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二十三 舊夢憑誰葬
春夜,微風還透著一絲寒意。
京城,東平門附近,只有寥寥幾戶人家的燈火還亮著。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敲開了一扇破舊的木門。
一個年老的女子開門,就著昏黃的燈光打量了門外的人。
簡樸的衣著,滿面的風塵,瑟縮著身子,一看就是行路之人。
「這麼晚了,那些客棧只怕不會再收留旅人。」老婦關切地看著面前的人,年紀不大,但很老成。
那人懂得老婦人的意思,點頭道:「多謝收留。」便跟著老婦走入屋中。
屋內陳設簡單,但布置得井井有條,透著一分大方。
老婦已經倒了一杯熱茶,為旅人驅散寒氣。屋中除了她,似乎並沒有旁人了。
「您孤身一人,住在此處?」旅人暖和過來,環顧了四周冷清的牆壁。
老婦坐下來,點頭微笑,問道:「閣下是從哪裡進京的?」
「才從空邑來,受好友之託,有一封書信送入皇城。」那人微微躊躇,但覺得面前的老婦是可信的,便據實相告。
老婦露出點吃驚的神情,目光變得悠遠起來,「空邑吶……你可認識,一位姓盧的女子?」
「您說盧姑姑嗎?我自然識得。您也認得她嗎?」這回輪到旅人吃驚,想不到一個普普通通的老婦,竟會知道千里之外的人。京城果然是卧虎藏龍之地。動身之前聽說的事情,一點也不假呢。
「老身原是宮中之人,過去流珠宮的侍女。自然識得盧姑娘。」老婦不動聲色,眯起眼似乎陷入了回憶。
旅人這才恍然,早就聽說空邑中頗為聞名的女子盧旭華有著不平常的身世,否則她又怎會一直住在空邑,既不出家,也不嫁人,只是照顧著一對兄妹呢?
「那盧姑姑。她是……?」
「她曾是東宮的侍女,與太子妃十分親厚。後來自是進宮,照管諸事。」
旅人有些發懵,照理說,既是這樣的身份。留在宮中何愁沒有好結果,何必巴巴地跑去空邑,過那等苦日子?
老婦看出了他的疑惑,苦笑道:「年輕人吶,就是不知道進退,都覺得京城是好地方。卻不知道,這裡埋的眼淚,比祈天宮外的神幡還多,數也數不過來。」
她回身剔亮了短短的蠟燭。似乎願意作一次長談。
「流珠宮空了那麼多年,兩位皇后俱是不得善終,這樣的地方。任誰都不會想要留下來的。還有安妃的事情,可憐也曾是京城中數一數二的女子,不過氣性高傲些,便落得那樣凄慘的下場。」
「您說的那位皇后,便是祈天宮上代少祭司大人嗎?我時常聽到人們說起,她並沒有死。一直都在宮中?」旅人壓低了聲音,不敢過於張揚。
老婦點頭。「她的確還在宮中,我也曾見過一眼,似是睡著了的樣子,只不見醒來。如今新繼位的陛下還年輕,做兄長的不放心,自然還與他的皇后留在宮中。」
「說來,我倒要問問你,」想起那件傳聞,老婦神秘地看著旅人,「你說為好友送信到皇城,那人卻是誰?」
「您問這個啊,他是我們那裡一位高僧的俗家弟子,海潮。我和他自幼相識,他父母雙亡,還帶著一個妹妹,一直都是盧姑姑照顧他們的。」
老婦聽了不住點頭,心裡已是明白。
旅人卻沒有意識到海潮的身份,還自顧自地講著:「說起海潮兄弟,那可真是一表人才,怎麼看都是高高在上的樣子,我們就是比不上他。還有那個小姑娘,雖然年紀還小,不過十三四歲年紀,長得卻是水靈,將來定是個美人。」
老婦起先還只是淡淡一笑,神定氣閑,但聽到旅人說起那女孩子,不禁蹙了蹙眉。當年的確聽聞,歸風公子回京時帶回了一個女嬰,但那不過是傳聞,從沒有人見過她。
如果真是嫡親的妹妹,那豈不是疑點重重?
「老人家……?」旅人見她發愣,不禁喚了一聲,「看您的神情,好像識得海潮兄弟?」
老婦清了清嗓子,暗自笑道,怎會不識。那孩子,便說他是這些年來最懂事聽話的皇子也沒有什麼過分的,最後卻偏偏是離開了京城,一個人跑去空邑,還說照顧什麼妹妹。皇后在那之前根本沒有回過京城,他又哪裡來的妹妹了?
但這些話,她自然是不會說的。關乎皇室與祈天宮秘辛,任何與之相關的人,都不會輕易提起。
「只是名字與過去認識的一個小娃子有些像罷了,我活了這一輩子,沒離開過京城,怎麼會認得你空邑之人?」
旅人點點頭,「老人家說的很是,您既然曾是宮中之人,想必能幫我把這封信件送進去吧?」
「自然可以,我明日便帶你去內城尋人。今天晚了,你去歇下吧。」
…………
寂靜的深宮中,有幾盞燈還沒有熄滅。
急匆匆的腳步聲打破了寧靜,年輕的宮女提著宮燈,逃也似的跳進了屋內。
「怎麼了?這麼夜了,只是大驚小怪的。」屋中年長的宮女低聲訓斥。
「姐姐,我……」小宮女驚魂未定,結結巴巴說不出話,「我,我剛才路過流珠宮……」
年長的宮女壓低了聲音,但非常嚴厲,「噤聲!流珠宮的事情,豈是你能夠隨便議論的?!」
「可……可是,我剛才聽到裡面有說話聲!」小宮女沒有理解年長者的訓斥,高聲為自己分辯,「你想,那裡怎麼會有人呢?」
「鬧夠了沒有?!」更年長的女子忽然喝止。
「姑姑,您消消氣,這個妹妹剛進宮,年紀小不懂規矩。」那年長的宮女剛還在呵斥,現在卻反過來為小宮女求情。
「算了,你帶她下去,叫她別再大驚小怪了。」
「姐姐,你們為什麼都這麼樣啊?流珠宮到底有什麼奇怪的?」小宮女受了剛才一頓斥責,懂事了許多,現在壓低了聲音,跟著另一個宮女悄沒聲地往自己的房間去。
「你這丫頭,沒大沒小的。上一位陛下和他的皇后一直都在流珠宮中,怎麼說那裡沒有人?」
「可是,我從來沒見過他們……原來不只是傳聞?」
「自然不是傳聞了……」年長女子的聲音拖得很悠遠。
「那姐姐能跟我說說嘛?我在家裡時,娘常提起,那位皇后是她見過的最美的女子。」
年長的宮女輕輕笑了笑,「說起皇后,那可真是風華絕代呢。她在祭壇上那樣的神情,我再沒有見過比她更像神女的祭司了。」
「神女?」小宮女的聲音里充滿了傾羨。
「不過,可惜了。有句話不是叫做『紅顏薄命』嗎?皇後偏偏就是身子不好,懷著潮殿下的時候,又趕上兵荒馬亂,最後也不知道為什麼,一個人在青靄郡一待就是十多年。回來的時候,便像睡著了一樣,就沒醒來過。」
「那陛下呢?皇后沒回來過,陛下就這麼等著她……?現在又等她醒過來?」
「傻丫頭,不是還有死了的安妃嗎?不過,陛下從沒進過煎雪宮,這也不算什麼秘密。」本來就不是什麼秘密,當年旭華賭氣離京,宮中有誰不知道是為了這位不得寵的安妃。
「那姐姐,你是見過陛下和皇后的?」
「自然了,你若真是想見他們,只消在望日的晚上,裝作不經意地路過流珠宮。陛下待人平易,不會責怪的。」
「望日?滿月之夜?」
「聽聞皇后喜歡滿月,因此每月那時,陛下會抱她到屋外望月。」
「姐姐……今夜便是望日呀!我才路過流珠宮,並沒有看到人影,只是聽到說話的聲音。」
「想是你聽錯了吧,」年長的女子還沉浸在回憶中,「我就見到過,就在去年。他們都還是很年輕的樣子,這麼多年過去,一點變化都沒有。」
年輕的宮女見同伴不理會自己,不禁急了,「真的,我真的聽到流珠宮裡有說話聲!」
「傻孩子,那是陛下在自語罷了……這麼多年,他總是這樣的。」被纏的不耐煩,年長者隨口敷衍道。
「可我,聽到了一個女子的聲音……她,她喚陛下作,川……」
這麼親密的稱謂,除了那個已經沉睡不醒的人,恐怕世間再不會有第二個了吧?
年長的宮女也愣住了,難道皇后真的醒了?
窗外,一男一女正並肩走過花園中的小徑。
他們靠得很近,男子的手緊緊環在女子腰間,似乎生怕一鬆手她就會消失不見。
「什麼時候,我們也……成了別人口中的過往?」溫和的聲音,輕笑,帶著一點戲謔。
「林兒……」
「噤聲。」女子突然拉著他向後躲入一棵大樹的陰影里。
一聲輕響,屋內的兩個宮女推開窗戶,謹慎地望著外間夜色。
「奇怪,分明有聲音。」
「大約是聽錯了,別再說這些了,睡下吧。」
「回去流珠宮吧,若被發現,可要嚇到這些姑娘們了。」女子輕笑。
「我本以為還要等上千年萬年,不想短短十年不到,你就回到了我身邊。」寬慰的笑,已經是許久許久沒有聽過了。
「我說過,會一直陪著你的,不論生……」
「林兒,說到這裡,就夠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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