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僻野
()經過一天一夜的奮戰,在部隊的配合下,線路搶通了,淤積在鐵路線上的泥土清理了,線下坍塌的山崖也清理得乾乾淨淨。人們整齊劃一地排成方陣站在空地上,臨時搭建的彩台邊標語林立、彩旗飛舞。路局、部隊、工區的領導相繼講話后,堵塞在前方鐵路線上的列車響起一陣很悠長的鳴笛,信號員站在路基旁有節律地揮動了幾下信號旗,火車就咣當咣當地駛近出事地點,又繼續鳴響著汽笛,在隊列面前既像是致意又像是敬禮地緩緩駛過。任燕站在宿營車旁,瞧人們一個個jīng神抖摟的昂首挺胸,儼然一副功得意滿的模樣,望遠去的鋼鐵長龍拐過一個山嘴就漸漸消逝在巴山那邊的暮sè深處,一種按捺不住的好奇心促使她也掄起鐵鍬左右舞動了一下,然後昂著頭,睜著一雙笑吟吟的亮眼,「你們的工作還挺有意義的呀!」
「有意義?」杜若驚奇地眨眨眼,瞧任燕一副悠然神往的情狀,嘴角掛著一縷完全不知養路工辛苦的純潔微笑,不禁自嘲地咧咧嘴,「當一個快三十歲了還娶不上媳婦的山裡養路工,成天在幾十里鐵路線上晃來晃去,打開眼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山川、河流,閉上眼是陌生得不能再陌生的風土、人情,心裡恐怕就一點也有意義不起來了!」
任燕啼笑皆非地癟癟嘴,瞧人們像退cháo的水流似的乘車的乘車、行軍的行軍,走路的走路,從仙人坳里四散而去。也連忙笑逐顏開地站在路旁,同熟悉的或不熟悉的人們打聲招呼,隨後收拾工具箱背在肩上,邊從杜若的手中接過竹籃,「懶得理你,說活總是這個鬼樣兒,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一點兒幽默感都沒得!」
杜若一陣錯愕,張口結舌地半天說不出話來,許久又自嘲地搖頭笑笑,頹喪不已地扛起鐵鍬,默默跟在回工點的人們後面,與任燕一道向小站走了回去。
這時天也開了,雲也散了,夕陽在遠山掀起閃爍紅cháo,半天奇幻絢爛的雲霞在空際閃動,藏匿了一天的鳥雀唧唧喳喳地打著旋兒從樹林里飛出來,滿山滿嶺成雙成對地頡頏翻飛,連平時渾然未覺的流泉也似乎是特別地悠揚悅耳起來,琤琤淙淙地從石上流過,沖沙擊浪地在澗上漾動,又一波逐著一波地傾注入深潭。
杜若心思渙散地邁著步子,空蕩蕩的腦子升起一團凝重的絕望感,瞧任燕婀娜的身姿一路在坑坑窪窪的山道上移過,氣韻生動的身軀扭成一個曼妙的曲線。杜若心中一動,把持不住地加快了腳步,眼下任燕一副鐵路工人裝束,豐腴細嫩的肌膚在工作服高高捲起的衣袖和褲腿處閃著柔和的光輝,陣陣成熟女xìng特有的芳香直撲鼻底。杜若有些迷惘地挨近身子,痴了似的貼著任燕,一高一矮的身影幾乎疊合成一個並棲雙飛的影像。任燕扭頭沖他溫馨一笑,也心照不宣地放慢了腳步,聽任杜若如醉如痴地貼著自己的肩頭。兩人差不多兒是像熱戀中的情侶互相依偎著走在回家的路上了。幽邃的鐵路兩旁,映耀著晚霞熠熠的輝光,如詩如畫的風景獨好,沿線被暮靄遮掩了的山林,風吹樹葉策策作響,顯得十分的空寂怡人。兩人心有靈犀地走出了幾里地,四下里山花野草也陶醉在這冒冒失失的親昵和緊緊張張的熱乎之中。突然任燕「哎喲」一聲,差一點兒跌倒在地。杜若忙伸手拉住她,接過籃子。瞧任燕雙眉顰蹙,嘴角走樣,一臉痛苦不堪的神態,杜若立覺一股別樣的溫柔在心底泛濫開來,竟俯下身,用火辣辣的只有情侶之間才會有的熱切目光注視著任燕,「怎麼啦,痛得厲害?」
任燕一陣錯愕,下意識般地皺皺眉頭,極不自然地往一邊偏偏腦袋,「不要緊的,沒事!」杜若還不甚相信,自然而然地用手去攙她的腰。任燕急忙一矮身子,順勢蹲在地上,邊冷冰冰地加重語氣,「不要緊的,真的沒事!」杜若暗自吃了一驚,滿臉升騰起羞窘不堪的神sè,俄而又似是明白了什麼,木然一笑,懷著一腔的怨氣和怒火,默默地退到一邊。
「哎呀,好美呀!比北宋?范寬的《溪山行旅圖》一點也不遜sè!」任燕突然一屁股坐在工具箱上,興奮不已地指著遠山就快要褪逝下去的晚霞,誇了張的眼裡閃動著令人難以置信的驚奇與詫異的喜悅。
「你省省吧,這能跟范寬的《溪山行旅圖》比,你懂不懂呀,《溪山行旅圖》是一幅在空間藝術中展示時間藝術的絕作,是高山仰止、景行行止,山、水、人渾然一體的千古繪畫!這不過就是幾塊毫無構成的光與sè,走吧,沒人看你發嗲,再晚,回家就看不見路了!」
「你這人真是的,一點情趣都不懂。樂山樂水、氣類相合,枕石漱流、吟之詠之。還畫畫兒呢!」任燕不高興地撇撇嘴,帶著好心致兒被破壞了的遺憾,抬眼望下杜若。
「喂,我可得善意地提醒你,你說話最好是嘴上積點德,我可還是個粗魯鄙俗的山裡養路工!」
任燕猛然一驚,一縷訕笑掛在了嘴角,瞧杜若冷若冰霜的yīn沉著臉,幾縷被惱怒和忿恨所憋成的yīn雲在眉睫上縈迴,忙歉疚一笑,「對不起呀,我不是故意的!」連忙拄著膝蓋顫顫巍巍地想站起身,不料腳下一歪,又跌坐在工具箱上,眼裡滾出兩顆晶瑩的淚,「哎喲,我腳崴了!」
「怎麼才剛說沒事!」杜若趕緊俯下身,瞧任燕一副愁眉苦臉的模樣,連伸腿動腳都很困難,連忙伸出手想幫她揉揉,想想,又慢騰騰地站起身,用一副老大不樂意的腔調,「要不要我幫你揉揉呀!」
「你說呢!整個工區不都在說我是你老婆,身子也被你瞧了個遍,我還有什麼臉面好害羞的!」任燕幽幽一嘆,滿臉糾集著憂鬱與悲戚的神sè,嗆出的話語像口唾沫噴在杜若的臉上。
「你真是個賤骨頭,一會兒人臉一會兒狗臉!」杜若面sè一變,心裡像窩了只蒼蠅似的有苦難言,鄙夷不屑的譏笑浮在了嘴角,「你不消講風涼話得,動不動就是怨婦屈死鬼相兒。沒人逼你,沒人趕你上轎,你隨時隨地拍拍屁股就走。你認為領導勸你留下來,是我做了個籠子,工友們挽留你,是我放風點的火。見你的鬼去吧,我是喜歡你,把你當女神供著,但那是喜歡你的人,不是貪戀你的身,當年你人比花嬌的時候,我就沒打過你身子的主意,現在就更不會了!話還說得好聽羅,你沒拆穿我的西洋景,幫我園了個彌天大謊,是給我面子,給我天大的人情。但你想過沒有,領導為什麼勸留你,工友為什麼挽留你,還不是因為你過去在工區留了個好名聲。要是我把你那點破事抖摟出去,把你當只破鞋到處廣播,你還有臉呆在這兒嗎,人們還會像眾星捧月一樣擁戴著你!真是個豬腦殼,用腳都能想清楚的事兒,到你頭上就是想不清白!」
「行啦,就你話多,明事理兒,你哪時不是三棍子打不出個屁來嗎,現今咋這能說會道?快點,好好揉揉,我痛死了!」任燕沒好氣地白了杜若一眼,瞧杜若古怪滑稽地皺著眉頭,事到臨頭一副縮手縮腳的狼狽像兒,又不覺綻出一張笑臉,故意慪氣地將腳伸到杜若的面前,然而瞧杜若真的是蹲下身,躍躍yù試地伸出了手,忽然流露出來的羞怯之情使她的臉上臊得一片通紅,一種說不出的憂鬱情緒掠過腦際,趕忙面帶難sè地縮回了腳,「我……我沒事兒,你可得輕一點兒!」
「你就是放著不飛趕著才飛的翡翠鳥,你就是晴天不啼雨天才啼的山鷓鴣,不鑽人家的天網回不了頭,不啼幾聲行不得也哥哥聽不到音,」杜若開懷一笑,滿腔的羞辱和煩惱之情不翼而飛,他神態從容地靠近任燕,輕輕地將她的腿枕在自己的腿上,瞧任燕局促不安地微傾著身,褪去鞋襪后纖秀而白嫩的足掌很是紅腫了一片,心裡一時又好氣又好笑。他小心翼翼地搓揉著紅腫之處,體貼入微地紮好她的褲腿,瞧任燕仍是微微地閉著雙眼,幾許羞澀在嫣然含笑的臉上縈繞,如絲的秀髮雲帚一樣地在他的肩頭拂來拂去。杜若不覺心滿意足地長舒一口氣,種種朝思暮想的兩xìng世界場景佔據了整個心頭。也不知過了多久,任燕忽然睜開眼,帶著從心底湧現出來的感激之情,溫情脈脈地凝視著杜若,「你前些年不是在讀函大嗎,莫非沒畢業,怎麼還在干養路工?」
「早畢業了,拿了哲學、中文、歷史三個函大文憑!」杜若站起身,根深蒂固的在任燕面前自慚形穢之情使他又憤激地緊繃著臉,冷嘲熱諷的話語連珠炮似的從口腔蹦了出來,「但有什麼用?工區安排去子弟學校教書。你知道我文化底子,讀的書一是為了涉獵,二是為了考試,根本就不能與正規師範院校畢業的學生比,去學校不是埋沒人才,誤人子弟!再說你也走了,在鎮上兩眼一抹黑,沒人給我指路,想有點出息也找不到門路。世人不識東方朔,大隱金門是謫仙。與其一個人呆在鎮上受八小時束縛,倒不如天馬行空的在山裡做養路工。我想了,即使提了干,換了環境,一輩子吃粉筆灰也沒有什麼前途,桃李滿天下也不是我的理想,不照樣娶不上城裡的媳婦,誰家願意把女兒的城鎮戶口掛在山裡人出身的戶口簿上。」
「你怎麼三句話不離娶媳婦,莫非你的最高理想就是娶個城裡的漂亮女人!」任燕臉sè突變,心裡一點對杜若才情的自信殛成碎粉,嗓音頓如碎玻璃似的又尖又硬。
「說得太對了,真是知我者,任老師也!」杜若倍感屈辱,恍若有盆髒水兜頭蓋腦地潑了下來,頓時提高了嗓門,兩道**辣的讓人難以承受的目光毫不顧忌地投shè在任燕的臉上,「但娶得上嗎,這夢我都快做三十年了,不還是痴人說夢,齊人野語。我就差像淳于棼那樣去大槐安國做南柯太守了,我就差像盧生那樣找道士呂翁借只枕頭做黃粱美夢了,不還是得把才華埋葬在這大山裡,把青chūn消磨在這小站上,到頭來還是得娶個山裡的媳婦,一輩子也走不到城裡,出不了山!走吧,別說這些糟心的事兒了,說這我就一肚子火,一腦門子的絕望。來,我背你,再晚天黑就到不了家了!」
任燕心cháo激蕩地伏在杜若的背上,這個卑劣低賤的山裡養路工,是她不顧顏面的指引他走上了藝術創作的征途,是她不計利害得失的為他撐起了一方天,沒想到幾年過去,還是這麼食古不化,還是這麼頑劣不堪,名也沒得,利也沒得,還如鼴鼠般的匍伏在大山深外,還如狐死首丘般的戀著這裡一草一木,主意倒會拿了,脾氣倒見長了,動不動就是一副懷才不遇的面孔,時不時流露的就是我yù上青天的落拓文人形象,口口聲聲地說的只是怎麼娶個城裡媳婦,心心念念地想的是怎麼臉上飛金。這樣下去書也白讀了,辛苦也白費了,充其量只不過是庸中佼佼,了不起就是山裡翹楚,與自己寄托在他身上的理想不啻於天淵之別,與自己忍辱受侮聽任他胡說八道的希望不異於雲壤之判。她一時又氣又氣、又悲又憐,她想再平心靜氣地勸慰幾句,但不知從何說起;她想再疾言歷sè地jǐng告幾聲,但又不知如何開口,思緒在進退維谷的兩難境地中飄浮了好一陣子,張口說出來的卻是心底最後的一絲希望,「這幾年你還在搞創作吧!」
杜若聞聲一怔,邁在山道上的步伐停了下來,臉上一時疑雲密布,然而心中對任燕當年慧眼識珠交之莫逆的感激和這些年來知音難覓知己難求的感概,使他心頭熱乎乎的如同騰起了一蓬火,但是不一會兒,埋藏在內心深處的對她昔rì棄自己如敝屣的極度厭惡和她為調到城裡臉面都不顧的鄙薄之情,又使他心腔一陣孿縮,彷彿剎那間飄來一團灰燼死死地壓在他心上,連星星之火也被蓋熄,使他用淡薄而冷得驚人的語氣敷衍了一句,「搞還在搞,只不過沒有以前那麼投入了!」
「哪怎麼會呢?」任燕一時間疑團滿腹,丈二的金剛摸不著頭腦,仰著一臉孔迷惑不解的神情,笑容可掬地探頭望著杜若。
「哪怎麼不會呢!」杜若頓時情緒激昂,傴腰將任燕放在工具箱上,恍若久長時期以來一直鬱結在心頭的煩悶決了一道口子,又猶如對她的稍假以辭sè自己就不能自拔的深切痛恨,使他毫無所懼地昂著頭,緊盯著任燕在瞬息間顯得十分暖人肺腑的眼睛,「我只是個山裡的養路工,畫那勞什子有什麼用,既不能一飛衝天地去城裡大展鴻圖,又不能一鳴驚人地在山裡施展抱負,反而把名聲丟了,說我好高騖遠的不安心工作,成天被窩憋在山裡捱rì子,連個山裡的媳婦都娶不上,打一輩子光棍!」
任燕一時無地自容,胸腔熱氣直往上涌,臉在種奇異的激情中瀰漫出一片cháo紅,「你就這麼看破紅塵,你就這麼玩物喪志,你想過沒有,你的前途全在你的畫筆上,你如果就此擱筆,那你過去所有的心血不都白費了,你過去所有的努力不都成了瞎胡鬧。羅曼?羅蘭說過:生活是一場艱苦的鬥爭,永遠不能休息一下,要不然,你一寸一尺苦苦掙來的,就可能在一剎那間前功盡棄。你現在就像一隻劃到了江心的小船,往前划,到達理想的彼岸,也就那幾槳,往後划,退回去,也是那幾槳,就看你是一個強者還是一個懦夫了。人最大的敵人其實就是自己,放縱自己就是對自己最大的犯罪,這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道理。你總不至於是一把沒骨頭的傘,事到臨頭又支撐不開吧!」
「是的,我是把沒骨頭的傘!」杜若扯緊喉嚨,逼緊嗓子,聲音又臭又硬得像塊茅廁里的石頭,「你有志氣,有恆心,你咋不呆在山裡呀!你寧可嫁個城裡的半老頭子,也不在山裡成家立業!啊?你是城裡人,有文化,一貌羞花、一容閉月!在這裡屈了你的才,損了你的人,荒廢了你的天姿國sè!真是活見鬼了,站里後來要有幾多城裡的女大學生在這裡安家落戶,不也都活得有聲有sè的嗎,不都沒挺著個大肚子去尋死!你總是有嘴說別人,沒嘴說自己,今天提個這要求,明天談個那想法,我就是被你活活地害慘了!那時要不是聽信了你的鬼話,把腦袋安在你的脖子上去想事兒,文化程度不高,可以學習,社會環境不好,可以改變,我至於像這樣拼了命似的搞個人奮鬥嗎!活生生的砧板上的螞蟻、刀下找食!我要是拿這個jīng力,用這個時間去寫入黨申請書,去冒充假積極,哪現在至少也是個副處級了,也可以吃香的,喝辣的,何愁找不到個城裡的美人兒!我要是憑這個本事,用這個智慧去辭職搞個體戶,去鑽錢眼兒,哪如今興許也是個萬元戶了,照樣吃糖糕,加蜂蜜,兒子不也在襁褓之中了!還犯得著這樣起早摸黑沒rì沒夜,像個迂夫子似的,把一點希望和夢想都寄托在古書堆里,像個窮措大一般,把一點尊嚴和臉面在屢次三番的失敗中丟得一乾二淨!我不想一步登天,使出了吃nǎi的勁兒都想,我不想出人頭地,削尖了腦袋都想往上爬。《國富論》中有句名言:即使一枚釘子也包含技術;俗話也說:破磚頭爛瓦礫也有支桌腳的時候。我為什麼一點沒用!我為什麼一事無成!不就是一意孤行地為了學習把所有機會給放棄了嗎,不就是執迷不悟地為了藝術把所有運氣給白白地糟塌也說:破磚頭爛瓦礫也有支桌腳的時候。我為什麼一點沒用!我為什麼一事無成!不就是一意孤行地為了學習把所有機會給放棄了嗎,不就是執迷不悟地為了藝術把所有運氣給白白地糟塌了嗎!同時輩流多上道,天路幽險難追攀。這種志向遠大而又沉淪不遇的苦悶和彷徨,你能幫著理解一下嗎,這種抱負非凡而又壯志未酬的悲傷和失望,你就不能稍微表示一下同情?你就只會挑毛揀刺,指手劃腳,坐在高枝兒上說風涼話!你把板凳掉過來坐一坐沙,設身處地的為我想想!你是給我啟過蒙,開過竅,承你好意,借過我不少書看,你在我渾噩麻木的人生之路上點亮了第一盞指路的明燈,你在我矇昧無知的腦海深處開創了一片從未見過的新天地。但這都過去了呀,你自己就把這種情分和友誼當作一時的心血來cháo給拋到九霄雲外去了。那時誰不說我們是郎才女貌天生的一對,那時誰不說我們是志同道合地產的一雙。你像鬼摸了腦殼似的,不惜犧牲個人的幸福和前程要調回城裡,你像瘋狗咬了心一般,不惜毀棄自家的名譽和尊嚴要去過小市民rì子,你那時不食人間煙火的理想主義和浪漫主義的情愫呢,你那時纖塵不染的不是不把自己的愛情從嘴邊轉移到rì常的柴米油鹽中去嗎!你這麼歹毒,這麼口是心非,吃了煤炭,黑了良心,就莫到山裡來尋死沙,城裡的花花世界風月無邊得很呢,**不到個埋香葬玉的地方!你到好,吃燈草放個輕巧屁,臨死還要拉個墊背的,是不是因為杜若賤,鄉下人,給個棒槌認作針,給點顏sè就想開染坊,沒準兒給瓶敵敵畏還會當成蜂王漿呢!」就莫到山裡來尋死沙,城裡的花花世界風月無邊得很呢,**不到個埋香葬玉的地方!你到好,吃燈草放個輕巧屁,臨死還要拉個墊背的,是不是因為杜若賤,鄉下人,給個棒槌認作針,給點顏sè就想開染坊,沒準兒給瓶敵敵畏還會當成蜂王漿呢!」
「夠了,你將我作賤得夠了吧,你將我污辱得夠了吧!」任燕一時怒火中燒,胸膛里的血跡不可遏止地狂盪起來,使她臉上一片赤紅,頭暈眼花的坐不穩身子,她的靈魂也不堪其辱的脫離了軀殼,化作一股戾氣暴動在眉睫上,使她杯弓蛇影地坐在工具箱上瑟瑟發抖,「怪不得人家喊你杜二杆子呀,腦子裡差根弦!真是癩蛤蟆跳上戥盤——不知自己的分量,屎殼郎跑到磨道里——假充驢糞球!我怎麼就害了你呀?你當不了官發不了財,是我誤導了你,你是哪塊料嗎!你連自己的臉都洗不幹凈,頭髮都梳不順溜,**會要你這號人,沒的讓人笑掉了下巴!你沒停薪留職搞個體戶,是我耽誤了你,你有哪個情商嗎!你連漢正街的小商品都認不全,義烏商品大世界的門朝哪兒開都不知道,就天上掉餡餅、想美事兒,成了萬元戶,沒的讓人酸歪了鼻子!我借書給你看,是你一天到晚像臭蟲似的賴在我房間里,趕都趕不走沙!我帶你去參觀學習,是你一年到頭像鼻涕蟲似的黏在我屁股後頭,擤都擤不掉沙!你還真認為我會欣賞你那點才華,瞧得上你那三腳貓的畫作,你送給我哪么多的畫兒,我不是看都沒看就退回給你了嗎?說我跟你是天生的一對,地產的一雙,真難為你想得出來!你也不拿鏡子照照自己,就你這三分錢醬油、兩分錢醋的窮酸相兒,文不能文,武不能武,沒的玷污了我的名聲!你不消落井下石、異想天開得!天上下雨地上滑,各自跌到各自爬,我欠你的,我會補償給你!你要想就此耍個什麼心眼兒,玩個什麼狡滑,我奉勸你,想都不要往這上面想得,我的鐵門檻不是你這種人進得了的!」
杜若嗒然若失,一腔熱血化為冰炭,一點臉面喪失殆盡,儼如內心深處一點見不得人的**被人**裸地揪了出來,宛若胸臆之間一條隱藏得很深的狐狸尾巴被人一腳踩在了地上。他面容悲戚的愣了會兒,找不著北似的彷徨無措,一半天後才伸手去提被任燕坐在屁股底下的工具箱,「好,你大氣,拿得起放得下,我藥鋪里賣棺材——安的不是好心眼兒!哪你走呀,滾回城裡去,我廟小盛不住你這尊大神,麻雀窩裡放不下你這隻大蛋!這麼多年沒見到你這吊梢眉的狐狸jīng,我不照樣沒過錯了rì子!」
任燕一時慌亂,宛如驚弓之鳥的死死攥住工具箱,被人當面羞辱的凄涼使她的臉sè一下子變得如死灰般煞白,她一邊戰戰兢兢地灑著屈辱和痛苦的淚水,一邊神志委靡地哽咽著,「我……我不是這個意思!」
「你到底是讓不讓開呀!」杜若怒氣沖沖地虎著臉,雙眼在快意恩仇的激憤中熠熠生輝。
任燕立覺一顆心被痛楚緊縮了起來,渾身不能自己地直打哆嗦,而潛意識中勢不兩立的敵對情緒和不甘雌伏的反抗jīng神,使她又心懷蔑視地冷冷一笑,收束住滿心的恐懼和后怕之情,照著杜若狠如豺狼、蠢似豬羊的臉上,一巴掌就扇了過去。
杜若吃了一驚,張皇失措地退後一步,旋即又一步躥上前,yīn森森的沉著臉,心懷敵意的目光其勢洶洶地逼視在她的臉上,恨不能一拳搗得她滿臉開花。任燕「哇」地一聲哭叫,驚恐萬狀地倒伏在工具包上,雙頰搐動著哀哀yù絕的痛苦,黑髮在淅淅晚風中亂成一片,「原諒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杜若一時恨入骨髓,腮幫子咬得梆梆作響,看得見的恥辱和憤怒一茬比一茬兇猛地在臉上糾集,他想狠狠地捶她一頓,又想狠心拂袖而去。然而瞧任燕不像是假裝出來的楚楚可憐相兒和一聲喑啞一聲的嚶嚶啜泣樣兒,杜若不由得黯然一聲長嘆,鬆開攥成一團的拳頭,心志一下子就渙散到不可救藥的地步,「別哭了,回去吧,算我說話過了頭,往你傷口上搓了鹽,對不起你,還不行!」(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