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1.破,鏡里歡顏(三)
尹如薇伏於地上,半天掙扎不起,兀自說道:「他報不了仇,才會死不瞑目!」
「他不會想著報仇。」十一蕭索地答,「泓只會盼著我們都活著,好好活著,還有……他同樣盼著大楚江山穩固……」
路過搭手扶起尹如薇,眼神便也有些無奈,「濟王妃,郡主說的,是實情。濟王重情重義,本就視你們性命更甚於自己。妗」
尹如薇看到路過趕來,那滿面的恨意才斂了許多,卻無聲地痛哭起來。
她哽咽道:「路大哥,你瞧見了,你瞧見了……鳳衛掌握宮禁,她又一身武藝,想為與泓報仇易如反掌!可她捨不得她的貴妃高位,捨不得她的如意郎君,根本不想報仇!我不信她在宮中那麼多的眼線,就完全不曾猜疑過宋昀。跬」
路過嘆道:「王妃,路某勸過你多少次,凡事需將眼光放長遠些……郡主想殺枕邊人誠然不難。但皇上並不曾下旨誅殺濟王,到時人心不服,貴妃和鳳衛被千夫所指還是小事,這朝廷動蕩,天下不安,誰擔當得起?何況……你只知如今鳳衛掌握宮禁,你可知皇上為什麼敢讓鳳衛掌握宮禁?鳳衛如今不僅是郡主的鳳衛,也是皇上的禁衛;同樣,皇上不少親信也會為郡主所用。皇上很多事瞞不住郡主,但郡主這裡的動靜同樣瞞不過皇上。我猜,頂多一刻鐘后,皇上便會知曉我們前來清宸宮的消息。若真有弒君之類的大事發生,幾方勢力或猶疑,或火拚,或就中取利,再不知會混亂成什麼模樣!」
尹如薇道:「混亂又如何?只要能殺了宋昀,魚死網破又何妨!」
路過剋制不住,忽回身一個耳光扇在尹如薇臉上,喝道:「你清醒些吧!害死濟王的是施老賊,你沒法報仇,郡主在報!如今施老賊還沒死,你就先想著激郡主謀害皇上!你這不是要報仇,是要亡者生者所有人都不得安寧!」
十一定定地看著被打得再度撲倒在地上的尹如薇,嗓音越發地乾涸,「路師兄,你沒看出來嗎?她就是要所有人不得安寧。她已活得生不如死,無法解脫,所以巴不得所有人和她一樣生不如死!」
尹如薇又想撲向她,卻被路過扯住,只掙扎著吼道:「對,我就是要你們都生不如死!憑什麼,憑什麼與泓死了,你們還好好活著?我出家,我出家為什麼……就為祈求老天開眼,讓你們個個不得好死……」
她的話語忽然中斷,軟軟地倒了下去。
路過在她頸后重重一擊,止住了她的惡毒詛咒。
他抬頭看向十一,苦笑道:「郡主,我給她這供詞看,並不是讓她過來找郡主和皇上的麻煩,只是想告訴她,濟王的死有諸多因素的影響,並不是單單因她而起。不料這般偏執……」
十一嘆道:「開始見她說話有幾分條理,以為好些了,原來只是因為找到讓所有人都不痛快的法子……」
路過垂首道:「郡主,她少年時溫柔端莊,善解人意,後來痴戀濟王,求而不得,冷落空閨許久,這性子才漸漸冷僻。至於濟王的事……換任何女人大約都受不住,也怨不得她。」
十一從床上披衣坐起,看著地上的尹如薇,「嗯,我受得住,便該多受些。」
路過怔了怔,這才想起最難過的似乎應該是十一。
尹如薇失去的是夫婿,但十一和宋與泓情同手足,論起感情只怕還要更深厚些。
而剛剛尹如薇告訴了她什麼?她的夫婿也是謀害宋與泓的推手?
何況,她本想攜手到老的南安侯已與她反目成仇,小皇子頑疾難愈,她自己似乎也病得不輕……
他忽然間不敢想下去,甚至不敢看他自小一起長大的師妹,只垂頭道:「師妹,可否容我將濟王妃帶走?我會……好好看守著她。」
十一點頭,「讓她多念念經,消消自己的戾氣吧!日後我未必還護得了她,她自求多福才好!」
路過急忙應了,扶起尹如薇離開。
走到門口時,忽聽到十一低低一聲噫嘆:「若她只是盼著能有個人陪著她生不如死,那麼恭喜她,她做到了!」
路過回頭,正見十一走到窗前,注視著遠院落花,掩口咳了兩聲。
一方絲帕飄落,潔白如雪,卻染了大.片的嫣紅,宛若暮春時節開得正好的大朵芍藥。
芍藥,又名將離,離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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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昀不久便來到清宸宮,身後的乳.母抱著哇哇大哭的維兒。
他的面容尚有怒氣,看到十一倚於卧榻靜靜地望向他,才斂了惱色,微笑道:「今日可曾好些了?本不想帶維兒過來鬧你,偏偏盛樟他們幾個絮絮叨叨,都說施相怎麼勞苦功高,擾得維兒都睡不安穩,一直吵鬧著。我一氣將他們都逐走,先過來瞧你。若嫌棄我們吵鬧,我待會兒就帶維兒去仁明殿。」
十一抱過維兒,低聲道:「不用了,我正想抱抱維兒。這些日子我病著,不但帶不了他,連奶.水都沒了,算來真是對他不住,也辛苦你了!」
宋昀擁住她,柔聲道:「只要你能一日日好起來,比什麼都強。今日可曾咳血?」
十一道:「不曾。方才如薇過來找我說了會兒話,我倒覺得好些了。」
「嗯?她要出家,我問過母后意思后應允了,還賜了封號,讓她出宮靜養。她找你有事?」
「依然怨天恨地,怪我枉有一身本事,救不了宋與泓,也報不了仇,甚至都不曾送一送宋與泓,待他太過寡情。我聽她嘮叨得可笑,便叫路師兄把她打暈直接帶出宮去了。但願佛經能夠把她那怨氣消解消解,省得誤人誤己。」
「這女人……你本就病著,就是濟王知道,也寧願你養著吧?又怎會怨你?要說報仇……這仇恨也差不多了吧?」
他親了親她,撫她清瘦的面龐,低低道,「施相那病……應該不行了。璃華去看了一回,回宮哭得不行。」
他不安地站直身,揉揉漲疼的太陽穴,低嘆道:「算來……此事是我對不住璃華。便是施相,雖是各取所需,倒也不曾太過為難於我。」
但十一想報仇,他只能默認她所做的一切,甚至幫著她推波助瀾。
十一瞧著他這些日子也清減不少的面容,輕笑道:「若是覺得虧欠了皇后,日後皇上可以好好彌補她。至於施相,有因才有果,他心中未必不知是我下的套,恨不著皇上。」
宋昀道:「你做的,便是我做的。他恨我也無所謂,我擔著便是。便是有因果報應,我也跟你一起承受。」
十一道:「不用。皇上還有太多的事要擔,有什麼報應,不論是該的還是不該的,我希望都是我擔著,與你無關,更與維兒無關。」
她說這話時,維兒正睜著黑水銀般晶亮的眼睛好奇地看著她,甚至伸出手來,抓摸著她這些日子過分白.皙的面龐。
宋昀心口一緊,忙道:「卧chuang這麼些日子,才好些,又胡思亂想!太醫再三說了,這病還是因為你心思太重,若是少些思慮,指不定便好了呢!」
十一道:「是,便不為別的,我也該為維兒保重自己。」
宋昀道:「正是。如今施相已經拖不了多長時間,濟王這仇恨也算是作了個了結。濟王泉下有知,大約也只盼你安心養病,儘快調理好自己身子吧!」
十一長睫低垂,沉寂眼底幽暗如谷底深泉,「了結了嗎?可聶聽嵐不是還沒消息?我想來想去,一直就疑惑著,相府高手如雲,施相併不畏懼鳳衛,何苦把聶聽嵐滅口?便是想為施浩初報仇,也沒必要這樣偷偷摸.摸,弄出這樣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的詭異事。以相府權勢,弄死個把人算什麼?或一杯毒酒,或一條白綾,乾淨利落。收拾完只說是暴病身亡,或抑鬱而死,他自家的事兒,誰還去開棺驗屍不成?所以總覺得蹊蹺。」
宋昀沉吟道:「嗯……你說的也有道理。我再吩咐小觀細細查探查探吧!對了,你和濟王相交一場,因病不曾送他,只怕他真會憾恨。隔兩日便是他斷七,你若身體好些,不妨親去他墓上祭奠一回,也算全了你們間的情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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