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孟七七下意識地閉上眼睛,然而預期的溫軟並沒有落在她唇上,反倒是覆上了她薄薄的眼皮。
上官千殺輕輕親著女孩的眼睛,溫熱的唇靜靜貼在女孩眼皮上。
孟七七帶著幾分迷濛睜開眼睛,望向已經退開的戰神大人。她能感受到這個親吻,絲毫不含情·欲,更像是為了讓她安心而作出的撫慰之舉——溫柔綿長,卻沒有火花。戰神大人明白她那些語無倫次背後的愧疚羞慚,也明白只用言語難以撫平她的不安。這樣的一個親吻,就好像在說「我原諒你。你想要的原諒,我會給你。」
上官千殺順著將女孩攬在懷中的姿勢,伸手愛憐地撫摸著她還流露著呆茫神色的臉龐,翹起唇角緩緩道:「既是你的人,今後就由你安排吧。」竟是就此揭過了姦細一事,既不要追究,也不要懲處,隨她去了。
孟七七緩了一會兒才明白相信起來,細白的手指揪住戰神大人暗色的衣襟,低頭眨了眨眼睛,悄無聲息掉出兩粒淚珠來。不好意思給戰神大人看到自己的淚水,她把頭埋在他胸前,緊緊摟著他的腰身,小聲道:「戰神大人,你對我真好。」聲音到底還是有點哽咽。
上官千殺聽出來了,見她埋著頭顯然不想讓他看到,便只一下一下摩挲著女孩略顯瘦弱的脊背,他仰望著傍晚有些昏黃的房頂,默默想著,若是這種程度的好,能將女孩在自己身邊多留些時日,他總是甘願的。
孟七七的淚水漸漸收住了,她望了一眼窗外燦爛的晚霞,張口想要說話,肚子里卻先輕叫一聲。
上官千殺悶笑一聲,「餓了?用晚膳吧。」
孟七七不好意思地摸摸腦袋,按照自己的計劃先是道:「我該回府衙啦……」她的目光在上官千殺面上一轉,又改口道:「不過我的確餓慘了。我們先一起吃飯!然後……然後我再回府衙……」
上官千殺垂眸看了她一眼,眼神中隱含了一種靜默的威嚴與瞭然。
他打斷了女孩拚命往回找補的話語,淡聲道:「我送你回去。」說著站起身來。
孟七七耷拉著腦袋也下了軟榻,實在是她都安排好了,這會兒回去已經讓雲州眾軍官久候了,更何況是等用完晚膳。她拾起案幾果盤中的一枚橘子,捧給上官千殺,小心翼翼笑道:「戰神大人,請你吃橘子。」
上官千殺接過橘子來,放在手中轉了一轉,又擺到案幾一角。
孟七七望著那枚橘子呆了一呆,抬眼一看,見戰神大人已經大步走到書房門前,背對著她打開了房門。沉鬱的金色夕陽灑入,卻只照到他身前便止步了,令他整個人像是生在光與影的混沌中一般。
她不知哪裡來的衝動,跑過去從後面抱住了上官千殺。
上官千殺渾身一僵,下意識地想分開女孩交錯在自己腰前的雙手,淡聲問道:「這又是怎麼了?」
孟七七整個人都粘上去,將臉埋在他背後。鼻端全是他的氣息,她感到一種莫名的微醺,搖搖頭輕聲道:「我想你。」
方才她也說過這句「我想你」,這一次卻有些不同了。
上官千殺身體漸漸放鬆下來,大掌反倒按住了女孩的小手,他輕聲道:「方才不是說過了嗎?」聲音里含了一點笑意。
孟七七低頭,看夕陽將他黑色的袍角染上粼粼的光,那光好似一路落到她心底去了,她也笑起來,「我不管。我想你,我想你,我、想、你。」聲音始終低低的,每個字音卻越拖越長,從耍賴變成了撒嬌。
上官千殺將她拉到身前來,見她仍是眼巴巴瞅著自己,無奈笑嘆了口氣,摸摸她的發頂,溫聲道:「走吧。我沒那麼小氣。只是自己吃頓飯而已。」
孟七七搖晃著腦袋,笑眯眯道:「我可沒說你小氣……」又道:「我明日一早就來找你,然後就在這裡待著啦。」今晚回去把最後的事情處理完,就可以安心來戰神大人這裡了。
說笑聲中,上官千殺騎馬將孟七七一路送回了雲州城北的府衙。
抵達的時候,已是暮色四沉。府衙里亮著高掛的燈籠。
孟七七一面往門洞底下走,一面戀戀不捨回頭看。
上官千殺立在黑龍馬旁邊,見她頻頻回頭,忙道:「仔細看路。」語速比平日要快上許多,又補了一句,「小心跌倒。」
孟七七先是道:「知道啦。」聽了后一句,撅起嘴來哼道:「我才不會跌倒呢。」
上官千殺見她微嗔的嬌俏模樣,不禁心頭一熱,等人去得望不到了,還有些回不過神來。
他一路快意馳騁回到高府,剛一下馬就聽親兵道高志遠來了有事彙報。他習慣性地要讓人帶高志遠到議事廳去,頓了頓,微微翹起唇角道:「讓他到舊書房等。」
舊書房裡,孟七七是已經離開了,但是她來過的痕迹卻還存留著:打開的長窗,軟榻案几上的各類吃食,案幾一角的那枚橘子。
上官千殺踱步過去,撿起那枚橘子在手中轉著,嘴角帶著不自知的溫柔笑意,「說吧。」
高志遠膽戰心驚地瞄了自家少將軍一眼,這幾日來還是第一次見少將軍不再黑著一張臉,但是——他預感到自己接下來要彙報的事情,絕對會破壞少將軍這難得的愉悅心情。
「咹?」見高志遠遲遲不語,上官千殺眉頭微擰,凝目看去。
高志遠心頭一顫,盡量平靜道:「回將軍,姦細石齊一事有新進展了。」
上官千殺腳步一頓,嘴角的笑意好似從夏日驟然流入冬日去的溪水一般,一寸一寸地凍住了。他靜靜盯著高志遠,已經從對方的神色中讀出了災難的徵兆,「說下去。」
高志遠躬身道:「下午密隊來報,三日前在并州截獲一封張新敬呈給安陽公主的信件。內稱,石齊一事已被少將軍知曉。」他從袖中托出一封書信來,垂著眼睛呈給上官千殺,不敢看少將軍此刻面上神色,「這是謄本。原件看過後已經原樣送出。」
上官千殺接過那謄本來,掃了一眼,淡聲問道:「何時送達?」
高志遠越發壓低了身子,「密隊預計,快則昨夜,慢則今晨。咱們在府衙附近的密隊彙報,今日凌晨,有送信之人進了府衙。那送信人,與并州密隊見到的送信人,一般模樣。」而安陽公主今日下午就來高府了,當中有什麼關聯,他高志遠可真是不敢想。
「還有旁的嗎?」上官千殺的聲音已經徹底冷下來了,他將那謄本信件揉碎在掌心,臉色卻還算平靜。他另一隻手還轉著那枚橘子,心裡想著,就算是她是因為知道事情敗露才來告訴他的,那他也願意原諒她這次。畢竟,她還願意為他費心思。
「還有……」高志遠囁嚅了兩聲,咬牙道:「從前摸出來跟石齊一波的十幾個姦細,調查背景時,完全查不出來。少將軍明鑒,咱們南朝這樣查不出身份來的人,可就只有……」他擦了擦額角的汗,沒敢繼續說下去,他感覺自己是攪到了不得的事情里去了。比他跟著上官千殺弄死西北軍大將軍高建業一家還要了不得的事情。
高志遠不敢說完的話,上官千殺替他補全了。
「只有玉如軍。」上官千殺淡淡道,眸中一片深不見底的濃黑之色。只有由山淼執掌的玉如軍。
高志遠期期艾艾道:「是,是,正是玉如軍……」
上官千殺淡聲道:「我都知道了,你下去吧。」
高志遠如蒙大赦,他實在懼怕於少將軍此刻的威壓,忙不迭離開了。
關門的聲音傳來,上官千殺彷彿才又會動了。他覺得一股說不出的累從心底泛了上來,令他連只是這樣站著都覺得呼吸不暢。
天色已經全暗下來了,書房裡沒有點燈。
他在黑暗中,扶著案幾,緩緩在軟蹋上坐了下來,一手是揉碎了的信件謄本,一手是女孩臨走前捧給他的橘子。他久久坐著,一動不動,彷彿一尊沉入海底的英俊石像。
橘子的清香在死一般的靜默中絲絲縷縷散開來。
「噗」的一聲微響,橘子的清香忽然大盛,卻是上官千殺五指用力,將那枚橘子攥破了。
孟七七對於這些卻是一無所知,她回了府衙,忙於對佔過來的的三分之二西北軍做最後的彙編。她手下的軍官與雲州朝廷命官果然也已經等候多時了。她想著此間事了,明日便可搬去高府與戰神大人同食同宿,倒也幹勁十足,絲毫不覺人事繁瑣,直忙到子夜時分,這才將將完成。
她雖然困,還強撐著指揮小丫鬟給她收拾隨身行囊,準備明日搬去高府。
正在她於卧房裡忙亂之時,南宮玉韜姍姍而來,倚在門框上,一開口就帶著點嘲弄,「小別勝新婚,這趟去見了你的戰神大人——忍不住了吧?」
孟七七站在一屋子打開的箱子中間,的確心情好,因笑道:「你有空跟我鬥嘴,不如來幫我收拾東西。」
南宮玉韜搖了搖風雅的摺扇,「你看錶哥我像是收拾東西的人么?」他從懷中抽出一封信來,丟到孟七七跟前去,「京里給你來的信。今日一早就到了,你先是睡死了喊不醒,一醒就跑去找你的戰神大人,都尋不到空閑給你。喏,自己看看吧。」
孟七七蹲下身撿起信來,見是張新敬送來的,忙拆開看了,這一看就是一陣心跳紊亂。
只見張新敬寫的第一樁事情就是石齊之事已經敗露。上官軍中的幾十個人每月都要向張新敬上報的,這個月有十幾人沒有上報——不用尋訪,便知道糟糕。另一件事,卻是說蔣虎彤上次所言之事,已經查實。最後則說,京中已是劍拔弩張,公主歸來之日可期。
第一件事分走孟七七太多心神,令她一時間靜不下心來想后兩件。難怪今日下午她同戰神大人坦白之時,他會是那樣的態度。好在背後與變態表哥的勾連沒有暴露。也好在這一節戰神大人願意揭過不提了。
孟七七看完之後,像從前那樣,將來信燒毀了。次日一早,她便包袱款款,去了高府。
上官千殺還在舊書房裡。
孟七七推開書房門,帶著初升太陽的金光蹦蹦跳跳進去,笑著嚷道:「戰神大人,我來啦!」她環顧四壁,在裡面的軟榻上覷到了上官千殺,「你躲在這裡呀!」她笑著走過去,漸漸看清楚了他,腳步越來越慢,臉上的笑容也漸漸消失了。
上官千殺還穿著昨日那身衣裳,竟是在此間坐了整整一夜,他靜默地看向闖入的女孩,墨色的眸子里有淡淡的血絲。
「咔噠、咔噠」——他修長的食指一下又一下叩擊著案幾,聲音規律而又清冷。
「玉如軍的人,你用得可還趁手?」他如是問,乍看上去一派平靜的臉上,實則每一塊肌肉都在細小的顫抖著,那是他在竭力剋制著即將潰堤而出的滔天怒火與痛楚。
孟七七怔在原地。
上官千殺站起身來,像一堵山一樣擋在了她面前,將她罩在了陰影里。
「山淼的人,你用得可還趁手?」他逼上前來,因為整夜無眠,聲音沙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