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2章 只圖你一笑
他不善於去哄小丫頭開心,便兀自懊惱地跺了下腳:「你起來。我說的是我自己的事,與你何干?」
這話沒錯,只是聽起來不好聽,硬邦邦的,還隔開了距離。於是蘭芽聽罷反倒一扁嘴,眼淚就掉下來了。
「瞧,你還說不是因為我?你這分明還是厭煩我,埋怨我了。」
煌煌天日,鳳鏡夜盯著眼前哭得梨花帶雨的柔軟小人兒,平生第一次只覺手足無措。他只能傻傻地看著她哭,一點法子都沒有。
街市上人多,還有不少商販都認得蘭芽,從來都是見這位小公子跟個泥鰍似的在前頭跑,滿大街遛她那個小廝的;何曾見過小公子受了委屈,要當街蹲在地上哭的模樣了?
商販們便看不過眼了,都放下了手裡的聲音,圍攏過來看情形。
有的大嫂便忍不住護著蘭芽,叱向鳳鏡夜。
「瞧你這穿戴,應當也是岳家的小子。是新來的吧?既然給人家當小子,便該懂尊卑有序,怎麼能陪著小公子出來反倒要欺負了小公子?真該就告進府里去,叫管事的好好給你一頓板子!」
司夜染倏然抬眸,一雙淡色眸子便如同一雙冰塊一般,年紀雖小,卻凍得那大嫂子連退三步,不敢再說下去了。
蘭芽也自己抹著眼淚站起來,扯著他袖子將他給護到身後,抽抽噎噎跟那大嫂子解釋:「嫂子你別賴他,他沒欺負我。就是我自己心裡難受,自己蹲下哭的。」
她那麼小,連他肩窩都不到,一邊哭卻一邊攥著他的袖子護著他……鳳鏡夜的心便又是一片奇怪的翻湧。
從小到大,雖則也有許多人為了護著他而送了性命。可是卻沒有這麼小這麼柔弱的,更沒有明明自己也難受得哭泣著卻還是堅持將他護在身後的。
她不知道他是誰,她也忘了他本來有多強,卻兀自只知道護著他……
他便迭聲嘆氣,最後盯著她的後腦勺輕聲說了句:「今日……算我錯了。」
她驚了,轉頭望過來,雖說破涕為笑,卻隨即又不笑了:「誰稀罕你認錯呀?你本沒錯,自然不該認錯。再說我要的只是你笑,壓根兒就不是要你認錯!」
他的頭又覺得一炸。
當真是說不清,也不知道該怎麼哄她了。
可是笑……已經遺忘得太過遙遠,是真的笑不出來了。
商販們見兩人好歹算是和好了,便都上前又塞了些好吃的。
蘭芽眼睛里的淚珠兒還沒全乾,這邊兒已經啃上包子了。他盯著她那饞樣兒,只能幽幽嘆息。
她可當真是對這人世半點防備都沒有。換做他,是怎麼都不肯吃的。反倒還會覺得,越是殷勤送上來的食物,越是可疑。
他便捉了她的手,將她硬拽出人叢。到了僻靜的地方都搶過來,然後拍著她後背:「都嘔出來。」
蘭芽便驚了,瞪大眼看著他:「你幹什麼呀?」
他眯眼:「你爹是文華殿大學士,位高權重,又性情直率,於是這多年朝堂上下樹敵不少。你總該明白,若那些人里有一個是跟你爹為敵的,那你就活不成了!」
「哎呀不會的!」蘭芽急得跺腳,伸手推他:「那些人的吃食,我吃了很久了,一日不吃都想得慌。他們也不會害我,更不會害我爹的。」
她按著他的手急急說:「你別把這世上的人都看成是壞人啊!」
鳳鏡夜被她吼得一愣。
他捫心自問:他有么?
他有。
無論是出於自己的身世,還是出於宮內多年的訓練,都叫他學會警惕,防範身邊所有人。
行走世間,隨時隨地都認定只有自己才是可以相信的。
她瞧出他眼中流過的疑慮,便嘆口氣,指著她自己:「比如說:我!你覺得我是壞人嗎?你覺得我會害你嗎?」
這個問題將他當真問住了。
他從小到大,身邊也曾遇見過吉祥那樣的女孩兒。吉祥的年紀跟她相仿,也跟她一樣護著他,可是……吉祥給他的感覺卻是不同的。
因為他知道,吉祥護著他的同時,心下是有所圖的。
吉祥圖的是護衛她的大藤峽,護衛她的族人,對他的好也都摻進了這樣的心思。
可是眼前這個小丫頭……
她圖他什麼?
她為了他走丟了,好懸被人賣了;她為了他而當著她爹、她家人,甚至這街上認識不認識的人掉眼淚……
若說她有所圖,圖的只是他的相貌,或者說只是那一眼的緣吧。
到最後,他也只能無奈任由她吃,只袖起雙手,冰溜子似的立在她身畔,小心盯著她。
若發現她有半點不對,他便上前施救。
所幸,他這一身所學的醫術,解普通的毒,倒還有用。
她則喜滋滋地沖著他吃,吃幾口還晃著包子問:「流口水了沒?」
平素她逗眉煙也是這麼逗的。小孩子家,哪有看見吃食不嘴饞的,眉煙比蘭芽大了兩歲,學會了女孩子的矜持,便怎麼都不肯承認的,只是控制不住眼珠子跟著滴溜溜轉罷了。
於是每回蘭芽得著的吃食,都自己只吃一半,另一半逗著眉煙,最後都給了眉煙。
只可惜同樣的法子,到了鳳鏡夜這兒卻不管用。
他只淡淡瞥了她一眼:「單憑你這點吃相和見識,倒不像大學士家的小姐,彷彿應該是個叫花子。」
蘭芽當然不知道他從小吃的見的都是什麼,這話說得不虛;她可惱了:「嘿,那你都吃過什麼,你給我說說呀!」
司夜染哼了聲:「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蘭芽便登時覺得這手裡的包子沒滋味兒了。
他偷眼瞄著她,果然見她將包子塞回油紙里去不啃了,這才悄然揚了揚眉。
小丫頭,想不聽他的話,她還當真嫩了些。
吃過了包子,蘭芽再捉著他的手走,走著走著連他都發覺了不對勁,停住了腳:「你究竟想帶我到哪兒去?你不說,我便回去了。」
蘭芽便笑了,像是被踩住了尾巴的耗子,笑起來尖嘴猴腮的。
鳳鏡夜不由得皺眉,忍不住猜想,是不是她那天在府門前偷吃的那個糖人兒耗子,附了她的身?
蘭芽忸怩道:「人家就是好奇,你那天是怎麼找見我的。喏,我就是在這兒跟眉煙分開的,我想你一定是到這兒來打探過了。那其後呢,你又怎麼找著我蹤跡的?」
鳳鏡夜無奈地盯著她。
就知道她帶他來到上回跟眉煙被衝散的地方,就是存著心眼兒呢。
他蹙眉搖頭:「沒什麼大不了,我也懶得再提起。」
「不對。」她悄然揚起清秀的黛眉:「我丟了那天,我爹是將府里的人都撒出來了。不用說那些跟了我爹多年的管家和管事的,就連我兄長也親自帶人尋了出來,卻結果都沒找見我。只有你找見了。那你必定就是有過人之處,甚至是超過我兄長去的。」
她展顏而笑:「那我便得知道你是怎麼辦到的。」
鳳鏡夜連連皺眉。
他最怕的其實就是岳家人總忘不了這個,那一不小心就會揭開了他的真實身份。可是索性岳如期和岳蘭亭都未曾再問起,他以為沒事了,卻沒想到反倒被這小妮子揪住不放。
她盯著他笑:「總歸你今兒不說清楚,那我就每日都帶你來。」
他皺眉扭身就往回走:「你想每日都來,那隨你;總歸我也有自己的性子,不想說的,便怎麼都不說。」
他跟她比起來,身高腿長,於是幾步就走遠了。
他以為她會跟上來,便悄然放慢了腳步,扭頭回去望。
卻見她跟一根小木釘子似的還牢牢釘在原地,紋絲未曾動!
他心下懊惱,便索性大步流星地走了,一直走到確定她再看不見自己背影了,方拐了個彎子停下來。
他想,她總歸該跟上來了。
坐了半晌,忍不住探頭出去朝她那方向瞧。竟然還是沒見著她影蹤!
他當真懊惱了,站起來惱得原地轉了好幾個圈兒。
若這麼回去找她,一來叫她得了意,還得繼續纏磨他不說;那以後其他的事兒上,可不就成了規矩,那他難道還真就被她降服了不成?
可是話說回來,若就這麼狠心不管她了……她要是再丟了呢?
更何況她那看似柔婉,實則九頭牛都拉不回來的脾氣,他也已經小有領教了。萬一她自己上來擰勁兒,自己按著當日走丟了的方向追尋下去……那可怎麼好?
最後他掐腰立在原地,仰天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