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不一會兒簡喬南就帶著孩子來了。

孩子跟姐姐很親熱，一進來就要往她的床上撲,簡喬南出於禮貌也不得不上前去問一下她的身體狀況。

凌小小站在一邊，看著那個女人一邊撫摸著佑嘉的頭髮，一邊紅著臉跟簡喬南說話,那種樣子,怎麼看都像是幸福的一家三口，而她，就是那個礙眼的存在。

那她還站在這裡做什麼呢？

「我先回去了。」她忽然開口。

簡喬南立即轉過身,「好,你等我一下。」

她倒是怔了怔,看著他抱起了佑嘉，又讓孩子跟姐姐說拜拜,然後走到她身邊，溫聲道,「回去吧。」

三個人一起下了樓，她有點精神恍惚，簡喬南也一直沉默,只是在孩子要媽媽抱時，他說了句「媽媽累了，爸爸抱吧。」說著好像想攬她的肩，手剛伸出來，又縮了回去。

等到了車邊，凌小小先上了車，將孩子接過去，簡喬南站在那裡卻沒有跟著上車。

「我還有點事，你們先回去吧。」

凌小小目不轉睛的看著他，他卻立即偏過眼去，隱隱有點心虛的樣子。

她的心中鈍鈍地痛著，說出的話自己也覺得乾巴巴的，「那你去吧。」

簡佑嘉卻在一邊哭鬧起來，「爸爸，我要爸爸。」

簡喬南好像有點不舍，可是卻沒有再伸手去抱他哄他。

她將孩子往懷裡摟得更緊一些，一下下撫摸他的頭髮，「佑嘉乖噢，爸爸有事，一會兒就回來和佑嘉玩。」說著又抬眼看向簡喬南，淡淡地笑了笑，「簡哥你去吧，佑嘉我帶著就行了。」

簡喬南好像有點不放心，但還是替她關上了車門，然後轉身離開。

孩子還在鬧著要爸爸，她緊緊地抱著他，一下下親他的小額頭，微笑著問他，「爸爸那裡好不好玩，今天佑嘉都做了什麼？」

孩子的注意力稍稍被她的話轉移走了，想了一下大聲回答道，「睡覺……林阿姨還給我糖吃。」

他剛說完就發現自己說錯話了，於是轉了下眼珠，向凌小小露出一個討好的笑容，還往她懷裡鑽了鑽，「媽媽不生氣噢。」

凌小小親了親他的頭髮，回過頭看了一眼，簡喬南在這時突然從車上跳下來，匆匆地往宋老師的病房那邊跑去。

她的心好像被人狠狠地擰了一把，卻因為還在麻木中，也不是多麼的疼。

「媽媽不生氣。」她親著他的頭髮輕聲道，「媽媽永遠都不會生佑嘉的氣。」她只是害怕不能一直陪在他身邊。

孩子一下子開心起來，猛地抬起頭來，「媽媽不生氣了啊。」

他的小臉有點模糊，凌小小笑著點了點頭，「但是糖還是不能多吃。佑嘉還記不記得媽媽的話，凡事都應該有個度，比如飯吃太多了，肚子會疼，就像姐姐今天這樣……佑嘉以後不準那麼貪吃，知道嗎？」

簡佑嘉眨了眨大眼睛，很懂事的點了點頭，然後伸出胖乎乎的小手在她臉上抹了抹，「媽媽不哭，我以後不吃糖了。」

凌小小嘴角動了兩下，露出一個很燦爛的笑容，又捏了下他的小鼻頭，「媽媽不是哭，媽媽是也想吃糖了……佑嘉吃糖時就忘了媽媽，不知道分享。」

他是個很聰明的小孩子，於是立即抱住凌小小，仰著小臉笑著討好她，「不生氣噢，下次我給你留一顆吧。」

她笑著親他，蹭得他一臉的淚，「真乖！我的佑嘉真乖。」

***

車子行到半路，在等紅燈的時候，凌小小偏過頭看了一下，馬路邊不遠處有很多人圍在一起，也不知道是出了什麼事。

孩子也已經看到了，他好奇心重，非要下去看個究竟，凌小小忙伸手攔住他，自己隨口問了司機一句，「是不是出車禍了？」

司機開窗伸頭看了那邊一會兒，又聽了下散開的人的議論，回道，「少夫人，好像是有人摔倒了。」

凌小小「嗯」了一聲，腦子裡忽然想起幾年前她做的那件傻事，於是低下頭跟孩子說，「媽媽說過，不要多管閑事的，記得嗎？」

簡佑嘉眨了眨大眼睛，點了下頭，又很快搖頭，「媽媽，可是你不是說好孩子要幫助別人嗎？」

凌小小痴痴地看著他，這個孩子實在太聰明了，這麼小就已經懂得思考了。

「嗯，佑嘉說的對。」她微笑道。

車子已經重新啟動了，於是她吩咐前面的司機，「前面看看有沒有地方掉頭，去看看那裡是怎麼回事吧。」

司機在前面將車子掉了頭，他們倒回去時，那幫人還沒有散。

凌小小摸著孩子的頭髮，淡淡地吩咐司機，「你下去看看，能幫就幫一下……對了，自己用手機留個視頻，以免橫生枝節。」

現在的她，倒不是怕對方敢敲詐她，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累得很，實在不想為無謂的事傷神。

司機說了聲是，然後下了車。

凌小小坐在那裡，手緊緊地抱著孩子，不一會兒司機跑過來，說是有個老太太被撞倒了，沒人敢扶她。

她坐在那裡，莫名的笑了起來，一低頭看到孩子正仰著頭看著她，那眼神，那麼清澈單純，天真無邪，完全不知道大人世界的險惡。

這樣的眼神，她希望他擁有的越久越好。

「你把她扶上來吧，我們倒回醫院就行了。」她說。

將那位老太太帶回醫院時天已經黑透了。

老太太腿被撞骨折了，肇事摩托司機卻跑了。

凌小小讓司機先帶她做了檢查，又幫著她先付了費用。

她本來是想馬上就離開的，可是那位老太太堅持不肯放她走，孩子也一直說老奶奶好可憐，想留下來陪她。

凌小小不知怎麼的，腦中一直想到那一年的事。

她被那對母子訛詐，然後簡喬南趕過來救她。

那一次，他那麼溫柔，一點都沒有罵她傻，還安慰她，說她只是好心。

那個時候，她還在全心全意的信任他，依賴他。沒想到不過只是短短几年，卻已經物是人非了。

***

她留了下來，一直等到老太太家人趕過來，然後對她一再地表示感謝，又堅持著將她墊付的錢還給了她。

凌小小客套了幾句，然後就帶著孩子離開了。

回去的路上，簡佑嘉很高興地跟她說，「媽媽，我知道的，別人說謝謝的時候，我們要說不用謝。」

凌小小本來正在發獃，聽到他的話於是低下頭看著他微笑，「佑嘉說的對。那，別人幫助我們的時候，我們說什麼？」

「謝謝！」他大聲地笑著說，然後點了下頭，「還有，還有，我們不小心傷到別人時，要說對不起，別人說對不起時，我們就應該說沒關係。」

他笑得那麼開心，好像發現了什麼了不起的事一樣。

凌小小摸了摸他的頭髮，「真聰明，全對。」

道路兩旁的路燈不斷地從車窗邊一閃而過，忽明忽暗的光線里，孩子的眼睛像天上最閃亮的星。

她閉了下眼睛。

孩子的外婆躺在那裡，雙眼圓睜，卻一點神都沒有。

可是佑嘉他那麼小，實在不應該過早的知道那些沉重的東西，所以還是讓他覺得，如果別人說「對不起」，我們就說「沒關係」吧。

***

簡喬南上了車才發現他的手機不見了。本來在路上他是拿來哄佑嘉玩的，車上沒有的話，最大的可能是被他落到了病房裡。

他匆匆地往宋老師的病房跑，進了電梯，人在靜下來之後，心中忽然有種說不出的失落和傷感。

那兩個人，明明是他的老婆和孩子，可是他卻連親近他們都不敢。可能要不了多久，他們就要去另一個人身邊，然後他們可能如喬伊所說的那樣，一直呆在國外，他連看他們一眼都很困難。

佑嘉那麼小，只要喬伊一直對他好，又沒有人告訴他真相的話，他會認為喬伊就是他親生父親也說不定。

那簡喬南這個人和他們母子還有什麼關係呢？

他的心就像青梅掉進了醋缸里，酸得翻江倒海，敲開宋老師病房的門時，眉頭還是微微蹙著的。

她看到他回來，好像很意外，臉一下子紅了。

「簡先生。」

簡喬南走進來，四處看了看，很是著急的樣子，「不好意思，我的手機不知道是不是落在這裡了？」

她連連點頭，「是，是，是丟在這裡了」，說著就將手機遞到他面前，「剛剛我發現時，你們已經走遠了。」

他有點心不在焉，手無意中碰到她的手，她忽然手一松，手機「啪」地一聲掉到了地板上。

她好像是嚇壞了，立即掀開被子起床幫他撿，一邊還拚命的說著「對不起」。

她手忙腳亂，他正好彎下腰去撿手機，兩人的頭重重地撞到了一起。

她這下更是像受了驚的小鹿，頭低得不能更低，站在床邊只知吶吶地說著「對不起」。

簡喬南撿了手機，手指碰到了開機鍵，被鎖住的屏幕上可以看到凌小小正抱著佑嘉在微笑。

他的心中一酸，盯著屏幕看了一會兒，直到那上面的凌小小和孩子忽然不見了，手機屏幕像一面鏡子一樣，倒映著她站在那裡，很是局促不安的樣子，他不由地怔了一怔。

真的好像。

小小以前不管是不是她的錯，只要看到他生氣，就會這樣將頭垂得低低的，然後不停地說「對不起」。

他第一次見到這個人時，就覺得她跟小小很神似，所以忍不住多看了她兩眼。

「沒事了。」因為與小小有幾分相似之處，讓他的語氣不自覺柔和了幾分，「你不也碰著頭了……現在還疼不疼？」

她微微抬起頭，臉紅紅的，雙眼卻像含了水一樣，亮晶晶的，「不疼。」

他放下心來，囑咐了一句「那你好好休息」，然後匆匆地離開了。

***

他來去匆匆，等回到車上才發現自己竟然好像沒有了去處。司機正好在問他去哪裡，簡喬南還沒有想好，手機卻先響了起來。

他一看來電號碼心就狂跳起來，昨晚他對小小做的那件事讓他現在有點不敢面對這個人，但最終他還是硬著頭皮去了喬伊家。

他到時，喬伊已經擺好了酒杯在等他。到了這個份上，就算明知是鴻門宴，他也只能慷慨赴義了。

喬伊從小就比他穩重，這幾年更是歷練得越發老成了幾分。他今天好像有什麼心事似的，從他進來后，連話也沒怎麼跟他講，只是一杯接一杯和他拼酒。

簡喬南不知他的用意，可是他現在正好怕他提到凌小小，見他不提她，他暗自鬆了口氣，也就順著喬伊的意思，一杯一杯奉陪著。

最後兩人都喝得有點多，斜倚在沙發上互相看了一眼之後，忍不住笑了起來。

「好久沒有這樣和你一起喝酒了。」他略微有點感慨，自那件事發生以後，他的生活簡直是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以前的他，從來沒有想過他會變成現在這種樣子，更不敢想像他可以容忍這樣的生活方式。

喬伊看著他，忽然向前一撲，差不多靠到他身上，手攬住他的一邊肩頭，低笑道，「喬南，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羨慕你。」

簡喬南頭有點暈，反應遲鈍，好半天才苦笑著說了句「是我羨慕你才對。」

喬伊斜靠在他身上，擺了擺手，好像小孩子較勁一樣，「不是，是我羨慕你……我羨慕你，有小小，那麼愛你……你根本不知道，她有多麼，多麼愛你……」

***

簡喬南回到家時，時間就是不早了。他本來還應該早一點到家的，可是他實在喝了太多的酒，根本不敢開車，只能叫了司機過來。

一到家，車子還沒有停穩，他就從車上跳下車，跌跌撞撞地往樓上跑去。

因為喝了酒，他沒敢像以前那樣去看孩子，而是直接去敲凌小小的房門。

凌小小今天加重了安眠藥的份量，睡意來得很快，就在差不多要進入夢鄉時，忽然聽到外面簡喬南在敲門。

她心中不由地煩躁起來，有心不理他，他卻一直不停的敲，一副誓不罷休的架式。她忍了一會兒，實在受不了，只能不耐煩的走過去打開門，然後立即聞到一陣濃濃的酒氣。

昨晚那種不好的記憶一下子襲上心頭，眼見得簡喬南向前一步，好像是想擁抱她的樣子，她本能地往後退了一步，重重地皺起了眉頭，「你發什麼瘋，怎麼又喝這麼多酒，我……」

簡喬南忽然撲了上來，重重地壓到她身上，她一個踉蹌，人往後退了幾步，還未及站穩，簡喬南已經湊上來，不管不顧地在她臉上亂親了一通。

她被他身上的酒氣熏得頭暈，安眠藥又正在發揮作用，她胡亂地躲著他，用手去推他，卻還是被他帶到了床邊。

「小小，小小。」簡喬南一邊狂亂地吻她，叫著她的名字，手也並不安份，早伸進她的睡衣裡面。

凌小小氣得全身打顫，偏偏手腳卻是軟的，那點抵抗反倒更像是欲拒還迎。

他身體太重，又一個勁地將她往床上壓，她越推他，他越用力，凌小小掙扎了一會兒過後，還是被他壓到了床上。

他的呼吸熱熱地噴在她的耳側，他一遍遍地叫著她的名字，不斷地親吻她的臉頰。

她身上的衣服已經被他褪下了大半。

「簡喬南，」她直直地躺在那裡，眼睛一直盯著頭頂的吊燈，聲音也是平板的，沒有一點起伏，「你有把我當過人來看嗎？」

簡喬南怔在了那裡，好半天都沒有動一下，然後好像忽然清醒過來，一下子從她身上爬起來。

「小小，小小，你不要生氣。」他胡亂地幫她整理衣服，「我不是……我是……我是太高興了。」他坐到她旁邊，一把將她拉起來，緊緊地勒到懷中。

「小小，我好高興。」

她全身發冷，在安眠藥的作用下昏昏欲睡，甚至不太明白他到底在說什麼。

「你說……什麼？」

簡喬南緊緊地抱著她，一遍遍撫摸她的後背，聲音里全部都是笑意，「小小，我昨晚說的那些混賬話你都不要理，我以後絕不會再提『離婚』兩個字，我保證，絕對不再提。」

她腦子已經不太清醒，慢了半拍才明白過來他話里的意思。

簡喬南的意思是，他又不想離婚了？

所以，他真的是和那個姓宋的女人勾搭到一處了？

肯定是那個女人讓他先不要離婚的，他才會這麼突然的改變主意。

他還真的是，很體貼那個女人。

「小小，我們不要離婚，好不好？」簡喬南還在抱著她，輕輕地搖晃她的身體。

她的眼睛都已經睜不開了，半睡半醒間勉強擠出一句話，「如果你還沒有……情投意合……的人，那個協議……依然……有效。」

她得加快速度了，最多一個星期，她就要去見鍾以晴一面。

因為她實在沒有辦法再忍受簡喬南這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