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二十二 遠盪輕舟[二]
兩人都不說話,沉默地看著周圍夜色中的黑沉沉的海水。
遠處的天邊漸漸露出一道灰黃的痕迹,想是快要回到岸邊了。
寒林站起身,依照欒明之前的吩咐,揮手放出一隻幻蝶,傳信告知欒明方向。
溫空冥突然欺到她身前,緊緊扣住手腕,問道:「你做什麼?」
被他突然的動作嚇到,寒林不禁連連後退,顫巍巍地站在船舷旁,慌亂地答道:「我不過是給師父傳信,好讓他知道我們在這裡……」
「你,」溫空冥強壓了怒氣,放開她,「算了,你乖乖坐下來。」
自從那日遇到玄啟,得知界靈之事以後,溫空冥便對欒明多年來的隱瞞耿耿於懷。明知道這丫頭命數坎坷,還始終隱瞞不告,甚至幫著她的父母繼續將她推進那種命運里去。這讓他不能夠理解,這難道還是他所敬重的那個師父嗎?
但轉念想到寒林什麼都不知道,自己卻遷怒於她,不禁有些歉疚地看著她。
寒林委屈地低著頭,卻還是立在船舷邊,彷彿隨時會落入海中。隨著船的前行,細小的水花濺起來,已經沾濕了她的衣擺。
「師妹,抱歉。」嘆息一聲,溫空冥輕輕挽過她的手,想將她拉進船中,以免她失足落水。
寒林還在一心想著他為什麼會變得這麼奇怪,沒聽到他之前說的話。也沒看到他要將自己拉進船中,不防被他一拉,腳下一絆。直直跌進了他懷裡。
雖然並非有意,寒林還是慌了神,想要推開他。不想腰中一緊,反而被他更用力地抱住了。
「師兄!你做什麼?放開我!」寒林紅了臉,一雙眸子里滿是驚訝與不解。
溫空冥攬住她輕輕顫著的肩,附在她耳邊柔聲安慰道:「師妹,別怕。我不會傷你。」
就在剛才,寒林跌進他懷裡的那一刻。一個可怕的念頭忽然浮了上來。如果說,她的苦難都來自於可能誕下界靈一說,那麼,趁著這一切尚未發生。先讓她……
自然,這樣做的話,寒林會永遠恨著自己,但那並不重要。能夠救她,就足夠了。
寒林尚未明白他的意思,冰涼的吻便落到了唇上,她本能地掙扎著後退,想要逃出溫空冥的懷抱。
船身本就狹窄,兩人一再掙扎。小船在水面上劇烈顛簸。
寒林越退越后,所有的分量都壓在一側,船驟然一傾。兩人全都落入水中。
周身一片刺骨的冰涼,又咸又澀的海水灌入口中,嗆得寒林不知所措。她太過驚慌,靈力渙散,又被冷水一激,體力早已不支。
溫空冥將她帶出水中時。她嗆得連連吐水,一張小臉掙得通紅。上氣不接下氣。
受了這樣的驚嚇,寒林早已忘了之前的事情,她無助地倚在溫空冥身上,全然沒有察覺到自己正處在怎樣的境地里。
弄散的頭髮掛在臉上,還在不斷地滴著水,濕漉漉的衣服緊貼在身上,透出一段美妙的身影。
薛瞳說她是風華絕代,的確沒有錯,雖然還比不上淑旻容貌秀麗,但水靈的後裔,畢竟都是數一數二的美人。
一個恍惚,便已經被溫空冥壓到了身下,令人窒息的吻,一點不肯放過她。
「師兄,放開我……」用盡最後一點力氣把他推開,寒林再也沒有辦法躲開,只能躺在地上,哀求地望著面前的人。
眼睛被溫空冥伸手覆上,無邊的黑暗中,意識正在一點點模糊下去。
海水不斷衝上海岸,不時浸濕她的身子,刺骨地冷。臉上卻熱得難受,燒得腦中一片空白,只覺得身上的外衣被慢慢解去,經夜風一吹,冷得人直哆嗦。
…………
欒明接到寒林的傳信,急急忙忙趕到海邊時,便看到了這不堪的一幕。
寒林如今在師父懷中昏迷不醒,俏麗的臉龐燒得通紅,細細的眉痛苦地蹙著,臉上還帶著剛才的淚痕。她不時無助地囈語,還在哀求師兄放手。
「真是胡鬧!你又不是不知道她體質弱,這樣是要弄死她才甘心嗎?!」欒明生氣,但也無奈,兩個孩子在一處長大,就算他們自己不說,傻子也看得出來他們有情。可答應過淑旻,務必將這孩子交到靈族手中,亦是不能食言。
不想如今鬧到這樣,若不是他及時趕來,這件事真不知道要怎樣收場。
「師父……」溫空冥已經換了乾淨的衣服,低頭站在一邊,「師妹怎麼樣了?」
「她燒得厲害,你說怎麼樣了?就算是常人,落在這麼冷的水中也不會好到哪裡去。」欒明還是生氣,瞪了他一眼,見他也是面色慘白,折騰得夠了,終於心軟,「算了,你去歇一會兒吧。今日之事,我不想再看到第二次。你們私自離開雪陌林之事,暫且按下不提。」
「師父,我有事想問你。」冷著臉,竟然還不走。
欒明抬起頭,有些驚訝,溫空冥一向非常敬重自己,絕不會出言頂撞。再想到他平日對師妹愛護有加,根本不可能起意強迫她……
欒明蹙了蹙眉,問道:「你遇上了玄啟?」
平淡,確定,似乎是親眼所見一般。
溫空冥終於動容,點頭,「的確遇上了。」
「他告訴你寒林的事情了?」欒明已經猜到,難怪玄啟已經和自己打了照面,卻任自己逃脫,原來是有一出更好的戲要等著自己去看,「呵,同門相戀成奸,的確是一出好戲。但你們也算是他的弟子,這樣做,未免太過狠心。」
溫空冥盡量保持鎮定,道:「此事與玄啟無關。弟子只想知道,他說的是否屬實?」
「一點不假。」欒明淡淡笑著,「玄啟不是會說謊之人,你該知道。」
溫空冥苦笑,「我倒更願意師父瞞我。為什麼?師父分明疼愛師妹,為什麼要親手把她送到那樣的命運里去?」
「成為靈族的棋子,成為伏羲與重華糾葛的犧牲品,到最後還要被後世斥為……」他深吸了一口氣,不再說下去。
「你可以恨我,她也可以恨我。」欒明面色不變,「但我答應過別人的事情,不會改變。」
死一般的沉寂,只有昏迷的少女不時發出低咽的囈語。
「好了,你去歇一會兒吧。」欒明低下頭,輕輕握住寒林的手,希望給她一點安慰,儘快結束可怕的夢境。
溫空冥還是沒動,帶了一點無奈與失落的神情,「我希望留在這裡,陪著師妹。她醒來以後,恐怕再也不願……」
…………
寒林醒過來的時候,只看見欒明守在自己身邊。
頭還是昏昏沉沉的,都記不清自己到底睡了多久。
「師父,師兄呢?」不經意地,還是這樣問,但隨即滿臉飛紅,低下頭去扣著衣袖不再說話。
欒明伸手撫了撫她的額頭,已經恢復了冰涼的溫度,這才放心。
「寒林,你再休息一會兒吧。你師兄一會兒就來看你……」
「不……不用了。」寒林伸手掩面,「我,我暫時不想見他。」
欒明輕嘆,拍了拍她的腦袋,安慰道:「不想見就算了,我晚些時候再來看你。」
掩上門,卻見溫空冥站在外面苦笑,「她果然不願再見我。」
欒明一邊走下台階,一邊搖頭,「不妨,過些日子,她自然會忘記的。畢竟,我看她還是很喜歡你的。」
「師妹雖然心軟,這性子卻不軟。今次這樣傷她,怕是永遠都不能求她原諒了。」
「她會原諒你,但不會再相信你。」欒明笑了笑,這樣糾正。
想起隰桑,那麼厲害的女孩子,到底也還是逃不過情之一字。這些小兒女的心思,也真是難猜。
嘆一口氣,卻又釋懷了。以寒林的性子,這段感情還是趁著沒有露頭就這樣斷了才好。免得將來兩人愛得死去活來,最後還是逃不開那樣的命運。
他只有兩個弟子,親手送一個萬劫不復,另一個總是要留著,不能再和靈族扯上一點關係。
…………
「空冥,要走?」剛從寒林的屋中出來,卻見轉角處黑影一閃。
無奈停住,到底還是躲不過師父的眼睛,「師妹不願見我,我還留下做什麼?枉教她見了煩惱。」
「她剛才還說,明日要見你……真不見?」欒明笑笑,也不知他說的到底是真是假。
屋內,寒林正扶著門框,靜靜地聽著門外的談話聲,本來嫣紅的唇被咬得一絲血色也沒有。
「弟子對師妹做出這樣的事情,實在沒有臉面再見她,遑論原諒?」溫空冥遠遠站定,目光卻落在門上。裡面昏黃的燈光,清楚地在雕花的格子上映出一個女子的倩影,他如何看不到。
「在告辭前,還請師父再考慮一下之前說起的那件事。」
「此事無可商量。」
溫空冥失望地搖頭,慢慢向遠處走去。
寒林再也忍不住,推門出來,「師兄,你等一等……!」
他沒有回頭,熟悉的身影終於消失在遠處。
寒林咬著唇,任由眼淚一點一點從臉上滑下,卻一步也沒有動。
不用去追,因為她知道,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護著她,讓著她,責怪她,安慰她的少年,真的是再也不會回來了。(未完待續)--67055+d4z5w+149340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