀如長在指尖般輕巧地旋著,映著溫軟的帳幔衾被,依然閃動著森冷的金屬光澤。
再怎樣病重,她還是朝顏郡主,名動天下的朝顏郡主,刀劍在手,絕非尋常人可以傷到的。
劇兒、小糖退了出去。
尹如薇毫不客氣緊跟著上前關緊門,才走回床榻前。
屋內便不復原先的光亮,尹如薇逆著光影的臉美麗卻陰冷,再無半點即將出家為尼的女子該有的恬淡寧和。
十一便連瞅都不願瞅她了,顧自玩著飛刀,慢慢道:「什麼話,說吧!」
尹如薇道:「我知道你一定覺得我厚顏無恥,自作主張害了與泓的性命,還敢苟且偷生,厚顏活在這世上。」
十一道:「你想多了。你有活著的權力,何況……與泓並不想你陪他死,就如當日詢哥哥一心只想我活下去一樣。」
後半句話她的嗓音很乾,似被烈日蒸盡最後一滴水的沙漠。
尹如薇嗓子也啞了,「我不死,只是因為我仇人還沒死!我便是無法替與泓報仇,我也要活著,活著看他們怎樣不得好死!」
十一不再把.玩飛刀,擊了擊掌,「有志氣!」
尹如薇瞪著十一,「我知你心裡其實在笑話我。笑話我無能,只能眼看著你暗中翻雲覆雨,明著為皇上所用,事實卻讓皇上被你牽著鼻子走……鳳衛重回宮禁,皇室重掌大權,靺鞨人已被趕逐,眼看著收復中京都能提上日程……這樁樁件件,哪是我們那位抱著權相大.腿從鄉下跑出來的皇上想要的?分明都是你的主意!與泓雖被人害了,可相府一轉頭便家宅不寧,如今那老傢伙更是病得莫名其妙,自然也跟你脫不開干係吧?你從來便比我強太多,只要你想做,沒有做不到的!可惜你卻從沒想過扶與泓一把!」
「與泓什麼都不做,於他才是最好的!我百般安撫,甚至再三告訴他,我會找機會接他回京,也會找機會去湖州陪他,只為他能安心住在湖州,別做任何授人以柄的事!誰知……我安撫得了他,卻防不了你!」
十一側目而視,「知道與泓為什麼對你雖好,卻始終沒法喜歡你嗎?他那樣無拘無束的性子,怎受得了你天天自怨自艾,偏還自以為聰明!」
她的聲音並不高,一氣說完了,甚至有些虛弱地嗆咳著,唇邊便又有血絲沁出。
尹如薇卻已被她的話氣得面色煞白,指著她的手指竟在哆嗦,「你……你說我自怨自艾,自作聰明……是,是,我害了與泓,害了與泓……」
她退了兩步,眼睛惶亂地轉動著,好一會兒才似想起什麼般鎮靜下來,慢慢地笑起來,「嗯,你聰明,你聰明……你這般聰明,以為弄死施銘遠,便足以告慰與泓在天之靈了?可你知道嗎?連施銘遠也只是一枚棋子,一枚推到你跟前當替死鬼的棋子!」
十一眯著眼睛瞧她,慢慢地拭唇角的血絲。
尹如薇喘著氣,道:「與泓在世時,便已猜疑皇上會對他不利。有一日.他曾和我說,濟王府有親信背叛了他,你和他的通信似被人翻過,好在你們只是敘些舊誼,並未言及其他。他還留意過,說可能是蔡揚,卻始終不曾處置。處置蔡揚容易,卻會讓他背後的人更加疑心,不如留著。後來我策劃與聞博聯手時便避開了蔡揚,卻未料對方竟連聞博都算計在內。」
蔡揚,十一認識。
兩年前她帶韓天遙逃出花濃別院,宋與泓發現韓天遙未死,便是派蔡揚前去相見,一則嫁禍施銘遠,二則攏絡韓天遙。
她輕咳兩聲,問道:「你們認為蔡揚背後的人是
皇上?」
尹如薇道:「與泓認為是皇上,可我一直疑心是施相那隻老狐狸。皇上不過是鄉野間覓來的尋常宗室少年,論文才未必多出挑,論武略更不值一提,不過仗著和寧獻太子長得有幾分相像,才因緣際會得以繼位。與泓不肯提起他疑心皇上的理由,卻也跟路過說起過同樣的事,還向路過嘆息,說皇上傾心待你,你必不會防備,早晚會吃大虧。再沒想到後來吃大虧丟了性命的是他自己!」
「就憑蔡揚是皇上的人,偷看過我和濟王的通信,你便猜疑皇上才是真正的布局者?」
「若只是猜疑,我冒失跑來跟你說這些話,豈不是又是自作聰明,自取其辱?」尹如薇冷笑,「因為我的緣故,路過已被你和鳳衛排斥,難為他還肯護著我。而且,他也疑心皇上。據說那日.你和與泓見面后,與泓便跟他說,一切可能是皇上在布局,皇上從回馬嶺后便開始步步算計,偏又不動聲色,心機深沉得可怕。我們回京后,路過和濟王府舊部住在一處,留意監視蔡揚,結果發現他和於天賜暗有來往。待前日安葬了與泓,蔡揚即刻告老還鄉,人人皆道他忠於故主,再不會疑他,可路過卻一路跟蹤,發現他偷偷到與泓墳前祭拜懺悔,說不該替皇上做事,誤了濟王。路過便過去用劍逼住,軟硬兼施,讓他將先前的事都寫下來。」
她從懷中取出兩頁紙,遞給十一。
「這是他的供詞。幸好宮中鳳衛大多認識路過,他武藝又高,悄悄遞送給我,卻也無人察覺。」
十一翻看時,尹如薇在旁冷笑道:「蔡揚受過與泓提拔,但與泓失勢后覺得前途無望,正好向來與於天賜有交往,順勢便投了皇上。他原以為就是幫皇上留意濟王府動靜,後來發現皇上似乎有意尋釁,才覺濟王情形不妙。可為了他的前程,他只能鐵了心站到皇上那邊。湖州兵變之事,因我防備著他,他倒未及傳出或得到什麼消息。只是他回京后和於天賜見面,兩人敘起舊情,又在醉后提起湖州之事,於天賜大讚皇上才智出眾,嘆息濟王近在咫尺,與貴妃走得太過親近,才會遭此大禍……他暗示一切都是皇上布局,為了皇位安穩,也為了……你!」
她的手指幾乎指到了十一的鼻樑。
十一已將那印了手印的供詞看完,低眸半晌,伸手拂開尹如薇的手指,「你是認為,皇上怕他篡位,又怕他搶走我,所以想著法兒要害死濟王?」
尹如薇道:「難道不是?你以為你和與泓只敘舊誼、不涉兒女私情便沒事了?不想想自己多妖孽,當年寧獻太子那樣的心胸,與泓還是和他一起長大的弟弟呢,只為一時不肯退親,把與泓整治得多慘!何況如今這皇上本就猜忌與泓!都是你坑的他們!」
她刀子般的眼神恨恨地盯著十一,卻又充滿期待,等著看她備受打擊再也爬不起身般的期待。好像十一潰敗倒地,她便能從她那久治不愈的痛楚中找回些許愉悅一般。
十一便笑起來,舉了舉手中的供詞,「蔡揚也不過輾轉聽說而已,怎能算得證據?別說未必是真,即便是真的,那又如何?他們喜歡我,想要我,彼此爭鬥猜忌便是我的責任了?你去折玫瑰被花刺扎了,還怪人家花開得太漂亮引誘了你?為搶奪花枝打架打出人命來,也怪玫瑰太美紅顏禍水坑了他們?原以為只有那些讀聖賢書讀壞腦子的臭男人才會這麼想,不想還真有女人跟著附和,真想撬開她們的腦子看看,裡面究竟裝的是什麼!日後走夜路被男人欺負了,也千萬別怪男人禽.獸,怪自己為什麼走夜路好了!」
她言語低沉卻不失凌厲,尹如薇不由漲紅了臉,說道:「好人家的女孩兒本就不該走夜路!」
十一道:「那濟王妃從此便好好地拜佛修行,便是強盜半夜打劫也別走夜路亂跑,不然出了事全都是你自己的過錯!可惜本宮沒打算修佛,人敢唾我面,我必打其臉!絕不會那樣偉大,把什麼責任都往自己身上攬!至於舍己渡人這等好事,便留給濟王妃去做吧!渡了一個宋與泓,不知下面還打算渡誰?」
她將供詞擲還回去,「愛渡誰你渡誰去吧!只別想著再渡我身邊的人就行!」
尹如薇慌忙撿起供詞,卻忽然想起路過千方百計要來這供詞,只是為了給十一看,若十一置之不理,她留著它又有什麼用?難不成還能向天喊冤?
可這大楚,如今宋昀就是天!
她捏緊供詞,忽然撲上去,尖聲道:「你裝什麼裝?我就曉得你其實就是不想和宋昀斗,所以不想給與泓報仇,對不對?對不對?」
她幾乎要去撕扯十一的衣襟。
十一眉目不動,左手一翻已將她壓於衾被上,
右手的飛刀已貼於她脖頸。
尹如薇渾身都在顫抖,卻嘶聲吼道:「你殺了我吧,殺了我吧!我知你早已和宋昀是一路的,別說他只是借刀殺人,便是他親手殺了與泓,為了大楚江山,你也不會拿他怎樣,對不對?」
十一冷冷地看著她,鋒刃拂動她脖頸間細微的寒毛,只需輕輕一切,便能頃刻送了她的性命。
這女人的冒失和愚蠢害了宋與泓,可害宋與泓的又何止她一個?
宋與泓孤伶伶待在湖州時,也只有她傾盡所有的溫柔守著他,陪著他,給予他最後的溫暖。
外面忽有些動靜,然後門被推開一縫,劇兒向內看了一眼,見十一果然控制局面,才鬆了口氣,低聲道:「娘娘,路大公子求見!」
十一道:「讓他進來!」
片刻,便見路過一身內侍裝束,閃身進來。
他並未和鳳衛一起合併入宮中禁衛,沒有職銜在身,但到底和宮中鳳衛交往極深,連清宸宮的宮人也多是舊識,劇兒等都知道他是十一敬重的師兄,故而想見十一併不困難。
路過應是聽到消息匆匆趕來,並不意外眼前情形,上前行了一禮,低低道:「郡主,看到濟王面上,還請手下留情!」
十一掃他一眼,指尖蘊上幾分巧勁,將手一撥,已將尹如薇推開,由她跌落地上。
她淡漠地向尹如薇說道:「若我是你,必定安安靜靜在寺里為死去的夫婿念經祈福,而不是輕舉妄動,三天兩頭尋些事端,讓他死後都不得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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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揚也是很久遠的名字了。第50小章出現過,提過他是於天賜的好友。後天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