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得而不能(6000+)
如此容姿出色的女子基本上整個城裡的人都識得,夜嵐笙稍加尋問,便問出了那兄妹兩人的住處。
東南街那栽著一顆大榕樹的巷口裡,第三家院子便是。
「好像沒人。」魏月零仰頭看了夜嵐笙一眼,又錘了兩下門板,等了一會兒,還是沒人來開,魏月零攤了攤手旆。
夜嵐笙蹙眉,看了眼那並不算高的牆頭,還未動,魏月零便拽住了他的衣擺,「你到底在找什麼人?窠」
夜嵐笙抿唇不語,這時隔壁家的院子門打開了,一個傴僂的老太走了出來,瞧了夜嵐笙和魏月零半響,才慢悠悠道:「你們是來找這蕭家姑娘的吧,今個兒街上有燈會,她約莫是隨她兄長上街玩兒去了。」
告別了老太,夜嵐笙和魏月零二人便離開了,隱約間聽那老太在身後嘀咕道:「這蕭姑娘當真了不得,連有了孩子的男子都來找,真不知是福還是禍喲。」
夜嵐笙:「……」
魏月零:「……」
東南街街道上一片幽靜,道路兩旁的屋舍燈火零星點點大概都是趕燈謎會湊熱鬧去了。銀白色的月光灑落,將街道上那一高一矮的兩抹身影拉得老長。
魏月零看著地上的影子,略有不滿的撇了撇嘴,「我到底什麼時候才能長大呀?」
夜嵐笙垂頭看著魏月零,笑了笑,一彎腰將他抱了起來,「長不大不好?」
「長不大有什麼好?」
「至少我還能這樣抱著你。」
魏月零看著夜嵐笙透著一絲悲涼的雙眸,心中一緊,伸出胖嘟嘟的小手拍了拍夜嵐笙的臉頰,「你不用太在意,那個詛咒,或許不是真的呢。」
「我到希望是真的。」夜嵐笙輕笑,眼底複雜的神色,很久很久以後,魏月零才弄懂,只可惜那個時候,他已經無力挽回了。
「你說的可是真的?」
前方突然傳來了女子陰沉的喝聲。夜嵐笙眸光微冷,閃身藏進了暗處,不動聲色的將呼吸放淺。魏月零見夜嵐笙如此,亦屏住了呼吸,睜大雙眼一瞬不瞬的看著街道的另一頭。
「千真萬確!閣主,那個女子就住在前面那個巷子里,聽說與她在一起的還有一名男子,兩人雖是兄妹卻沒有半分相似,還有啊,那女子生得美極了,幾乎整個城裡的人都知道這對兄妹的事情。」
「本閣主只想問你,那個女子是不是真的叫蕭輕悅?」
「屬下對天發誓,她確實是叫蕭輕悅。」
蕭重燕的目光變得陰沉,望著前面那棵大榕樹,神情恍惚了一下。她本是打算去龍門與薄魘談條件,然他放回蕭叢月的,沒想到在這鎮上才逗留半日,便聽到屬下說著城裡有個極美的女子,那女子喚作蕭輕悅。
這三個字,這輩子即便將她挫骨揚灰,她也忘不了!
幾個月前的大婚上遇到的那個自稱「邵輕」的男子,來自龍門,而現在,這座城又臨近龍門……蕭重燕突然遲疑了。她不是蕭輕悅的對手,當年能拿下她,仗的全是她那愚蠢的信賴,如今兩人再碰見,她一定會殺了她吧。
不,她還不能死,她腹中還有孩子,她和蕭叢月的孩子!
蕭重燕停下腳步,深深的看了那巷口一眼,淡聲道:「不必去了,回去吧。」她不能冒這個險,雖然,她很想殺了她。
「為何?那裡面的人說不準真的是前任閣主呢。」那下屬不明所以的問道。
蕭重燕眸中有寒氣滲出,倏地伸手扣住了那人的脖子,笑得森冷而殘忍,「本閣主說她死了,她就是死了,這個世界上,永遠都不會有蕭輕悅這個人。」
那人漲紅了臉,本能的掙扎了起來,然沒有動幾下,握住她脖子的手一緊,他在一陣劇痛中,完全失去了生氣。
蕭重燕隨手將人甩到一邊,身後立即有人地上乾淨的帕子,蕭重燕接過來認真的擦拭著手,厭惡的將帕子丟到地上那人身上,拂袖離開。
其餘人立即跟了上去,有人忍不住回頭望了眼那地上躺著的屍體,心中暗想,這個倒霉鬼,大概到死了前的那一刻還不明白自己為何得罪了蕭重燕吧。
兩抹身影從暗處走了出來,看著蕭重燕等人離開的方向。魏月零沉吟了半響,問道:「那個巷子里,真的住著一個名喚蕭輕悅的女子?生得一模一樣嗎?」
夜嵐笙點了點頭,眸光忽閃,緊抿著薄唇,沒有多說什麼。
在客棧里尋不到蕭重燕等人,邵輕瘋了一般在城裡亂找了一通,找了半天人還是沒找到,倒是自己滿腔的怒火散了個一乾二淨。
邵輕習慣性的抓了抓腦袋,冷不防抓到了一支硬邦邦的東西,想也沒想便抽出來一看,是支簪子。簪子雖簡單,卻是漂亮的緊,特別是那頂頭上鑲嵌的幾顆紫色寶石,几絲霧氣繚繞,隱約間透著一股淡淡的靈氣。
邵輕雖對這種女兒家東西沒什麼研究,可以看得出來這簪子恐怕價值不菲。邵輕若有所思的打量著手中的簪子,想著等會兒回去要抓夜嵐笙過來問問,這東西怎會到她頭頂上來了。
忽的,肩膀一疼,邵輕被人撞回了神。
女子倒退了幾步穩住身子,扶了扶臉上的美人面具,十分抱歉的對邵輕福了福身子,「奴家一時沒看路,不小心撞上您了很抱歉……」話音驀地蹲在,女子瞪大了眼睛看著邵輕手中的簪子。
邵輕伸手在女子面前晃了晃,「姑娘,你沒事吧?」
女子回神,這才看向邵輕的臉,只見眼前的女子散落著一頭青絲,有點兒不修邊幅,那張小臉明明也毫無特色,可那雙烏黑眸子卻明亮動人,仿若會說話一般,清澈見底。女子想,天底下大抵再也找不到一雙這麼乾淨漂亮的眼睛了。
垂了垂眼帘,女子柔聲道:「奴家沒事。不過姑娘,你手中這簪子很漂亮,奴家冒昧問一句,這簪子是在何處買的,回頭奴家讓奴家的兄長也去買一支。」
邵輕愣了愣,看中手中的簪子,腦海中浮現出某人的俊臉,唇角忍不住揚起,連語氣也含了笑意,「這是別人放到我頭上來的,所以我也不知道。」
「這樣啊。」女子有些失望,又福了福身子,「那麼姑娘,奴家還要去尋奴家的兄長,奴家告辭了。」
邵輕看著女子離開的身影,若有所思的撫了撫下巴。不知為何,這女子總叫她有種熟悉的感覺,究竟是什麼,她一時間想不出來。
「阿輕。」
邵輕聞聲回頭,便見夜嵐笙背著漫天燈火而來,周身宛若被鍍上了一層淺淡的盈光,恍若天神。邵輕稍稍迷了神,再回神時,夜嵐笙已經站在了她的面前。邵輕往夜嵐笙身後瞅了瞅,問道:「小零兒呢?」
「回客棧沒有看到你,我便獨自出來尋你了。」夜嵐笙輕柔的撥開邵輕額前掉落的碎發,「怎麼弄成這樣了?」
「亂了便解下來了,還發現了這個東西。」邵輕瞪著眼前的男子,「這簪子什麼時候到我腦袋上去了?」
夜嵐笙挑了挑眉梢,那燈火的光芒映照在他的眼中,甚是好看,「怎麼,不喜歡?」
「喜歡是挺喜歡的,不過看起來價值不菲,我想著這東西戴在我腦袋上萬一引來賊人,我這腦袋不知保不保得住。」
夜嵐笙失笑,卻是認真道:「若是真的有人來搶,你打不過,將東西給他就是,這東西遠遠沒有你的命來的重要。」
「話是這麼說沒錯,」邵輕用袖子擦了擦簪子,小心翼翼的收回懷裡,「這東西看起挺值錢的樣子,若有一日我露宿街頭,倒也可以拿去典當了換銀子。」
典當?夜嵐笙嘴角抽了抽,屈指輕叩了一下邵輕的腦袋,「你可知這簪子是千年寒玉,那紫色寶石的是水晶石,價值連城?」
邵輕驚了一驚,警惕的朝左右看了看,寶貝似得護住胸口,「居然這麼值錢啊,不過你放在了我的腦袋上,那便是我的了。」
「嗯,是你的了。」夜嵐笙長臂一伸將邵輕攬入懷中,緊緊的擁著,「就連我整個人都歸你了。」
邵輕點了點頭,正兒八經道:「那我便勉為其難的收下吧。」
耳邊是夜嵐笙低笑聲。
兩人在路邊若無其事的相擁著,路過的人不由得指指點點起來,那閑言碎語約莫是說兩人世風日下多麼的奔放不害臊之類的。
陰暗之處,一雙清麗的眸子緊盯著對面的那兩個人,眼底一片幽深。身旁一人拍了拍她的肩膀,沉聲道:「別看了,先回去吧。」
「別碰我。」女子低吼一聲,目光依舊沒有移動。
那人愣了愣,旋即冷笑道:「還真當自己是誰了?若不是……」詭異的笑了笑,轉身離開。
女子這才收回目光,望著男子離開的方向,絕美的面容依舊清冷得面無表情,只是眼底極快的劃過一抹狠戾之色。再望向對街時,那裡哪還有什麼人得身影。
那支簪子……他竟然……
喧囂在背後越來越遠,夜嵐笙牽著邵輕走在無人的街道上,月光打落在地面零星點點,只見樹影婆娑,斑駁了兩人被拉得老長的影子。
「接下來我們要去哪裡?」她的任務是追捕鬼剎,如今鬼剎走了,她更不打算真的去捉,這去處倒是成了一個問題。
夜嵐笙反問:「你想去哪裡?」
「我啊,」邵輕回想起自己這些年做任務走南闖北,不少地方都去過了,若說沒有去過而又想去的地方,便只有……
「若說到想去的地方,唔大概我是比較想去不夜城的吧。」聽聞過不少關於不夜城長燈街的傳聞,邵輕是真的很想去那裡看一看,感受一下到底倒是什麼樣的榮華,竟讓世人嘖嘖稱奇,流連忘返。
早些年沒去成,一部分是因為太遠沒有時間,另一部分是因為下意識有些排斥那個地方,不過現在不同了,她現在想去,除了想看,更因為……那是他的家啊。
夜嵐笙心中一緊,腳步頓住,握住邵輕的手更緊了些,抿了抿唇道:「現在恐怕不行。」
邵輕不解,「為何不行?」
夜嵐笙淺笑著揉了揉邵輕的腦袋,「你大概也聽說過不夜城那那位前任祭司,你覺得我回去了還能出來?」
世人皆知,如今不夜城的主人,除了那手握重權的城主,還有一位德高望重都的前任祭司。聽聞不夜城那前任祭司是前魏國唯一的後人,魏國國破后,軒轅國自動放棄了不夜城的主權,原本該坐上城主一位的人是她,只不過許多年前一場內亂,不夜城的主權落入了夜家的手中,以至於她無緣與城主之位。不過作為一個活了上百年且擁有正統皇室血脈的人,她在不夜城百姓心目中的位置是無可替代的。
想了想,邵輕覺得夜嵐笙的話還是有些道理的,他身為一城之主,如此與自己這般在外面呆著流連忘返不務正業,若她是那前任祭司,她也會將他抓回去關起來。
「那我們還是不去了吧。」邵輕想,萬一那前任祭司生氣,等夜嵐笙回了不夜城便不讓他出來了,她也應當是不會為了夜嵐笙而長久留在不夜城的,她終歸是龍門的人,而且她手上的縛魂子鈴,亦不會許她離開薄魘太長的時間。
還是,在有限的時間裡,好好的在一起吧。
夜嵐笙只是淺淺的笑了笑,沒有說話,牽著邵輕往回客棧的方向走去。
那日魏月茗的話依舊曆歷在目,邵輕體內有血劍,為了不夜城的安危,定然不能讓邵輕靠近不夜城。
夜嵐笙無聲的苦笑,是誰說不夜城的城主能夠輕而易舉的擁有一切的,如今他愛上了一個不能隨他回家的女子,算不算是得而不能擁有?
客棧內,魏月零雙手托著腮站在窗邊,喃喃的問:「小嵐笙怎麼還沒回來?」
誰說女大不由娘了,這侄大也不由叔啊,將他放回客棧后,竟然一聲不吭的出去了,他就知道他是去找邵輕,不想讓他跟著,真是可惡。
豌豆兒打了個哈欠,從魏月零的肩膀滑落進他的懷裡,哆嗦道:「快回了快回了,大人你能不能將窗戶關上呀?」
「不關。」魏月零想也不想便道,窗外是客棧門前的路,若那兩人回來了,他能在第一時間看到。
豌豆兒嘆了口氣,其實豆兒它也很心酸呢,想它一顆千年一結的天兵豆跟了主子大人這麼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怎的主子大人就喜歡上別的女子了呢。喜歡上別的女子也算了,盡然連豆兒它都不管了,直接丟在客棧里去處約會,這個主子大人真是越來越壞了。
想了想,豌豆兒用小小的手不痛不癢的拍了拍魏月零的胸口,嘆道:「主子大人是不能娶那個女人的,所以主子大人很快又是我們兩人……不對,很快便又會是我們一人一豆的了。」
「為何不能娶?」
豌豆兒輕咳一聲,將祭祀那夜魏月茗對夜嵐笙說的話一字不漏的說了出來,還學得惟妙惟肖有模有樣的。
魏月零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原來如此。」旋即眼前一亮,瞳孔的黑霧散去,那一銀一紫的眸光忽然閃現著瘋狂,「聽你這麼一說,本宮還當真要將邵輕帶回不夜城了!」
豌豆兒抖了抖,不知為何,豆兒它總覺得,它好像說了什麼不該說的事情。瞧魏月零這模樣,豌豆兒有些害怕的縮了縮脖子,想著等會兒夜嵐笙回來,一定要將這事情告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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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光盈盈的碧光泉畔,一襲銀色衣袍的女子抬手,一隻白掌大小的白鴿落在了她的手上。女子指尖輕撫了兩下白鴿的腦袋后,便從它的腿上取下一個小小的竹筒子,指尖輕輕一推將裡面的紙條倒了出來。
目光極快的掃了一眼那紙條上的字,眉心微微擰起,似乎有些不悅。拍了拍白鴿的腦袋,輕聲道:「乖,回去籠子里吧。」
白鴿討好的蹭了蹭女子的手掌,聽話的展翅飛走了。
魏月茗掌心一抬,銀色的光芒忽閃了一下,手中的紙條,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粉碎成灰,灑落在草叢裡。
古老的閣樓里,一名中年男子盤坐在一方灰色的坐墊上,周身有深紫色的光芒環繞,久久不息。
不知過了多久,男子倏地睜開了眼睛,眸光渾濁卻凌厲,只聽他沉聲道:「既然來了,便進來吧。」
門「吱呀」的一聲被打開,一道銀色的身影閃身而入。
昏黃的燭光映照在她清冷的面容上,原本就冷凝的面色,似乎又冷了一些。銀色的眸子掃視了一眼屋內的擺設,最後落在屋子中央的中年老人身上,淡淡道:「夜國師,百年未見了。」
夜國師微微一怔,旋即嘆了一口氣,恍若歷盡滄海桑田的雙眼中浮現出一絲恍惚之色,「原來竟是過了百年。」
時間便是這般等不得人的,沒想到他這一閉關,竟是過了百年了。
魏月茗點了點頭,淡聲道:「我這次來,是有件事需要你的幫忙。」
夜國師聞言抬眸,深深的看了魏月茗一眼,那張神似那人的臉映入眼中,夜國師眼底突然就浮現了淚光,纏聲問道:「你可怨我?」
「怨?」魏月茗輕笑,笑意卻不達眼底,「人都死了我怨你做什麼?況且,你是他的父親。」
夜國師閉了閉眼,斂去眼底的痛苦,聲音恢復了平靜,「說吧,什麼事?」
「我近日要出不夜城一趟,嵐笙不在城中,這城裡的事情,還需勞煩你看著。」魏月茗頓了頓,「特別是魏家那邊。」
夜國師神色變得複雜,「這不夜城本應是你的,你就不打算要回去?」
「不,」魏月茗搖了搖頭,面色忽然變得柔和,「這不夜城是他的,我輸給了他。」
夜國師終是嘆了一口氣,沒有說話。
臨走前,魏月茗突然道:「零兒想念嵐笙,偷偷的出去找他了。你若有心,便等著他回來見他一面,他那樣一個孩子,身重寒毒,雖有邵遲當年開的方子壓制著,若在得不到根治,怕是沒有多少年的命了。」
「你是一個失敗的父親,無論是對他,還是對零兒。」
話落,房門被關上,房裡再次只剩下夜國師孤獨一人,就好像這百年來一般,沒日沒夜,只有他一人,和無盡的懊悔。
「是啊,我從來就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