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番外二九重雲霄(一)
我醒來的那天,是個飄雪的冬天夜晚。
天空綴滿了繁星,迎面而來的風除了寒意,還有一股馨香的氣息,我想,嚴冬快要過去,初春就要來了。
仰頭去看星空的時候,一顆一顆晶亮的星,構成了一張熟悉的臉。
我睡了三個月,第一個月,陸一凡用琉雲珠為我止了血,封存住肉身。第二個月,他將我事先搜羅好的珍稀藥材投入溫泉中,每日背我去浸泡一個時辰。琉雲珠與藥材相得益彰,我的傷口長得很快,周身血液流淌暢通無阻,甚至在睡夢中,都能聽到骨骼關節嘎吱作響。
我已經迫不及待,要去找一個人,身體蠢蠢欲動,心也跳出胸腔。
第三個月,我依舊在沉睡,睡在一間由千年寒冰和玉石築成的密室中。其實那一刀,扎得有些偏了,我有意識的時候,就會禁不住想,他是不是也動過惻隱之心,會不會是刻意失了分寸。
密室很悶,只有高處一扇小小的窗,晚上月光灑下來,才有了一些生氣。我的外傷已好,只是先前為他續命,內力損了七八成,那一刀捅下去,連剩下的兩成都撐不住,元氣盡散。
這間密室是我專用來練功的地方,閉關數月,上古的玉石與千年寒冰助我重新收斂內力,一絲一毫,慢慢匯聚于丹田,周身漸漸有了暖意,我照著《崑崙易》上的內功心訣,從第一重開始,慢慢往上練。
期間,陸一凡送了幾個葯人來,他們不食米飯禽肉多年,終日被分類喂以各種藥材,每日子時浸泡在葯湯中,每一個人,都是一副絕佳良藥。我飲了他們的血,《崑崙易》不是什麼好功夫,我也不是甚麼好人。
我做這麼多,只是想繼續活下來。
苟延殘喘也好,逆天借命也罷。
他還活著,多麼美好。
有時候我從睡夢中驚醒,分不清夢境還是現實,心總會莫名涼掉半截。我怕我終生都在做一個夢,夢醒了,人也沒了指望。
他還活著,我知道這件事的時候已經太晚。失掉了十多年時間,人生能有多少個十年。而這些年,他就在我身邊,看得到我,我卻看不到他。
白望川狠起心來,當真比誰都狠。
而我之所以被他迷惑得死去活來,大概也因為,他把最柔軟和最狠絕的一面,都給了我。
他像是風,春天拂面花開遍野,冬天刻骨如墜冰窟,我是捕風的人。
我遇到他,正是第一次離開望川宮的時候。那年望川宮還不叫這個名字,我亦不知道原來山下,竟是這樣一副光景。
父親在我很小的時候離世,後來跟著宮中四位長老練武,到了十六歲這年,他們在我正式坐上宮主之位前,給我設了三道關。
我要獨自下山,如果成功,便可順利登位。
只有通過關卡,我才能下山。
一是機關陣法和謀略,我被困在半山腰的石洞中,洞前石碓樹影變換不停,洞中被水淹沒,深不見底,出去隨時會遭遇亂石砸面,在洞中同樣撐不了多長時間,水已經快漫上來,到時一樣是死。我在一炷香時間裡,解開了陣法,毫髮無傷。
二是對自己足夠狠絕。出洞之後,我餓極了,捉了山間野兔充饑,卻中了毒。運轉內力,毒浸染至經脈中,愈走愈快,只有將一身武功盡斷,才能九死一生。
我沒有任何猶豫,當即便廢了一身內力。
不是沒有後顧之憂,四位長老中,若有一位存了異心,我恐怕是羊入虎口。
這一次,我賭贏了,因為沒有後路,我向來對自己夠狠。四位長老後來將畢生功力傳給我,卻是不曾想到的,我武功精進更甚從前,不過這些都是后話了。
三是,殺了從小到大的玩伴。這於我而言是最簡單的。因為那個常常傾聽我苦惱的同齡人,亦會悄悄出現在我練功的地方。所以當他央我帶他下山的時候,我一刀便解決了他。
沒有武功,但我有刀,他學到了我的一招半式,卻沒有學到我的冷血無心。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坐穩望川宮宮主的位子。他們都說,我是百年難得一遇的奇才,因為無牽無掛,所以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過了三關,我沒有回到山上,而是順勢下了山。
沒有人阻攔我,或許長老們覺得,這於我來說,又是另一番考驗。
我知道他們一直派人跟著我,暫時不理這些,我一個人走了很遠,名山大川盡收眼底,我把登位前的這趟遠行當做是給自己的犒賞。
最終,我倒在姑蘇城外的小河邊。武功盡失,體力不支,春天漫地的青草蓋住了我的臉。一雙腳踩在我的臉上,然後世上最好聽的一句話飄飄蕩蕩傳進我耳中:
「你是誰,怎麼受傷了?」
我不知道他如何將我背回湖心小築的,我遠比他重,就算提了兩隻手順著小道硬拖回去,也要費些力氣的。整片竹樓的清香讓我回神,我醒來的時候,他一邊搗著草藥,一邊對我笑。
不久,他轉過身去,端了煎好的葯遞給我,又攤開掌心,給我看躺在他手上的三五顆楊梅:
「你睡了一整天,喝葯吧,喝完了吃點梅子,就不苦了。」
我喝了葯,其實不苦,因為練功的關係,我常常喝一些奇苦無比的湯水,包括葯人的血,又腥又稠,而他煎的葯,卻有一股奇異的馨香,是我從前不曾食過的。
我喝完后,舔了舔嘴唇,眼巴巴地望著他,他大約以為我餓了,想了想道:
「我捕了一條魚,讓阿福拿去洗了,還沒下鍋,你先吃這個吧。」
他又把手裡的梅子在我眼前示了示,我多餓啊,他竟不懂,手直伸到我面前來,那梅子被我含住了,那指尖也快被我舔個乾淨。
他看我的眼神,有點像看屋外的那隻小花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