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
嚴恪聽了她的話,眉頭不禁一皺,他伸手拉過她的手,發現她手指冰冷如水。知她心中擔憂,嚴恪握緊了她的手,正色與她道:「阿寧,你什麼都好,就是擔心太多。這朝中格局,我並非瞧不見,自溫太傅那樁案子后,端王爺便已在聖上心中得了過,其餘的皇子並不出眾,這天下說不定哪一日便是嚴豫的。可天下之大,總有他伸不過手的地方。真到了那一日,他又容不下你我,你我便離了燕京,另尋去處,也沒有什麼不可以。眼下最緊要的,是你我的婚事問題。」
展寧此番喬裝冒險出府來見嚴恪,為的其實就是她兩人間的婚事問題。
那晚見過太后之後,她始終未曾收到來自於嚴恪的隻言片語,反倒是嚴豫步步緊逼,形勢益發不利,她有時候都害怕,一朝天家旨意臨門,卻是將她許給了嚴豫。
到時候君命不可違,她會陷入極為艱難的境地。
屬於嚴恪的溫度從相握的指尖傳來,他給出的承諾,也讓這暖意流淌到展寧心間。她抬頭看向嚴恪,清聲道:「你有你的理想抱負,如若不是因為我,你不至於與嚴豫為敵。汝陽王府一向不涉及皇子爭鬥,它日不論誰即位,對你都不會有所影響。我怕你……」
這一次,展寧的話尚未說完,便被嚴恪打斷。嚴恪皺緊了眉頭,平素沉靜無波的雙眼中有些明顯的不贊同。
「阿寧,你為什麼不能對我有信心一些?我喜歡你,選了你,日後無論如何,我都當按照自己的選擇走下去。而且我已經和皇祖母坦言,對你鍾情,懇請她下旨賜婚。」
「你已經向皇太后請旨?!」展寧聽了嚴恪的話,心頭不由一驚。而驚訝過後,隨即又生了忐忑,「太后定然不肯答允,對吧?」
以嚴恪的身份地位,才學品貌,要配什麼樣的姑娘沒有。她展寧自認不比誰差多少,可她的出身,她和林輝白、嚴豫的糾葛,都是致命的弱點。
「果然就是愛擔心。以後等我們成了親,我一定不讓你像現在這樣,總愛皺眉。」嚴恪的手指輕輕撫上展寧眉間褶皺,動作溫柔,像要將那眉間縈繞的清愁撫去。
他的話語,他的動作,讓展寧有些誤會,又有些不敢肯定。她怔怔看著嚴恪,眼神里似有脈脈水意。
嚴恪在她的凝望中,眼眸顏色越發幽深起來。突然,他低下頭去,在展寧的額頭上印下一個吻。
額頭上突如其來的柔軟和溫暖,讓展寧的心撲通撲通跳了起來。她和嚴恪如今是在屋外,突然作出這等親密舉動,若是被人瞧見……展寧臉上發熱,耳垂髮燙,但還不等她推開嚴恪,對方磁性低緩的聲音入耳,讓她陡然僵住。
「皇祖母一開始是不允的。可溫茹姑姑在她心中的地位很不一般,長公主對你的印象也很好,有她們倆在皇祖母耳旁吹風,德妃娘娘順帶還在暗中使了點力,皇祖母最終還是允了。你且在府中再委屈幾日,旨意很快就會下來,到時候,你祖母也不能再禁著你。」
嚴恪說得雲淡風輕,展寧聽來卻覺是雷霆之音,震得她一陣陣發懵。
「怎麼可能?德妃娘娘使了什麼力?你父王呢,他同意這樁婚事嗎?」
她總覺得事情不可能如嚴恪說得這邊容易,這背後或許還有許多她不知道的事情。
她怔忡的模樣有些獃獃的,不復往日的聰慧。她的容貌扮得似葉家姑娘,遠不如原本的相貌奪人心魄,可她那一雙眼依舊美得驚人,此刻獃獃的模樣,引得嚴恪一笑,低頭在她耳邊笑道:「阿寧,你偶爾呆一點,也很讓人喜歡。」
這樣的甜言蜜語,從嚴恪嘴裡說出來,很是難得。展寧心中因皇太后答允婚事的驚詫還未褪去,又添了些羞赧。她正不知如何反應,卻突然聽得假山之下,連安的聲音響起。
「四公子,您怎麼來了?」
「我今日得了假,回來見見父王與大哥。聽下人說大哥在這邊,這才過來看看。是不是不方便?」
汝陽王府的四公子?不就是嚴川嗎?
展寧從江南回返之後,因為諸事纏身,又被汪氏變相禁了足,還未與少年好好地見過一次面。如今聽到對方的名字,感覺退開兩步,與嚴恪拉開了距離,然後她轉頭看了過去,只見假山之外不遠處,少年一身石青色衣袍,如一挺長槍立在那,身量較前些日子又挺拔了些,益發褪了少年稚氣,多了男子氣概。
展寧與嚴恪瞧見了嚴川,嚴川自然也瞧見了他們。
他其實早就看見假山上涼亭中有人,知是嚴恪的客人,他本未在意,卻不想突然見到嚴恪與對方舉止親密。他心頭吃了一驚,驚訝之外本想偷偷離開,卻不想連安眼尖,發現了他,這才不得不露了蹤跡。
原本屬於兩人間的寧靜被打破,此刻天色也漸漸轉暗,展寧出來一趟,耽擱的時間已經不少,是時候該回去了,以免府中生出波折。
她雖也想關心一下嚴川這段日子在神機營的狀況,但她眼下的裝束,剛才與嚴恪的舉動,都不適合與嚴川細說,於是她輕輕與嚴恪道:「我出來的時間有些長了,得趕緊回去一趟。若是葉姑娘代替我的事情被人戳穿,那就麻煩了。」
嚴恪含笑望著她,帶笑的眼裡有些不舍,握著她的手稍稍捏了一下,才放開她。
「我送你出去。」
展寧轉頭看了看遠處有些尷尬的嚴川,不想讓少年對自家哥哥生出奇怪的懷疑,她搖了搖頭道,「嚴川來找你,必定是有什麼事,你讓連安帶我出去就好。」
「那好,你且先回府去。你府里發生的事,我會替你留意,有關魏海這方的情況,我一旦有消息,也會想辦法儘快告訴你。在皇祖母的旨意下來之前這段日子,你若有什麼事,一定譴人傳信給我。」
展寧這麼說,嚴恪也沒有堅持,他帶了展寧從假山中的亭子里下來,一面吩咐了連安送展寧出去,一面走向嚴川,問道:「四弟,你尋我有事?」
自以為撞見了不該撞見的東西,嚴川顯得有些尷尬,與嚴恪說話的時候,目光也忍不住有些飄忽躲閃。
展寧與連安自他身旁走過,他視線往展寧面上一掃,明明是一張陌生的容顏,可他這一眼瞥去,卻覺得心裡頭被什麼東西撥動了一下,一種奇怪的熟悉感瞬間涌了上來。他再瞧展寧的身形和走路的舉止,這種熟悉的感覺就更加強烈。
他本想看得再仔細一點,嚴恪察覺到他的視線,不由輕輕咳了一聲,又喚了他一句,「四弟?你找我有什麼事?」
嚴川驟然回神,面上一下子來得更加尷尬。好一陣,等他把這種尷尬褪去,展寧卻已隨連安離了園子。
嚴川把心頭方才浮起的那點奇怪感覺壓下去,與嚴恪說起自己特地調假趕回來的事情。
「我在營里,今日才聽說,北漠心玉公主的使女刺殺陛下。在此之前,心玉公主還特地尋了靖寧侯府大小姐的麻煩,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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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寧尚且不知,嚴川匆匆自神機營回府,為的是探聽她的消息。
她跟著連安出了汝陽王府,又讓連安送她到了白水渡,改換成離開靖寧侯府時的裝束,才匆匆往回趕。
回到侯府的時候,已是暮色四合之時,瑛兒打點過門上,只說是大小姐有緊要的綉活要看,門上便放了她進去。
展寧一路回了聽雪樓,瞧著院里靜悄悄的,只有幾盞燈火搖曳,並沒有什麼異樣,心裡這才踏實下來。
可等她進了自己的小樓,喚了一聲瑛兒,卻沒有人應聲。她不由再喚了一聲,這一下,原本偏暗的房間卻突然騰地亮了起來。
數盞燈火一下子被點燃,屋子中央,汪氏一張臉冷得跟冰霜一樣,在她旁邊的地上,瑛兒和葉家姑娘都低著頭跪著。
汪氏的目光鋒銳,在展寧面上來來回回,她看看展寧,又看看一旁低垂著頭的葉家姑娘。最後,她將視線投向了展寧。
「我活了這麼長時間,還第一次開了眼界,有幸見這麼稀奇的把戲。你們誰給我解釋解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汪氏說到最後幾個字之時,音調猛地拔高了些,手也重重往椅子扶手上一拍,沉悶悶的聲響彰顯了她此時的憤怒。
展寧目光閃爍了下,她這招來得冒險,葉家姑娘的相貌和她又實在相差太多,雖然不知怎麼會被汪氏親自撞破,可眼前這一出,她必須得想點理由矇混過去才對。
腦子裡各種主意起起伏伏,展寧沉默的功夫,汪氏卻不肯讓她沉默。
汪氏站起身來,走到展寧身旁,盯著展寧的眼睛狠狠看了幾眼,然後手中拐杖猛地一敲地面,厲聲道:「阿寧,你給我老實交代,你從哪找來的這姑娘,你又裝成這幅模樣去了哪裡,見了什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