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階下囚
出了『景陽殿』,是一條彎曲的林間小徑。
夜色中,四名侍衛手中提著幾盞大紅燈籠,在頭前引路。楊廣和楊素一前一後,跟在他們的後邊。沒有人說話,一行六人,繞過了一處池塘,穿過了兩處花園,來到靠近宮牆的一座獨立的庭院外。庭院的周圍,在數十盞大紅燈籠的照耀下,亮如白晝。庭院的大門緊緊鎖著,有一百多名士兵面向庭院把守著,每一個士兵的手中都提著兵刃。在門外帶隊的是一名將軍,他見到楊廣和楊素走來,急忙行軍禮參見。
楊廣問:「人呢?」
那名將軍道:「回晉王的話,人還在院內鎖著。」
「鎖著?打開,快點!」楊廣用手指了指門上的銅鎖,神色不悅,禁不住罵道:「媽的,你腦子進水了?有這麼多人在門外守著,還怕他能跑上天去?」一名士兵手持鑰匙,打開了銅鎖。緊接著,他又用力推開了沉重的大門。楊廣站在門外,向院內望去,見正面對著大門的一間屋子裡亮著燈光。
於是,他邁步徑直走了進去。
楊素抬起腳,原本想要跟隨楊廣進去。他想了想,又站住了。楊廣也沒有招呼他,一個人來到門外,伸手輕輕地推開虛掩的房門。燈光下,陳叔寶神色黯然,像一具失去魂魄的屍體,眼中沒有一點生氣。他坐在屋內唯一的一張桌子前,聽到開門聲,抬起頭來。
楊廣進屋,兩人都沒有說話。過了一會,楊廣笑道:「你就是陳叔寶?」陳叔寶低下頭,沒有說話。很久,他又抬起頭,緩緩點了點,臉上的神色茫然,問道:「你……你是誰?」
「楊廣。」
「楊廣?」陳叔寶若有所思,又問道:「你……就是楊堅的兒子?」
「對。」
「朕……我不知道你。不過,我見過你的大哥楊勇。」
「哦,是嗎?」楊廣隨口問道:「什麼時候?」
「那……那已經是很早的事情了。」陳叔寶嘆了口氣,慢慢地從桌子前站起來,走到窗前,將頭貼近窗口,不再說下去。
楊廣向屋內看了看,屋內空蕩蕩的,沒有床,也沒有人伺候。只有一張桌子,一把少了一條腿的破椅子。桌子上沒有茶具,點著一隻蠟燭。蠟光下,可以看到桌子上落滿了厚厚的灰塵。一隻老鼠從牆壁的洞口鑽了出來,沿著黑暗的牆壁竄到桌子下,吱吱叫著尋找能吃的食物,一點也不怕人。
「來人。」楊廣用力拍了一下桌子。那隻老鼠吃了一驚,慌忙逃回了洞內。楊素和那名將軍聽到叫喊,不敢怠慢,急忙跑了進來。
「混蛋,你們他娘的是雙眼瞎啊?」楊廣說著話,用手在桌子上擦了一把,將手中的灰塵全塗在了那名將軍的臉上。厲聲吼道:「來,睜開你的狗眼看一看,這些都是什麼東西?我日你娘,再加上你妹子。你小子是不是活夠了?這裡是人住的地方嗎?誰讓你把人關在這裡的?你快說,是誰?」那名將軍低著頭,不敢說話。楊素想要說話,楊廣揮手道:「不用說了,我不想聽。」
楊素道:「主意是我出的。要罵,你罵我好了。」
楊廣冷嘲熱諷道:「你?你的臉大呀?」
楊素不悅,找個理由走了。
「來人,快來人。」楊廣揮動手臂,大聲叫喊:「將這裡的破桌子和他娘的破椅子全都抬走。然後,抬一張新床進來,派幾名宮女過來侍候。」
「是。」
「是。」
很快,舊桌子和破椅子全被人抬走了。換來的是新桌子,新椅子。屋內,除了蠟燭沒有換,全換了。另外,還送來一張大床,兩名侍女。
「滾,全都滾蛋。」楊廣安排妥當,趕走了忙碌的士兵。那名將軍驚惶失措,進退兩難。他孤單地站在門旁,像一隻熱鍋上的螞蟻。
「等死啊?你也快滾。記住,別讓我看到你,快滾!」楊廣踢了那名將軍一腳,把他趕出門外。那名將軍如獲大赦,連忙走了。
陳叔寶冷眼旁觀,一直不說話。楊廣笑道:「來,喝茶。」
「多謝了。」陳叔寶搖頭,並不動身。
楊廣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向陳叔寶點頭說道:「好茶,好茶。上好的龍井茶,真的很不錯。來,你也喝一杯。怎麼?你怕我在茶中下毒?」陳叔寶冷笑,淡然道:「有什麼事,直說。」楊廣拍掌,大笑道:「好,痛快。在明人面前,咱也不說暗話。陳叔寶,我想知道你寶庫中的珠寶都運到哪裡去了。」
「珠寶?」陳叔寶道:「對不起,讓你失望了。」
楊廣道:「怎麼?你不說?」陳叔寶道:「對,我不說。」楊廣笑道:「你不怕死?」
「沒有人不怕死,除了必死的人!」陳叔寶道:「你不敢殺我。至少,現在你不敢殺我。我可以斷定,如果你敢殺了我,你在『建康』城內就得不到一點安寧。」
「陳叔寶,你是個聰明人。」
「哦,是嗎?」陳叔寶大笑,他甚至還笑出了眼淚:「哈哈,我是一個聰明人,一個聰明人……」
楊廣也在笑。他甚至懷疑自己的心是不是開始變軟了?軟得讓他忘掉了剛才對楊素說過用刑的話。
「憐憫?還是……人,實在是個奇怪的動物。」楊廣心煩意亂,不想久留。他一隻腳剛要邁出大門,卻又突然回過頭,一字字道:「陳叔寶,我會找到你藏起來的珠寶,一定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