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迷魂

第十九章 迷魂

一行人說說笑笑的來到山嘴曬穀場,這裡幾步遠就是紅蓮家的後院,自從垸里分田到戶以來,家家戶戶在曬穀場都碼放有自家的稻垛。這時夕陽已隱沒在西邊青翠的峰上,餘暉為白絲絨似的雲層鍍上了一道金色的光邊,晚風沁著稻禾的清香在周遭習習。小妹早搬張竹床與幾把竹椅擺放在場地上,幾口熱氣騰騰的瓦罐內香澤四溢。

紅蓮按住杜若換過膏藥,又找件衣服給他穿上,就一迭聲地招呼眾人圍著竹床坐下,「大家將就點呀,我媽燉了幾隻野味,炒了幾樣時鮮菜肴,嘗嘗我媽的手藝,做得不好可不能笑話哩!」

小邪皮哇噻叫一聲好,仰脖將杯茶水灌下肚去,「今天任老師是貴客,可不能見外,我是蓮老闆的打工仔,就不客氣了,不過我還有好消息要告訴大家,咱們邊等小妹上菜,邊聽我說道說道行不行?」

「有什麼好事就別藏著掩著,儘管敞開來說,賣什麼關子!」紅蓮抿嘴一笑,雙手端杯菜遞給任燕,緊挨著她身邊坐下。

「好嘞,既然蓮老闆發話,哪我就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說得好獎一杯,說得不好罰一杯,獎罰分明,可不能含糊呀!」小邪皮拖過椅子,故弄玄虛地掃視一下眾人,然後兩眼發光地盯著紅蓮,「蓮老闆,你想不想去香港、台灣轉一圈,考察一下那邊的藝術品市場?」

「有這個路子嗎,說來聽聽,該不會是滿嘴胡唚吧?」紅蓮掩口一樂,任燕微笑著搖搖頭,杜若則心癢難撓地瞪大了眼睛。

「不相信是吧,還真有這個門路,你當我這個部門經理是吃乾飯的!」小邪皮懊惱地一拍大腿,頹然喪氣地咂巴下嘴唇。索性推開椅子站了起來,「也是國家政策好,開放台灣同胞來大陸探親。杜畫家知道,我有個叔公在台灣,上個月回的老家。乖乖不得了,我們縣上的領導、市台辦的領導拉著橫幅、排著長隊的在車站迎接。老傢伙是四幾年的兵,跟我爺爺去的台灣,進門就跪倒在祖宗牌位前,眼淚八叉的差點哭背過氣。晚上認親,拿著一大沓子花花綠綠的港幣。凡是沾親帶故的都派上一張。我幾個堂叔、表姨一家一套小日本的大彩電、大三洋,所有男士一人一塊瑞士梅花表,所有女士一人一枚金戒指。我滿認為也能沾光發點小財,誰知老傢伙竟像不認識我的,港幣發完了,沒我,表發完了,也沒我。我扯著笑臉在他眼前晃蕩,他連眼皮都不朝我撩一下。我嗓子像抹了蜜似的給他端茶遞水,他連應景話兒都不跟我說一句。深夜人散得沒剩幾個,屋裡寂靜無息,連蟲聲都休止了。我蒙著眼睛哄鼻子灰心到了極點,他卻威風凜凜地捉住我的胳膊就往堂屋走,喝令我在天地君親師的牌位前跪下,我老娘在旁直抹眼淚。他說侄孫呀你有違祖訓給祖宗丟臉啦。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你一個堂堂國營鐵路上人。快三十歲了,怎麼不娶妻生子呢。我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淚水噼哩啪啦的直往下流,我說叔公呀孫兒造孽呀,年紀輕輕的像狗一樣浪蕩在巴山深處,人煙沒得,鬼火沒得,就為聽個收音機還被勞動教養兩年,月月拉一屁股飢荒,一點工資嘬不了一頓館子,娶得上媳婦嗎!老傢伙倒挺慈愛,淚珠也在眼眶打轉,你再苦有我那時苦嘛,成天被**攆得像兔子跑,一覺醒來不缺胳膊少腿就是福分,要不是你爺爺照看著我,一把骨頭不知道丟在哪個山旮旯去了,一身皮囊還不知道能成為哪個春閨夢中人!吃點苦怕什麼呢,只要有活著的目標,有人生追求,顏回居陋巷,一簞食,一瓢飲,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實在是不行,我給你一筆錢,在家做門生意,好好侍奉老母,養育後代!我當即感動得嗵嗵嗵連磕三個響頭,我說叔公不是孫兒無能,實在是孫兒在鐵路上沒學到本事,吃慣了嘴,懶慣了身,你給錢做主意只怕也會賠光。孫兒在鐵路上是養路工,上班也就緊個把螺絲,敲節把鋼軌,更多的時候是白天挨門子鬧酒,夜晚湊桌子搓麻,每日里混沌沌弄口飯吞吞,就算過一天了,除了三斤半鴨子兩斤半嘴,有點嘴上功夫,啥都不會!不過孫兒早停薪留職了,現在幫著朋友賣畫兒,鐵路上也就只在下崗再就業辦公室掛了個名單!老傢伙氣急敗壞,手擂得桌子邦邦作響,你就這麼不爭氣吧,你就這麼打光棍吧,你就這麼把祖宗的香火斷在你手中吧!趕快將你朋友的畫作拿來我看,行,我就資助你們開家書畫店,不行,趕快回家娶房媳婦,不把你的婚姻大事操辦好,我還有臉把你爺爺的骨灰從台灣榮軍墓園遷回老家祖墳堆里安葬嗎!」

小邪皮口若懸河地說到這裡,竹床上已擺滿了碗碟,杜若往各人碗里倒上山裡自釀的苞谷酒,聽小邪皮夸夸其談地說了下去,「這下壞了!非嘬癟子不可,把個懶驢逼得上了磨,我到那裡去弄杜畫家的畫作呀!自打蓮老闆要考大學,把深圳的門店關了,杜畫家是三魂失了兩魂,七魄落了五魄,別說畫畫兒,連自己是哪根蔥都忘記了。一有時間就騎著輛破自行車往鎮上趕,再不就是央求這個頂班,央求那個頂班,一顆心全栓在蓮老闆的出租屋裡去了。再找他畫畫兒,哪不是三國里蔣幹上東吳,自討沒趣嗎!而深圳門店沒賣完的畫兒太低檔次了,工區那幾幅他早些年的習作又拿不出手。我乞靈於佛祖,繩其於祖武,還真是好燒香自有菩薩保佑,好助人自有貴腳來踏賤地!我忽然想起,那年杜畫家幫縣上賓館畫的那幅好好山水草圖,並且他還給我說過,送給任老師了。我樂得腿腳打顫,連夜乘車趕到江城,找到任老師單位,可惜沒見人,後來我七打聽八打聽。上窮碧落下黃泉,總算是找到了任老師家。(說來任老師不要見怪呀,大家都是兄弟姐妹,開誠布公,有什麼說什麼,知道了底細,日後也好相互多幫襯點)。任老師家說是在江城中山大道一元路,老漢口數一數二的繁華地帶,可走進她家的小巷子,就好像走進了另一個世界。解放前的老式建築,解放后的人口規模,人挨人,車擠車,過道上堆的是蜂窩煤,窗台上晾的是褲衩子,三、四家共用一個廚房,一條巷同往一個廁所。任老師住在一間沒建窗戶的小屋子裡,不通風不採光。大白天也得亮著燈泡,屋內除了有張床及張吃飯桌,啥都沒有。瞧著任老師一無所有的擺設,瞧著任老師一貧如洗的家居。瞧著她兒子迫不及待地撕開禮品盒的饞相,我鼻子發酸,喉頭髮澀,強忍著才使得一股酸水沒流了下來。……

「以後我請任老師在一元路咖啡店裡喝咖啡。任老師不經意間說了一句,我已經兩年沒喝過咖啡了,連奶油是什麼味兒都忘記了。我更是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一齊湧上心頭。我說任老師,你處境這麼艱難,一面孔暗無天日的舊社會,怎麼不想著改變一下?她當時挺大度的看我一眼,絲毫不認為我口無遮攔的正正色。怎麼改,都人老珠黃了,還帶著兒子,有口飯吃,有地方睡,就不錯了,單位比我困難的人多的是,有的還老少三代擠一間屋子,也不好意思找領導開口呀!我說任老師,你不是挺有才藝的嗎,當年給我們一百多人當老師,怎麼不朝這方面發展發展?她當時破顏一笑,那個讓我們這些山裡光棍漢談論了好多年的經典笑容又出現在她的臉上。你當我還是你們的任老師呀,早不是那本舊黃曆了,現在大學生一年比一年多,我們單位一扒拉腦袋就是一個,如今是靠權勢,靠出身,靠關係,像我這樣的三不靠人氏早被當作長江的前浪給浪到江灘上去了!還談發展,井底之蛙,真是笑死人了!我說任老師,你還記得杜畫家嗎,他們兩口子在深圳開了家書畫店,我給他們打工,生意做得好得不得了哩,於是我給她講了你們倆的事。只是現在麻煩事來了,蓮老闆要考大學,杜畫家魂不在身上,弄得我也失業了。你能不能開導開導杜畫家,別像條打斷了脊梁骨的癩皮狗,成天糾在蓮老闆的屁股後頭。畢竟你是他心目上的維納斯,是他藝術上的引路人。蓮老闆四年大學期間,我們店照開,畫照賣,畢竟錢不咬手,韓信用兵,多多益善不是,於是我又給她講了我叔公的事。任老師真是豪爽,讀書人就是不一般,二話不說,回家就取了那份草圖。我想任老師日子過得這麼糟糕,又不忘我這點不情之請,我也應該盡點菲薄之力,略微幫助一下不是?於是我就自作主張,掏出一千塊錢塞在她兒子的口袋裡。誰知我人還沒到車站,任老師就乘計程車火燒了屁股般的趕了過來,劈面說出的一句話令我至如今都感到慚愧。我是窮,需要錢,但我不能不明不白地接受你們的資助,人活臉,樹活皮,只要你們瞧得起我,有用得著我的時候,我絕不裝假推託就是!……

「我帶著草圖,馬不停蹄地趕到家。老傢伙分外認真,立即拿起放大鏡像鑒別國寶似的看了又看、瞧了又瞧,稍後手托下巴,微晃著頭,神情顯得十分賞識、愜意。不錯,是原創作品,江山代有人才出,代代自有不同處。你這朋友很有功底、很有創意,好好做下去,還是很有前途的。只是大陸還沒有培育出藝術品市場,官方還在為民眾溫飽而鞠躬盡瘁。子曰: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人們有錢了才會收藏子畫、擺弄玉器,所以一時半會兒你們還成不了氣候。不過你們可以先在深圳註冊一家公司,深圳口岸開放后,進出香港的人很多,會有人注意到你們的字畫的。但一定要誠實守信、合法經營,切不可走捷徑、圖虛榮,制假售假,以贗品蒙哄世人。香港是法治社會,一旦有人起訴,追究起法律責任來,哪可是要坐牢,被罰得傾家蕩產的!我說叔公我們一定聽從您老的教誨,走正道、做實事、當順民。不過您老能否幫我買輛車開開,在我們這裡,車是面子、是通行證,是有頭有臉的成功人士象徵,日後出門辦事也方便不是,我打賭,不出一年半載,就給您娶個侄孫媳婦回來!老傢伙樂得屁眼發顛,一副老懷得暢的模樣,二話不說。掏出支票就開出了五萬美元,臨了還特別關照,用時要去中國銀行兌換呀!咋樣,我這車還不賴吧,馬克思與賓士的故鄉,地道的德國貨,響噹噹的寶馬品牌!」

「行啦,嘴說起來沒個完!怎麼樣,咱哥兒們先干一碗潤潤嗓子!」杜若端起酒碗。小邪皮一飲而盡,杜若剛掀起大拇指,想依葫蘆畫瓢學樣,紅蓮與任燕几乎異口同聲地喊出一句「少喝點。肩上有傷!」杜若只得輕呷一口,放下酒碗,頗為失意地頹然坐下。

「邪寶馬,不要見怪呀。你這麼實誠,這麼有板眼,又這麼信任我們。待會兒菜上齊了,我將功折罪,先敬你一碗!」紅蓮粲然一笑,接過小妹端上來的菜碗,輕巧地放在杜若面前,並用手指悄悄地杵了他一下。

「說哪裡話,蓮老闆大學門坎都不進,肯再度出山,帶領我們做生意,我感激涕零還嫌意思淺了,還在乎這一碗酒!」小邪皮抹下嘴角,抬眼望下一臉歡容笑貌的任燕,又口角生風地講了開去,「蓮老闆,你倆現在該見怪不怪了吧,杜畫家剛才還在嘀咕,說我怎麼跟任老師走到了一起,激動得不得了,這小子滿腦子仁義道德,孔老二的流毒中得太深了,只怕人進了棺材板,還忘不了他的心靈偶像!那天我開車去江城還任老師草圖,人還沒進門,就見她們一家子吵得你死我活的,任老師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哭得不可開交,我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的剛站定身,她弟媳竟指著我的鼻子,說我是任老師招的野男人,有著高枝兒不攀,竟在家裡霸佔這點窮地方!我一蹦三丈高,不是瞧著任老師的金面,恨不能就扇她一嘴巴。任老師趕緊拉住我,他弟弟趕緊賠禮道歉,原來一家人希望任老師搬出去,她弟媳都快臨盆了,還找不到房子結婚。我氣得牙根發疼,卻也彬彬有禮地退出了門,任老師左一聲對不起右一聲不好意思的直賠小心。我也是一時吃錯了葯,忘記渾身骨頭有幾斤幾兩了,竟劈頭蓋臉的朝著任老師臭罵了一通。我說任老師你就是滿清的公主,清王朝都被推翻上百年了,你還死抱著滿清貴族的腦袋不開竅,你這麼困難,窩著脖子活著,連個棲身的地方都快沒有了,你怎麼不去找杜畫家。這兩年我們發了點小財,幫你築個窠哪還不是舉手之勞,蓮妹子是我老闆,擁有一顆金子般的心,是我們的財神菩薩,她不會丟下你不管的。再怎麼說,你總是杜畫家的啟蒙老師,沒有你,哪有我們的今天!任老師還真是個文化人,思想境界比我們高些,她當時面不改色的說了句,鵷雛發於南海而飛於北海,非梧桐不止,非竹實不食,非醴泉不飲,啥意思,我到現在還沒搞明白。幸好任老師從善如流,最後聽信了我的話;幸好蓮老闆心地高潔,最終接納了我們倆;幸好杜畫家磊落不凡,不是忘恩負義的白眼狼!我今天一醉方休,一聲喝到底,不恨古人吾不見,恨古人不見吾狂爾。來、來、來,先為沒徵得你們同意而假充善類罰三大碗!」

「好啦,別這副見酒渴、見肉餓的饞嘴相,要喝我陪你,一來為你的熱心快腸,二來為你的一番好意。要不是你心腸俠義,熱心助人,我還真不知道過不過得了這道坎兒!」任燕迅速站起身,嘴角漾起一縷笑紋,雙手端碗舉到小邪皮面前。

「嘻嘻,這鑼還沒敲,生旦倒演上了,邪寶馬不是要學古人,今夜山中對酌,把酒問月嗎?這月還沒有露臉,你們就一杯一杯又一杯的喝上了,莫到時我醉欲眠卿且去,弄得個月問醉人喲!」紅蓮仰臉打一聲趣,小邪皮邊哪裡哪裡假意推辭一番,邊舉碗一碰,咕嚕嚕地將一碗酒灌進嘴裡。

「姐姐,若大哥!又來客人啦,好美的小姐姐嘍!」驀地小妹站在院子里發一聲喊,院外就見一個穿校服的少女飛快跑上了曬穀場。

「三牛哥,可找到你了!」杜若愕然起身。還沒瞧清楚人面,少女飛也似的撲進懷中,話音未落,就聲淚俱下的號啕大哭起來。

眾人面面相覷,起身圍攏了過來,小邪皮趕忙放下酒碗,「桑小妹,幾年不見,出落成大姑娘了,還這麼撒嬌使性。丟不掉驕嬌二氣呀!」

杜若扶起少女,接過紅蓮遞過來的手帕,替她揩了下淚水,「別哭呀,有話好好說,什麼事這麼傷心,要跑這遠的路,非得找到我?」

少女一扭身子,用手臂擦下眼淚。撅著翹得老高的嘴唇,「我考上大學了,我爸不讓我上,說沒錢供我。要我出去打工,還說女孩子讀出來了也是別人家的人,我就要上,你要不管我。我就跳河,不活了!」

「哎喲,晨晨考上大學了。真該死,我怎麼就忘了,你也在今年高考!」杜若頓生愧心,滿臉升騰起歉疚不已的神色,連忙雙手扶住少女的肩頭,推推搡搡地將她弄到紅蓮面前,「這是蓮姐姐,你未過門的嫂子,天大的委曲有蓮姐給你作主!」邊目光如炬地盯著紅蓮的眼睛,語氣誠懇地解釋道,「這是我鄰家小妹,叫桑晨,打小就喜歡纏著我,都十九歲了,還像個小孩子沒大沒小的!」

「哎呀,蓮姐姐,這麼漂亮呀,跟電影演員叢珊長得一模一樣,怪不得三牛哥不理我了呀,原來是迷了心竅,長了棉花耳朵,找到了新嫂子!」桑晨哭喪著臉,極不情願地瞄了一眼紅蓮,少時就瞪大了眼睛,由衷地發出一聲讚歎,淚痕斑斑的臉上不帶一點虛偽做作的神情。

紅蓮啞然失笑,心底瞬時生髮出一股濃郁的愛意,不由得橫眉瞪了一眼杜若,就憐惜不已地拉起桑晨的手掌,輕輕地剋下她的鼻子,「都大學生了,還這麼胡謅亂諞的,沒點斯文樣兒,不怕日後嫁不出去!」

「蓮姐姐,你就同意我上大學吧,借你們的錢,我畢業后參加工作還!」桑晨低聲抽泣著,仰著一臉蛋的淚珠神情急切地望著紅蓮。

「這說的什麼話?你當我是你姐姐,姐姐就不缺這點錢!通知書帶來沒有,姐姐看看,晨晨考上了什麼大學!」紅蓮面上帶笑,神態愈見親密,極意帶著親昵的口吻問詢了一聲。

桑晨破涕為笑,急急巴巴地從背上背著的書包里拿出入學通知書,樣子十分虔敬地雙手遞給紅蓮。

「哎喲,晨晨真了不起,江城大學,國內名牌大學哩!」紅蓮喜不自勝,一把攬過桑晨,伸手就替她擦起了眼淚。

「是嗎,不會吧,這動不動就哭鼻子的小屁孩兒有這能耐!」杜若難以置信,急鼻子快臉地接過通知書,「哎呀,真的呢,你真對我的心事,不枉我對你的一番用心,不枉我給你寄了哪么多的學習資料!」杜若激動不已,情不自禁地一把扛起桑晨,口中呵呵連聲地竟沿著曬穀場跑了一圈,末了又喜興十足地將桑晨按在竹床上,「晨晨,我跟你蓮姐姐一輩子就崇尚有文化人了,我初中沒畢業,你蓮姐姐走到考場邊上又不考了,你這爭氣,給我們長臉,咱山裡的孩子其實一點也不比城裡人差,只要給我們一個支點,我們也能撬動地球,哪為什麼我們就只能像狗一樣祖祖輩輩的落腳在山裡,哪為什麼我們想去城裡掃個廁所也沒有機會!這就是城鄉差別,地域差別,這就是幾千年來扼殺人的社會存在。只要你有出息,替我們圓夢,莫說你上大學,你就是讀博,出國,只要我們有一口氣在,我們都供你,就是挎籃子討飯,也要供養你出人頭地。今天真是老天開眼了,還給我杜三牛一口餡餅吃,還給我杜若一個天大的喜慶!」

「蓮老闆,你就別哭了,今天你三喜臨門,應該高興才是,現在咱們就把不高興的事兒全丟開,把高興的事兒請進來,重新開席,你意如何?」小邪皮一直鞍前馬後的跟在紅蓮的身旁,瞧著紅蓮感同身受的一會兒笑、一會兒哭,一會兒憂的百變仙子模樣,不由得心生惻隱的安慰起來。

「對,我真是糊塗了,我們山裡女孩子能考上大學真是太不容易了,何況還是名牌大學,晨晨真有出息。我應該高興才是!」紅蓮一斂面容,正了正色,招呼大家重又圍著竹床坐下,少頃豪氣干雲地端起一碗酒,「今天有緣,大家都相聚在這裡,都瞧得起我倆,沒說的,我就遂了我這個人的心愿。佛說: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我就好好地勸他畫畫兒。給他當一回模特兒,將他睡里夢裡都在念叨著的《溪邊少女》畫完,也不枉大家千里迢迢的聚在這裡的一片心意!」

「蓮姐姐,三牛哥畫畫兒,我也願給他當模特兒,當模特兒是個很崇高的事情,有啥不願意的呢!」桑晨不解地睜著一雙淚跡未乾的眼睛,歪著頭望望紅蓮,又望望大家。

「桑小妹。你還是學生,好好啃書本兒就行了呀,不消打破沙鍋璺到底得,難得糊塗也是門高深的學問呢!」小邪皮面相和藹地打一聲岔。傾身端起酒罈給自己滿滿酹上,又急不可耐地舉起了酒碗。

「這第一碗酒,咱們敬任姐姐!沒有她的指引,我這人走不上這條道。當不了業餘畫家,我們大家也就聚不到一塊。這人成天說喝水不忘掘井人,我看他是忘不了任姐姐。總把她當神供奉在心頭,也好,我們山裡也還講究個知恩圖報,滴水之恩,當湧泉報之。我們就幫任姐姐一把,房子蓋好后,你邊上班邊守店,反正你是吃公家飯端鐵飯碗的,有的是時間,還望多上點心,多在點意,儘快打開銷路,攬一兩樁生意,把門面在城裡撐起來,日後多為我們指指路,多擔當點風險,了不起天不從人願、地不合人意,鳳凰涅槃,也不怨我們一直當你是姐姐,尊你、敬你、不虧待你不是!」紅蓮說完,昂脖將一碗酒一口氣喝了下去。杜若內心釋然,趁其不備也喝了一大半。桑晨端起碗,聞聞,抿抿,剛喝了一小口,就撲哧一聲全噴了出去。小邪皮哈哈大笑,邊將自己的一碗酒喝進肚去,又將桑晨的一碗酒倒過來,然後擠眉弄眼的一飲而盡。

任燕一時間百感交集,端著酒碗的手哆嗦不止,她哽咽著喊聲蓮妹子,然後噙著淚將碗酒全灌進喉中,然而喉頭一口氣沒憋住,嗆得她直打咳嗽,一半天後才直起身,臉上涕淚滂沱的沾滿了水滴。

紅蓮感慨萬端,也不由得伸手抹下眼角,頓頓聲,又眼望小邪皮,不露神色地繼續吩咐了下去,「這第二碗酒敬小邪皮!邪寶馬為人實在,待人熱情,做人豪俠,跟我們家這人又是多年的朋友。我不說你也知道,到深圳后找強哥,再把店鋪租回來,儘快成立一家公司,你叔公說得對,我也琢磨了好長時間,國內確實還沒有形成藝術品市場,靠我們小打小鬧的搞展出,上門推銷,也不是個路數。因此,我想邊賣畫兒,邊賣刺繡。我們這兒可是蜀綉之鄉,家家戶戶都有刺繡高手,我自己也學得一手好針線。所以我想在鎮上再蓋一棟房子,招四、五個女工,搞多種經營,深圳綉品賣得好,你們是有目共睹的,弄不好比賣畫兒還來錢。只是攤子鋪大了,人力不夠,財力也不夠,還差點錢……」

「錢的事莫著急,我可以找我叔公再融點資,算我入的股,再不夠,就把寶馬賣了,只是你招的女工,一定要年輕漂亮的,沒準兒我未來的媳婦就在你招的女工當中呢!」小邪皮急忙打斷紅蓮的話,臉上青一陣紫一陣的掠過愁山悶海,生怕蓮老闆不體諒他苦衷的思緒更是在腦海里翻騰。

「融點資可以,賣車沒必要,想找女朋友,我們山裡漂亮女孩子多的是,就看你有沒有本事追得上!」紅蓮略微一笑,定了定神,迅即掃視一下眾人,端碗又繼續囑咐下去,「所以近期內我們哪兒也不去,就在鎮上經營大本營,好好地築個窠,達成這人心愿,本本分分地成個家,堂堂正正地畫個畫,決不給人看笑話。我們這裡搞好了,出得了產品,創得了牌子,我們的生意就成功了一半,否則我說得再好,也是無源之水、無本之木,心有餘而力不足呀!」

「好,這就像《失空斬》里,我正在城樓觀風景,耳聽得城外亂紛紛,有你坐鎮,運籌帷幄,還怕他司馬派來的兵。我們定當一體用心,圍著你的指揮棒轉,一準兒旗開得勝,馬到功成!」小邪皮不敢怠慢,連忙雙手端碗碰下紅蓮的碗沿,二話沒說,昂首將碗酒又喝得一滴不剩。

紅蓮也一口氣喝乾了碗中酒,就著任燕端過來的酒罈又滿滿倒上一碗,隨後端著碗,徐步走到桑晨面前,「這第三碗酒敬桑晨!今天真有福氣,憑空得了個妹妹,還這麼聰慧、懂事、有出息,你考上名牌大學了,相當於姐姐也考上了,本來今年我也準備高考,都在鎮上租房子複習大半年了,為了你哥沒考成,為這他還慪了我好長時間的氣,剛才他像個瘋子似的扛著你滿曬場跑,就是在給我臉子看。這下好了,他的心結解開了,我也無憂了,再也無須為這事鬧得像紅臉關公似的。妹妹就安心上大學,學費我們出,生活費月月給你寄,保證像個小公主不差錢,放假了,來山裡走走,幫幫忙,要不去任姐姐哪兒打打工,隨你便!不過要好學上進喲,山裡的孩子也只有讀書這一條路!」

「蓮姐姐,你真好,待我比親姐姐還親,我一定聽你的話,好好學習,決不跟你、跟我三牛哥丟臉!」桑晨倍感寵幸的暈生雙頰,心裡更是掀起陣陣莫可名狀的激動之情,在眾人鼓勵與友善的目光中,鼓足勇氣端起碗酒,緊閉雙眼一連氣兒將酒喝了下去。

「好,晨晨長大了,敢喝酒了,日後也必是個響噹噹的女中豪傑!姐姐就是上不著天、下不著地,駕鶴西去,也放得下心不是?」紅蓮綻唇一笑,親昵地拍拍桑晨的肩膀,滿碗頃刻見底,小邪皮高聲叫好,一溜歪斜地拉起杜若,雙雙趁機也對飲了一碗。這時院內又傳來小妹清脆的童音,「姐姐,若大哥,爸媽問菜還熱不熱,山嘴風大,當心別吃涼的呀!」

眾人相顧大笑,不約而同的將筷子伸向熱氣蒸騰的瓦罐,一時曬穀場上笑語盈盈、歡聲頻頻,映耀著東天漸現輪廓的月牙,更顯得周遭飛泉幽幽、松濤陣陣。(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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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若的愛情季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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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迷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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