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第一百零一章
景帝已然下了旨意,展臻動身前往江南的日子,左右不出這幾日。這就意味著,在離京之前,他要儘可能地安頓好手裡的事情。
首先要處置的,是汪氏交代的事。
展寧在西郊荒宅之時,為了自救,已然喝破魏海身份。這一打草驚蛇,魏海必然很快就會有動作。
展欣和展頡如今被汪氏控在府中,動彈不得,不過是因為汪氏手段凌厲,又打了時間差,對方沒能反應過來而已。
這打蛇得打七寸,一擊未中要害,便會引蛇隨棍上,被反咬一口。所以汪氏交代的事情,半點耽擱不得。
展臻照著汪氏的吩咐,改換了裝束,帶人往燕京郊外的破落地里,尋了個染了惡疾的乞兒,悄悄帶回府中,與展欣、展頡兄妹關在了一起,兩人貼身的心腹之人,也被打發處理掉。
展臻還有意找了大夫詢問,特地將關押兩人的地方環境弄得極度惡劣,幾乎是隔日夜裡,展欣、展頡兄妹便發了病,昏沉沉高熱不退,神志不清,一整日間,連醒的機會都不多。
汪氏這個主意稱得上惡毒,還有些缺德,卻十分奏效,也讓人抓不到痕迹。
期間,端王妃帶著兒子親自往靖寧侯府來了一趟,借口小世子想念展欣,想要見展欣的面。
汪氏和展臻得了嚴豫提點,對端王妃的來意心中通透,知道對方多半是為刺探消息而來。
汪氏做戲的功力深厚,在端王妃面前,話還沒說,眼淚就先滾了下來。她與端王妃一臉哀戚地道:「去年至今,或許是侯府衝撞了哪位神靈,這家宅之中就沒安穩過。四姑娘至今沒有消息,三姑娘和頡兒又染了惡疾……王妃和小世子記著三姑娘,是她的福分,可這惡疾兇猛,若是帶累了王妃和小世子,那靖寧侯府的罪過可就大了。」
天花一疫兇惡,一旦染上,輕則毀容,重則喪命。而且這病年齡小時容易得,但相對生還的幾率大,待到年齡長了,再得這病,喪命的風險也就跟著大了。
端王妃聽聞展欣、展頡竟然得的是天花,雖然有所懷疑,但心裡已怯了幾分,前去探望展欣的念頭也就淡了些。或許是因為受人所託,她猶豫一陣,最終打發了個身邊的丫頭去瞧一瞧。
汪氏也懼她瞧,嘴上又勸了幾句,見端王妃堅持,便著人領著那丫鬟去展欣的院子。
「三小姐的病發得突然,二公子與她兄妹情深,非要在一塊照顧著,卻不想連自己也累病了。這病兇猛,又見不得風,老夫人謹慎,便沒有挪動二公子,讓二公子與三小姐在一個院里養病。大夫這幾日來了幾回,回回都是搖頭,也不知道二公子和三小姐何時才能痊癒。」
帶端王妃的丫鬟前去探視的,是汪氏身邊一個婆子。她一路上話多,便領著人去,邊在路上將展欣、展頡的情況告訴了對方。
是人都惜命,那丫鬟給說得心裡直敲小鼓,恨不得拔腿就跑回去。等到了展欣院外,但聞見濃郁的藥草味道,又見院里靜悄悄的,人丁蕭條,心裡更是害怕。
偏偏那帶路的婆子走到院門口就不肯進去,高聲喚了院里一個小廝來,與對方交代道:「這位姑娘是端王妃身邊的人,老夫人讓領著她去瞧一瞧三小姐,也讓三小姐知道端王妃的心意。」
那婆子說完便杵在門口,明顯是讓那丫鬟自己進去。那丫鬟礙著端王妃的吩咐,硬著頭皮往裡走,每走一步,腿便軟了一分。待那小廝領她走到一處門窗緊閉的房間前,與她說了句,「三小姐的房間到了,姑娘自進去吧。」她背後的冷汗一下子就冒了出來。
那小廝卻似無所察覺,還一把將門推開了去。
黑洞洞的門口,彷彿巨獸的大嘴,要將人一口吞噬。濃重的藥味,以及一些破碎的□□聲從門口傳出來,那丫鬟心跳如雷,進門后踩在地上的每一步都跟踩在棉花上一樣,輕飄飄的。
待她好不容易走到內間,透過垂下的紗帳,隱約瞧見展欣躺在裡面,面色潮紅,滿面水痘,痛苦的□□聲更是不斷。她連打起帘子的勇氣都沒有,站了一陣後轉身忙不迭地往外跑,跑出院子時還不小心跌了一跤。待回到端王妃跟前,得端王妃問起,她一臉慘白將所聞所見告訴了端王妃。
端王妃見她那神態,心裡也怕了起來,與汪氏又客套了幾句,便帶了兒子匆匆離去。至於那丫鬟,也被她勒令先去莊子上呆著,待過一段時日,沒有問題才准回王府。
展欣與展頡的事暫告一段落,展臻接著要操心的,便是展寧的問題。
汪氏對展欣、展頡不手軟,展寧的日子也算不上好過。
自那日被嚴豫、嚴恪送回府後,她雖然被好吃好喝照顧著,汪氏卻借口擔心她的安危,變相將她禁了足,不許她外出。汪氏還將自己身邊一個婆子遣到了聽雪樓,嘴上說是聽雪樓得力的丫鬟少,特來照顧大小姐的起居,但實際上,卻隱隱有些監視的意味。
而林輝白那日也領了人四處尋她,奈何撲了個空。後來得知她回府的消息,匆匆趕了來,想見展寧一面,卻被汪氏以兩家已解除婚約,林輝白也另外結親,再見面有損林、柳兩家情誼,更影響展寧名聲為由,客客氣氣地拒在了門外。
退婚一事是林家面上理虧,林輝白在侯府外失魂落魄地呆了好一陣,最終還是被勸了回去。
且林輝白走後,嚴川從神機營回王府,得知展寧的事情后,忙不迭趕了過來。結果也沒能見著展寧的面。
汪氏這般做派,讓展臻和展寧禁不住懷疑,嚴豫與她密談那次,兩人到底達成了什麼樣的協議。
「展頡、展欣在西山期間,莫名與端王嚴懋攀上了關係。如今看來,這裡面多半是有魏海的因素,要不然一個靖寧侯府,兩個不成材的庶子庶女,如何入得了端王的眼?只是沒想到,魏海竟會與端王勾在一起。」
展寧細細梳理著長時間以來的一些線索,在她看來,魏海是景帝養的一條狗,亂咬沒什麼,為誰咬很重要。他對景帝的忠心,才是他的護身保命符,如今景帝身體尚康健,他竟然會另擇主,這讓展寧很是意外。
「朝中但凡有眼的都看得出,這下一任君王,只會在端王和睿王之間。以魏海的行事,今聖一走,若無好的依仗,必定會被清算,而且今聖用慣了他,一道帶下去伺候也不一定。而端王和睿王兩位,端王爺行事要柔和一些,應該也更容得下一條亂咬人的狗。」
展臻與展寧略略分析了下,展寧聽來,點了點頭,她想了想,道:「你道祖母與你講,嚴豫向她許諾,會幫靖寧侯府對付魏海?」
「正是。但祖母許了睿王什麼,並沒有說。」
展寧倒知道嚴豫的個性,沉吟片刻道:「祖母許給嚴豫的,只怕是我的婚事。他那樣的人,總想處處佔全,手裡大概握住了魏海和端王的什麼把柄,準備對對方下手,還想著借這件事,要挾我們一回。一箭三雕,他倒是想得好。」
展寧說起嚴豫之時,眉眼間一派冷色,不見半點和軟。
即便嚴豫許她正妃之位,邀她共享江山,可嚴豫怎麼會知道,她對他從沒有愛,只有抗拒與痛恨,這樣的感情,如何能攜手終老?
展寧想著,腦海里禁不住冒出了嚴恪的臉,那日在心玉公主府上,在嚴豫跟前,他明明知道嚴豫來者不善,卻帶笑深深望著她,與她說的那個「是」字。
嚴恪那樣直接地袒露心跡,聽到那一刻,她心裡是欣喜難耐的。
她曾真真切切地愛過人,知道這種欣喜因何而來,因何而生。
心中裝著的人,對你懷有同樣的感情,那是上天給的最好的恩賜。
可她對於這樣的恩賜,卻有一些畏懼。
遇上嚴恪,於她是幸。可嚴恪遇上她呢?遇上這個背負有太多的秘密,肩膀上有太重負擔的她,帶給嚴恪的,是幸?
只恐怕是劫難。
展寧想得有些恍惚,兄妹連心,展臻瞧她面色一會冷厲,一會欣喜,一會又帶有隱憂,對她的想法多少有些了解。他本就要確認展寧的心意,見狀不由道:「阿寧,我問你一件事,你需與我說實話。」
展寧被喚回神,見展臻問得正經,便點點頭,「大哥想問什麼?」
「你對汝陽王世子,懷著怎樣的心情?他已坦言對你有情,那你呢?」
「我……」展臻問得直接,展寧面上微訕,好一陣才苦笑了下道:「我與他,實在太過艱難。門戶不夠當對,我還與他的表兄有過婚約,而且我也不願把他牽扯進我和睿王爺的泥潭裡……」
在對嚴恪動心意之前,展寧是想要他的助力的。可真真動了心意,她卻矛盾地不願他被牽扯進來。
展臻並不管她的解釋,他打斷她後面的話,望著她認真問道:「阿寧,眼下只有你我兄妹,有什麼事不能坦誠?你便告訴哥哥,你對他,到底有情還是沒有?」
許是展臻的語氣太過認真,目光太過溫和,展寧自己心裡也裝了太多太多不能吐露的東西。她在他的注視下,只覺得又似回到了小時候,她被他寵得無法無天,有喜歡的或厭惡的,都會坦然告訴他。
良久,展寧聽見自己輕輕笑了一聲,笑聲里有些無奈,又有些悲哀,「有的。」
而她話方落音,展臻尚未說話,房門便有了點聲響。
展寧心頭一驚,猛地抬頭去看,只見房門被推開,一個意料之外的身影出現在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