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簡喬南第二天醒來時,天已經大亮。宿醉讓他頭疼欲裂,可是他的人卻是躺在被褥鬆軟的床上,陽光從拉了幾層薄紗的窗帘里透進來,大片大片的白光,刺得人眼睛都睜不開。
他的手機還在要命的響著,是助理打來的,一接通就問他今天十點鐘的那個會要不要延後再開。
他看了下時間,才知道時間實在是不早了,他這一覺竟睡得這麼沉。
他飛快地跳下床去洗漱,知道時間已經來不及了,只得通知助理會議延後半個小時。洗漱到一半,他的腦中忽然湧進大片大片混亂的畫面,那些黑暗裡的暴行,他一時竟不分清是真的,還是他的一場夢。
怔忡地洗漱好,等到脫下睡衣準備換上襯衣時,他霍然發現自己手臂上有幾條淺淺地抓痕,沒有破皮,只是幾道紅印子。
因為怕傷到孩子,小小的指甲一直留得很短,她要是抓人,應該就會是這種印子。
簡喬南嚇壞了,一邊扣著扣子,一邊就往凌小小房間跑,卻撲了個空。
他斂了下心神,想著這個時間,她應該是起床了,於是又匆匆地往樓下跑。
樓下宋老師正陪著簡佑嘉在畫畫,見到他下來,忙站了起來,紅著臉叫了一聲「簡先生」。
孩子也丟掉手中的畫筆,站起來就往他這邊跑,「爸爸,爸爸。」
他急得不行,連聲問,「媽媽呢?佑嘉,你媽媽呢?」
孩子撲到了他懷裡,一邊宋老師小聲地說了句「簡太太在吃早餐」。
簡喬南一聽,立即把孩子丟給她,一路小跑著去了餐廳,卻在到了門邊時,又放輕了腳步。
***
餐廳里很安靜,陽光從落地窗透進來,凌小小正逆著光坐在餐桌前,低著頭吃著碗里的白粥。
他忐忑地走過去,在她身邊站定,輕輕地叫了她一聲,「小小。」
她好像才知道他進來,緩慢地抬頭看向他,仍然是那種冷冰冰的樣子,但也沒見什麼生氣憤怒的神色。
她看向站在一邊的下人,「替大少爺盛碗粥來」,說著才將目光重新落回他身上,眉宇間有淡淡的不悅,「我以前不是說過,喝多了就在外面住一晚,你看看你昨晚什麼樣子……算了,昨晚醉成那樣,現在吃點粥養養胃吧。」
簡喬南一心記掛著昨晚那些事是不是真的,哪有心思坐在這裡吃東西。
「小小,我昨晚……是不是……」他沒有說完,忽然看到她因為從下人手中接過碗而露出來的手腕,那上面有一塊淡淡的淤青。
他的腦中轟得一下,一把攥住她的那隻手腕。
凌小小沒提防他這一舉動,手一抖,碗里的粥灑出來一點,正好灑到她手腕上。那粥還在冒著熱氣,她輕輕地「啊」了一聲,他已經奪了她手中的碗,不假思索地去吮她被燙到的地方,然後飛快地拉著她去了廚房沖涼水。
他慌得手忙腳腳亂,她卻只是怔怔的,神情恍惚。
眼看著那點紅印變得淡了一點,他才關掉水籠頭,用手指輕輕地摸著那處紅印,小聲問她,「疼不疼?」
她抬眼看著他,很小幅度地搖了搖頭。
「我總是弄傷你。」他內疚不已。
她身上大大小小的那些疤,都是因他而起,心上的那個傷口,更是他給她的。
她神情仍然只是冷淡,默默地抽回手,低著頭,聲音很輕,「快去吃點東西吧,爸爸去度假,公司里等下肯定有事要找你。」
他這時才想到那個會議,眼看著就快要趕不及了,可是又放心不下她,語氣不由地焦急起來,「昨晚我……」
她猝然抬起頭,眼中隱有恐懼,但很快卻變成了痛苦之色,最後卻漸漸變得雲淡風輕,「你喝多了。」
簡喬南胸口像被人打了一拳,悶悶地痛著。
那些竟然都是真的,他真做了那種混賬事,不止傷到了她,也對不起喬伊。
她跟喬伊剛剛兩情相悅,以她的性子,肯定不想讓別人再碰她,可是他偏偏就在昨晚強迫了她。
「小小,我……」他道歉的話還沒有說完,忽然想到另一件事,簡直就像被雷劈過了一樣,「你……你昨天是不是……安全期?」
喬伊知道他們一直在分居,如果她有了孩子,是喬伊的還好,要是他的,她到時候怎麼面對喬伊?
凌小小臉色發白,眼睛在他臉上飛快地掠過,旋即垂下眼皮,「沒事,我記得買葯。」
他長長得鬆了口氣。
她和喬伊來日方長,不是非要在這一時半會來要孩子,所以的確還是保險一點比較好。只是隨即而來的,卻是一種複雜的傷感。
要不是因為他,她就不用吃那種傷身體的葯,也不用連累得可能是喬伊的孩子也不敢留了。
他心中難過,一時沉默下來,凌小小也只是低著頭站在那裡。他想到公司里的事,只得狠下心匆匆離開。
她雖然還在他身邊,其實已經是喬伊的人了,他如果再一味親近,肯定只會讓她更加討厭,倒不如疏遠一點,等離婚手續辦好了,她就真正自由了。
***
中午吃過飯沒多久,宋老師忽然開始不停地嘔吐,凌小小嚇得趕緊將她送進了醫院,忙活了一陣子,跟她相熟的醫生才告訴她們不是什麼大事,應該是吃了什麼不幹凈的東西,她的胃本來也不是很好。
宋老師因為麻煩到她,挺不好意思的,一直不停地向她道著歉,又表示感謝,然後堅持著要回去,不肯住院。
凌小小笑著在她床邊坐下來,拍了拍她的手。
「沒事,還是住一晚再觀察一下才比較放心一點。佑嘉我已經讓人送到他爸爸那裡先看著了,晚一點簡哥應該會帶他過來。你別管那麼多事,先好好休息就是了。」
宋老師於是更過意不去,不停地說著對不起。
凌小小鬆開她的手,莞爾一笑,「說起來真是不好意思,剛剛看你吐成那樣,昨晚又不小心看到你跟簡哥那麼親密,我還以為你是有寶寶了呢。」
宋老師本來臉色就發白,這下更是白得像紙,連連搖頭解釋,「簡太太,你別誤會,我跟簡先生什麼都沒有。」
凌小小笑著打斷她,「看你嚇得。」她說著嘆了口氣,「其實是你別笑話我才對,我這也是病急亂投醫,見風就是雨了。」
宋老師被她的話弄愣了,坐在那裡傻傻地看著她。
凌小小又嘆了口氣,看了眼窗外,神色間很是無奈的樣子。
「宋老師,你到我家也有幾天了,想必你也知道,我跟簡哥一直都在分居。」
這個只要不是傻子,在他們家住上幾天都能發現的,只是畢竟是他們的私事,她當然不好意思去問他們為什麼分居。
「其實是這樣的。」凌小小忽然按了下她的肩,「你先躺下來休息一下,難得偷個閑,我們說會兒話也是好的。」
宋老師誠惶誠恐,卻只能依了她。
凌小小待她躺下后,又幫她掖了下被角,這才笑道,「其實我跟簡哥一直是協議婚姻。當初是簡哥不想結婚,他爸媽又一直催他,他沒辦法,才找我幫的忙。本來呢,只是說假結婚,過一年就離的,結果……」她好像略微有點不好意思,「結果後來我們兩個有次酒後糊塗……就有了佑嘉。」
宋先師沒想到她會跟她說這麼私密的事,本來有點窘迫,但畢竟心底也是好奇的,於是抿著嘴沉默著。
凌小小笑著嘆了口氣,「雖然說有了孩子,可是我們兩個畢竟沒有感情,總不能因為這個,就真的勉強在一起吧,所以後來,簡哥他遇到了一個喜歡的人,我其實挺為他高興的。對了,這事你聽說過沒有?」
宋老師這下更尷尬了。
她就是本市的人,的確曾經輾轉地從其他人口中聽說過簡喬南出軌的事。只是這件事畢竟不是什麼好事,她哪裡敢在這位簡太太面前提。
凌小小好像看出她的尷尬,於是擺了擺手,笑道,「你別聽外面那些傳言,其實根本不是那麼回事。佑嘉的爺爺是什麼樣的人你大概也聽說過吧,簡哥是他教出來的,怎麼會做出那種不負責任的事?」
簡伯年作風正派幾乎是有口皆碑,宋老師連忙點頭,又想流言這種東西,本就可信度不高,說不定這件事真有什麼隱情呢,於是好奇心更被勾起了幾分,只是不好表現得太明顯罷了。
「所以呢,當年簡哥其實根本不是像外面傳說的什麼出軌外遇。我們當初是商量好的,佑嘉一出生,我們就離婚,他能跟那位鍾小姐結婚,我也能恢復自由之身。可是後來……」她重重地嘆了口氣,無限惋惜一般,「誰知道那位鍾小姐以前的生活不太檢點,被佑嘉爺爺知道了。你知道他爺爺那副脾氣,最不喜歡的就是這一點了,所以才一直不喜歡那位鍾小姐,怎麼也不肯讓簡哥娶她過門。沒辦法,我跟簡哥雖然沒感情,還是不得不繼續生活在一起。」她搖了搖頭,很是無奈,「有時候有錢人家就是這樣,面子比什麼都重要,離婚這種事,再怎麼說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你說對吧?」
對於這一點,宋老師倒是很贊成的,於是點了點頭,但是細想一下又覺得不對。
「可是你們這樣勉強在一起,能幸福嗎?」
凌小小聳一下肩,「那有什麼辦法?我是簡家養大的,簡家對我有恩,我要是提離婚,不僅傷簡家的面子,也傷兩位老人的心。簡哥要是主動提吧,他爸爸又會說你們兩個過得好好的,離什麼婚,讓人看笑話不提了,還顧不顧孩子?簡哥要是說有情投意合的人了,他又覺得我們還是夫妻,那個女人就□□來,肯定不是什麼安份的人,這樣的人簡家怎麼能要。你說,你說,這不是互相矛盾的嗎?我們哪天才能真正離婚啊?」
宋老師一聽她這樣說,也笑了起來。
凌小小嘆息一聲,然後沖她淡淡地笑了笑,解釋一般,「所以我剛才以為你是有了,還真的為你捏把汗呢。」
她忽然湊近她一點,壓低聲音笑道,「你是不知道,他爺爺這人有多古板,最最不喜歡輕浮的女孩子,你們要是沒結婚就在一處,還有了孩子,他肯定會很不高興……我就算是為了我自己快點脫身,也是希望你們兩個能順順利利的。而且我畢竟比你大兩歲,可能稍微多懂一點為人處事的道理。有時候怎麼說呢,女孩子還是矜持一點比較容易得到男人的尊重。佑嘉要是一個女孩子,我肯定也是這樣要求她的。雖然說現在時代不同了,可是男女之間畢竟不是完全的平等,就算是出於生理原因,在男女之事上,女人也比較吃虧一點,你說對吧?」
這種話她媽媽也不止一次告誡過她,宋老師對此倒是頗為贊同的。
但是,她拚命的搖起頭來,「簡太太,我和簡先生真的什麼都沒有,真的,我不騙你……」她漲紅了臉,小聲道,「我……我還沒經歷過……男女之事呢。」
凌小小好像愣了一下,然後「嗤」的一聲笑,輕輕地在她臉上捏了一下,「你這個傻姑娘。」
宋老師自己也挺窘的,羞得臉通紅,但是卻覺得這位簡太太倒是挺真誠的,不由地對她多了幾分好感。
凌小小坐直了身體,然後又嘆了口氣,好像挺失望的樣子。
「唉,我還以為我真的快能脫身了呢,結果又是空歡喜一場。不過你也不能怪我亂想,簡哥前一段時間說他碰到了一個喜歡的人,又怕佑嘉爺爺不同意,所以我就跟他商量,讓那個女孩子先來給佑嘉做老師,跟佑嘉處好感情。佑嘉爺爺最喜歡他了,以後他要是說喜歡那位阿姨,這件事應該會比較容易成一點。後來你就來了,我當然就……」她頓了一下,很誠懇地向她道了次歉,「不好意思,是我誤會你們了,你別怪我胡思亂想啊。」
宋老師忙說沒關係,臉卻漸漸地紅了,神情也有一點點的恍惚。
凌小小笑著站了起來,「時間不早了,你先休息一會兒,我去看看簡哥下班沒有,他事多,佑嘉交給他,我總是有點不太放心。」
***
凌小小走出病房,走到走廊盡頭的窗戶前。外面已經是黃昏時分,太陽已經消失在樓宇間,只是西邊還有一點淡淡的晚霞。
她倚在窗口長吁了口氣。
不管怎麼說,她終於確認了這個姓宋的女人暫時還沒有身孕,這已經算是一個好消息了。
至於她和簡喬南到底有沒有勾搭到一處,從她剛才的觀察來看,倒還真看不出來。
這隻說明兩點,一是他們真的是清白的,二就是,那個女人太精明了。
不過沒關係,不管是哪一點,暫時的形勢應該是被她穩住了。
他們是清白的當然最好,要是他們真有點什麼,以那個女人的精明程度,有鍾以晴這個前車之鑒,她暫時肯定不敢逼簡喬南和她離婚,而且應該會儘力去討好佑嘉。
這樣就為她爭取了時間。
不管他們現在感情有多深,等到簡喬南一死,她才是名正言順的簡太太,那個女人什麼都得不到。
下一步,就是該讓鍾以晴發揮她的作用了。
凌小小淺笑著將手按到面前的窗玻璃上,她的那隻手腕上,那條疤痕已經被她祛掉了。現在這樣看上去,就好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可是怎麼可能真的當成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她的手指一點點曲起,最後緊緊地握成了拳頭。
她要讓鍾以晴和簡喬南同歸於盡。
假如她僥倖置身事外,從此以後就可以安心地看著她的孩子長大成人,接手簡家的一切。
只是簡伯年這麼聰明,到最後應該還是會發現真相。不過沒關係,就算他真的殺了自己,佑嘉也是他的唯一選擇,他肯定還是會將這個孩子培養成才來接手簡家的一切。
她的目的也就達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