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西路的兩萬突厥人在「深入貫徹落實」阿史那咄吉是騷擾搶掠戰略---繞過隋在五原、榆林設置的築壘地帶后，他們立刻分散成千餘人的小股四下搶掠不設防的小城鎮和村莊。

到了夕陽西下，突厥人帶著自己的「戰利品」陸陸續續返回大營，這一天，他們有著不小的斬獲。可是直到深夜，還有兩支往南搶掠的隊伍，大約兩千五百人沒有回來。

第二天天一亮，領軍的西路主將就派出了兩個千人隊往兩隊的方向搜尋。

中午，搜尋的突厥千人隊狂奔而回，卻已經不見了大半人馬，在他們身後，是七千隋軍騎兵。

那兩隊突厥人昨日中伏，被由雕陰郡悄悄前出的一萬禁軍包圍，已然全軍覆沒，搜尋者與隋軍發生了遭遇戰，寡不敵眾，只能回撤。

不過現在，突厥人佔了二比一的優勢。見勢不妙的隋軍立即調轉馬頭。

但是西路的突厥軍主將顯然比起東路的同僚要謹慎得多，面對手下將領的請戰，他果斷下令回師---既然有大股隋軍騎兵出現，就預示這不可能是某個鎮的鎮兵---一個鎮通常不過兩三千的騎兵，後面一定有更多的隋軍。

吃過午飯，押上大批被擄的百姓、牲畜，牛馬背上馱滿搶來的糧食、財物，突厥軍踏上了歸程。

在五十裡外，秦瓊焦急等待著。他的八千精銳也已經由鹽川連夜趕到這裡，會合了雕陰北上的三千步軍以及夏州鎮的三千軍士，只要七千騎兵可以把突厥人引入口袋，自己雖然人數上只不過略佔優勢，但他絕對有必勝的把握。

然而夕陽西斜的時候，他得到了一個令人失望的消息---突厥人沒有追擊，反而開始後撤。

戰機似乎已經失去。

不，也許還有機會。

突厥人攜帶著大批的「戰利品」，這是他們此行的目的，決然不會丟棄，帶著那麼多不能騎馬的「俘虜」和走不快的牛羊，突厥人的行軍速度一定大受影響。

而且，依照突厥人的風格，他們多數時候沒有夜間行軍的習慣，帶著如此多的「俘虜」，夜間行軍的可能似乎更小。

最後，即便前面的判斷都落空，根據事先的計劃，在突厥人北歸的必經之路上，由榆林、雲中兩鎮派出的七千士兵已經守候著，原本是準備在圍殲突厥軍之後順帶收拾一些漏網之魚的。他們必然會和突厥人遭遇，但這些突厥人卻並不是預先設想的殘兵敗將，吃虧的，反而可能是隋軍。

儘管已經落後了將近兩個時辰，並且還多出五十里的差距，秦瓊還是做出了決定---集結所有的一萬四千人的騎兵，不顧往返的疲勞，連夜追擊。七千步兵的速度要慢得多，只能在後面盡量跟進。

秦瓊的判斷，對了一半，錯了一半。

因為帶了太多的「戰利品」，突厥人的行軍速度，的確大受影響，儘管他們使勁驅趕，甚至不惜殺死或者拋棄一些老弱病殘，一個時辰下來，仍然不過二三十里。

但是突厥人並沒有在夜幕降臨后休息，而是驅趕著大批百姓、牛羊連夜向北。一些百姓趁著夜色逃跑，其中的某些被追上的突厥騎兵殺死，但是多數還是得以逃脫，突厥人顯然並不想因為追趕而消耗時間。

一路之上，尾追的隋軍遇到的，是百餘具屍體和數百僥倖逃脫的難民，難民們向隋軍指出突厥軍的方向：還有六十里……還有四十里……還有二十里……

突厥軍不得不放棄他們的「戰利品」，因為他們聽到了後方傳來的馬蹄聲，黑暗中，突厥人並不知道身後有多少追兵，但是在他們想來，敢於追擊自己的隋軍，一定是在人數上超過自己。

隋軍終歸是太疲憊了，他們的戰馬已經無法追的上剛才緩轡而行的突厥馬，很快，雙方又拉開了距離。

天色微明中，已經列陣等候了一天的七千隋軍聽到了遠方傳來的馬蹄聲。

領軍的將領很快下達了將令：突厥人逃過來了，立即列陣迎敵。

很快，他們就發現，突厥人的確是逃過來了，然而並非事先預計的數千人，而是一萬六七千依舊保持著強悍的戰鬥力的鐵騎。

突厥人也看到了地平線上的隋軍，在隋軍身後百餘里，便是他們的草原，他們的家鄉。

伴隨著狂野的如狼嚎般的嘶喊，突厥戰馬更加急如閃電般奔騰起來。

隋軍射出一陣箭雨，百餘突厥戰馬撲到在地，然而僅僅夠射三五支箭的工夫，突厥人已經衝到陣前。

隋軍在前面安置了一些絆馬索，但這並不足以阻擋突厥人如巨浪般的衝擊，頃刻之間，由三千步卒組成的方陣便被席捲而過。

隋軍的馬隊出擊了，四千騎士，還不及對手的零頭，但是他們依然義無反顧---如果退避，步卒方陣的數千袍澤將沒有一個有生還的機會。

初唐之所以可以強盛，是因為剛剛完成了民族融合，吸收了鮮卑等新鮮血液的漢族，充斥著一種勃勃的生機，而初唐的這種血性和生機，繼承的正是大隋。

此時的隋軍，絕不是如以後的宋朝那般因為種種原因而充滿一種「暮氣」。

杜伏威揮動手中的陌刀，斬下一名突厥兵的頭顱：「壯士立功，只在今日！」在他的高喊聲中，他身後五百騎兵發出吶喊，沖向正在圍攻依靠一個小山丘結陣而守的數百步卒的近千名突厥人。

鮮紅的血在朝陽的映射下噴涌而出，是那樣的絢麗奪目。

人的吶喊，馬的嘶鳴，金屬的碰撞……

僅僅半個時辰不到，杜伏威的身邊，已經只剩下百餘騎兵，地上躺著的，是他曾經的三百多部下和近五百敵人，五百突厥人包圍了他們。

今天或許就要死在這裡了。他想，抬頭看看已經升起的太陽，回頭望望身後的袍澤。

「悔嗎？」他喊。

「無悔。」整齊的聲音回答他，是的，因為他們，那數百步卒已經撤上一片高地，並且從那裡儘可能的向突厥人射出一些箭。杜伏威並不指望這些箭能夠起到什麼作用，但那些步卒所處的地勢，使得突厥人要想消滅他們卻得花相當的力氣。

「怕死嗎？」他又喊道。

「不怕。」

「不怕死，才可死戰求生！」他高喊道，「全體聽令，集中攻擊左前，殺將出去！殺！」

號角聲傳來，半個多時辰的血戰，七千軍馬損失大半，然而這並非沒有意義---他們爭取到了時間，使得秦瓊的一萬四千騎兵可以投入戰場……

突圍而出的突厥人向北疾馳而去。

這是一場勝利，慘勝！

兩萬突厥人，被殲滅一萬三千，而隋軍死傷，也有萬人，特別是榆林、雲中兩鎮的七千士兵，生還者不過千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