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江南對葉家姑娘來說,是生活了十數年的故鄉,也是傷心之地。
而葉乾死後,江南於她,也不再是有根之處。
所以這一次展臻前往江南治水,葉家姑娘並未一道返回江南,而是留在京師,在白水渡的別院內安頓了下來。
展寧也曾試探過展臻對他這位師妹的態度。
展臻身為侯府嫡子,他的婚事問題,汪氏必然看重,若展臻與葉家姑娘有情,葉家姑娘除了委身做妾室一途,只怕沒辦法堂堂正正入侯府的門。
好在展臻對葉家姑娘並無男女之情,僅有兄妹情誼。他將葉家姑娘安頓在身邊,一來是為了照拂對方,二來也有他日尋一處好人家,將對方當做妹妹風風光光嫁出去的意思。
這會,為避人耳目,葉家姑娘特地換了身裝束,隨了瑛兒入府,對外聲稱是小姐尋的綉娘。
「展小姐,你匆匆找我來,是師兄有事?」
葉家姑娘平日與展寧少有聯繫,見了展寧,葉家姑娘頗有些疑惑,不知展寧為何偷偷請她前來,還當是展臻出了什麼事。
「不關大哥的事。」展寧與她搖搖頭,「你與哥哥一樣,喚我阿寧便是。我找你來,是想請你幫我一個忙?」
葉家姑娘這下更疑惑了,「我能幫你什麼忙?」
展寧指了指自己的臉,又指了指她,輕輕一笑,道:「我想讓你幫我改變下容貌,我裝作你的模樣出府一趟,你假扮做我,替我在這裡呆上小半日,行嗎?」
展寧的要求雖然奇怪,但對於葉家姑娘而言,並不算困難。
她皺眉想了想,最終點了點頭,接著便讓瑛兒準備了熱水和妝盒,就著隨身帶的一個小皮囊里的東西,開始替展寧改換起容貌來。
瑛兒還是初次見這樣的本事,在一旁瞧得目瞪口呆。待面前的展寧在葉家姑娘的手下慢慢掩去原本的耀眼,最終變作一個與葉家姑娘有著六七分相仿的陌生女子時,瑛兒的下巴險些都要掉下來了。
「這……這也太神奇了。」
葉家姑娘端詳了展寧一陣,拍拍手,收了東西,「我與你的相貌相差太多,時間又緊,只能到這種程度。我扮成你的模樣,也有同樣的問題,若是很熟悉的人,再面對面仔細看兩眼,就會發現問題。你出府辦了該辦的事,還是儘快回來,以防出什麼狀況。」
結果雖不如預期的完美,展寧也已經滿足了。
她謝了葉家姑娘,又交代了瑛兒幾句,便與葉家姑娘換了衣服,裝成對方的模樣,跟著瑛兒出了府去。
她算了下時間,今日該是嚴恪休沐的日子,如無意外,應當能在汝陽王府尋到對方。
一個年輕女子,獨身上門見嚴恪,並不太恰當,所以在去汝陽王府之前,她還先走了一趟白水渡的別院,改換了男子裝束才出門。
到了汝陽王府,她用顧成這個名字遞了帖子,指名要見嚴恪。
幸好嚴恪正在府中,不多時候,連安便匆匆趕了來,一見她的面,先是愣了一愣。他與葉家姑娘打過幾次照面,瞧著對方有些眼熟,一時間還反應不過來,「你是……」
展寧不好與他解釋,只能道:「你家世子可在等我?你先帶我過去。」
顧成這個名字,是展臻在江南曾用過的,如今展臻已離京,嚴恪多半猜得到,會用這個名字的人是誰。
果然,她這麼一說,連安便不再打量她,而是轉身帶了她入府。
汝陽王府的格局,與靖寧侯府大不相同。
靖寧侯府偏求雅緻,一磚一石一草一木中都有些江南的秀致在裡面。而汝陽王府的布置則顯得簡單大氣,大開大闔,與汝陽王給人的感覺很相近。
嚴恪在後花園假山上的亭子里等著展寧,見到她時,他也稍微怔了下,片刻后,他與她雙目相對,他瞧著那雙掩不住靈秀的眼,嘴角綻開一抹笑,輕聲道:「阿寧,我險些都要認不出你來。」
自那日宮中宴會後,展寧始終未曾見過嚴恪。
這幾日來事情頗多,可靜下來的時候,她總是有意無意會想到對方。如今得見,瞧著對方面上微微的笑,以及那雙沉靜眼眸里的溫和光芒,展寧發現,自己這幾日來總不太安寧的心,比任何時候都要來的平和。
這大抵就是心之所屬的緣故。
越發認清自己的心意,展寧與嚴恪相處之時,倒也越發褪了原本的一些羞赧,多了一些坦然自若。
時間緊迫,她隨嚴恪在亭子中坐下后,便將靖寧侯府中近日來動靜,以及自己關於刺殺之事的一些揣測,通通告訴了嚴恪。
嚴恪靜靜聽完了她的猜想,面色漸漸嚴肅起來,最後,他與她道:「你猜錯或許沒錯,就如今的線索而言,心玉公主的使女刺殺聖上一事,最先牽扯出來的人,便是皇城司督公魏海,以及端王爺嚴懋。」
猜測是一回事,真正得到應證又是一回事。
思及刺殺一事是由汝陽王在負責追查,再聽嚴恪這麼說,顯然是查到了什麼線索。展寧忙問道:「可是王爺查到了什麼?」
汝陽王的確是查到了一些東西。
不過嚴恪所知的情況,並不是從汝陽王口中知道的。而是從太后那聽到一些零碎的線索,自己串在一起的。
心玉公主身邊那個行刺景帝的名喚蔣憐的姑娘,是個人不可貌相的韌性女子。
蔣家曾與魏海有過陳年舊怨,蔣家敗落,魏海得勢,即便遠避嶺南,最終還是落了個家門破碎的下場。蔣家十數口人,最終活著逃出來的,也就一個蔣憐。
展寧有印象的那一對七孔玲瓏鍾,乃是蔣家傳世之物。
蔣家被滅門之時,這一對七孔玲瓏鍾也就理所當然地落到了魏海手中。
以展寧的聰慧,聽到這,立馬就會意過來。
「可這一對七孔玲瓏鍾,卻是經由端王爺的手送給聖上的。這兩個人有所牽連,對聖上而言,恐怕比刺殺這件事本身還令他著惱。」
自古卧榻之側,不容他人酣睡。
養在身邊咬人的狗,背著自己另外認了主人,隨時有可能反咬自己一口。
以景帝的個性,不論是對這條狗,還是它新認的主人,心中只怕都會狠狠記上一筆。
嚴豫這一招,倒真是一石二鳥之計!
此事只要坐實,魏海自然再留不得,嚴懋在景帝心中的位置,也會一落千丈。偏偏景帝其餘的兒子大都不爭氣,到時候,漁翁得利之人,自然就成了嚴豫。
展寧暗暗感慨嚴豫這招的殺傷力,但她想著想著,很快又想到一處不合理的地方。
「不對,那姑娘記恨魏海,為何會混入宮中刺殺陛下。這似乎有些說不過去?」
「其實也說得過去。」嚴恪搖搖頭,「這姑娘表現出來的,便是個破罐子破摔,拼得一身剮,敢把天捅破的性子。她一口咬定,自己人單勢薄,不可能告得倒魏海,也不可能有正正噹噹的途徑報仇,索性便把天捅破,刺殺當今聖上。把事情和天子的安危牽扯到一塊,才能讓這件事,入到天子的眼睛里。」
嚴恪這樣的解釋,讓展寧不由沉默了下,過了一陣,她又道:「那聖上對此是什麼態度,信了多少?」
嚴恪道:「聖上信了多少,誰也說不準。不過我父王最近忙得王府都不回,便是為了繼續追查這事。而我從太后處聽到一點風聲,皇城司的副督公近日裡越過魏海入過宮,見過聖上。」
景帝釋放出來的信號,明顯是對這事入了心。
嚴豫既然出手,定然不會無功而返。
展寧想著這一樁事情過後,朝堂格局將有的風雲變幻,再看看面前的嚴恪,她猶豫了一陣,終於張嘴與嚴恪道:「如今朝上的格局,若是端王爺勢弱,那麼聖上心中的天平必定會擺向嚴豫的一方。你我即便能求得太后賜婚,可有朝一日,他若登基繼位,這天下之大,又有何處是你我的容身之地?」
這是展寧第一次主動與嚴恪說到嚴豫的事情。
站在展寧的立場,她沒有辦法不考慮這些。
嚴恪有自己的抱負,他若是因為她而困頓一生,她於心難安。
嚴恪聽了她的話,眉頭不禁一皺,他伸手拉過她的手,發現她手指冰冷如水。知她心中擔憂,嚴恪握緊了她的手,正色與她道:「阿寧,你什麼都好,就是擔心太多。這朝中格局,我並非瞧不見,自溫太傅那樁案子后,端王爺便已在聖上心中得了過,其餘的皇子並不出眾,這天下說不定哪一日便是嚴豫的。可天下之大,總有他伸不過手的地方。真到了那一日,他又容不下你我,你我便離了燕京,另尋去處,也沒有什麼不可以。眼下最緊要的,是你我的婚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