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飛機一抵達西班牙,桑若瑤便迫不及待的想直奔朱慕凡的懷抱,好好品嘗小別勝新婚的滋味。

同行的茱莉亞和杜希威見她那麼高興,不禁面面相覷,就怕不太妙。

不過現在才想這個也已太遲,只好說服自己:既來之則安之!但求一切能圓滿順利。

桑若瑤滿懷愛意與期盼的心,來到朱慕凡的住處。按了半天門鈴,總算盼到一個懶洋洋、愛理不理的中年婦人來應門。

茱莉亞用西班牙語和她做溝通交談,那個中年婦人才懶懶的移開身子,讓他們三人進門。

屋內的擺設承襲了朱慕凡一貫的作風!在優雅柔和的情調中,又摻雜著濃烈的熱情和放蕩不羈的色彩。

「慕凡!」桑若瑤不等茱莉亞和杜希威有所行動,便急急的住二樓飛奔。

樓下的中年婦人不知跟茉莉亞說了什麼,茱莉亞旋即臉色大變的追上去。

「愛麗絲!停下來,妳不能上去!」她一面三步並兩步的往二樓直衝,一面氣急敗壞的大叫。

杜希威見苗頭不對,不由分說的跟上去。

一心一意想見心上人的桑若瑤,根本聽不見茉莉亞的聲聲勸阻,依然以最快的速度向前奔逸。

「慕凡!慕凡!你在哪裡?」她左顧右盼,盡情呼喚久違的心上人。

轉過牆角后,她看見通道的左前方有一扇門微微的敞開,裡面傳來若隱若現的嬉笑聲,相當曖昧的聲音。一心盼能早一刻見到朱慕凡的桑若瑤,並未多加留意深思,一味地加快腳步跑過去。

「愛麗絲,妳不能進去!」緊追在後的茱莉亞上氣不接下氣的對著她的背影大叫。但她還是遲了一步

「慕凡!我來了!」桑若瑤用力打開門,打算給他一個大大的意外驚喜。

當她定睛一看,燦爛的笑容霎時僵在唇邊,身體僵僵直直的杵在門口,動也不動像個木頭人。

茱莉亞和杜希威趕過來時,心立刻涼了泰半──大勢已去也!

呈現在他們眼前的是:一張柔軟的大床,上面躺著一對全裸的男女,正在熱情如火、翻雲覆雨的極盡男歡女愛之能事,一點兒也沒有注意到佇立在門口的三位『不速之客』!

「朱慕凡!」桑若瑤驚天動地的大吼一聲,這才引起床上那對男女的注意。

「愛麗絲?妳來啦!」朱慕凡看到她時,顯得非常高興自然,一點地沒有愧疚之色,當然也『沒有』察覺她面罩寒霜的冰冷表情。

「你──」彷若青天霹靂的重創,震得她全身發抖,說不出話來。

朱慕凡卻像個沒事人一樣,氣定神閑的對他們說:「你們先到樓下坐坐,我穿好衣服就下來。」

語畢,他便很自然的傾身摟抱住身旁那個身材惹火的西班牙女郎,狀甚親昵的在她耳畔說了一些悄悄話。只見那個性感尤物氣鼓鼓的嘟嚷幾句,像水蛭般緊緊的纏住朱慕凡深深的一吻,才依依不捨的離開那張大床,走進浴室淋浴。

眼前的一切涓滴不漏的盡收桑若瑤眼底。

茱莉亞和杜希威則不約而同的想衝上前去海K朱慕凡一頓,意外的被像個蠟人似的桑若瑤阻止。兩人因而暫時按兵不動,都用擔心的眼神,凝視著一臉蒼白卻顯得意外平靜的桑若瑤。瞧她嘴唇泛白,不斷抽搐著,那副楚楚可憐的凄慘模樣,真教人心酸!

「我們先下樓去吧,愛麗絲。」杜希威推推她僵直的身子。

桑若瑤機械化的順從他們,一路上始終末再開口說過半句話。

***

等待的滋味本就不好受,尤其在這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處境下等待,簡直『度時如年』、草木皆兵、坐立難安,令人窒息!

客廳里的三個人各自想著自己的心事,誰都末開口說話。

茱莉亞和杜希威不時的偷偷觀察桑若瑤的反應。從她那張冰雕般無感情的臉上,他們根本猜不透她此刻真正的想法,只能坐看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

良久,朱慕凡穿了一套米色的休閑裝,精神奕奕的下樓來。

「咦?你們是怎麼回事?怎麼一個個都面色凝重,發生什麼大事了?」朱慕凡一臉莫名的笑道。

若非情況不宜妄動,杜希威真恨不得狠狠的在他頭上敲出一個大洞,他非常氣憤的瞪視著朱慕凡,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朱慕凡見沒人說話,便又笑容可掏的問:「到底是怎麼了,怎麼都不說話?」

「慕凡!」杜希威再也按捺不住,面色沉重的走向朱慕凡。他的眼底裝滿了各種複雜的情緒,將手重重的搭在朱慕凡的肩上,壓低音量小小聲的說:「你的個性我們都很了解,但是──」他示意他看看臉色蒼白、呆楞楞的桑若瑤,似是警告的道:「如果你沒有那份心、如果你那麼沒有誠意,你就別邀愛麗絲到西班牙來玩!」

朱慕凡拍開杜希威的手,刻意提高音量,深怕別人聽不清楚似的大聲辯駁道:「我當然是誠心誠意邀請愛麗絲來玩的,否則又何必特別拜託茱莉亞傳話給愛麗絲呢?」

「既然如此,你就不應該──」

「夠了,威利!」桑若瑤打斷杜希威,步履蹣跚態度卻出奇冷靜的朝他們走過去。「謝謝你,威利,到此為止吧!接下來就由我自己和慕凡談!」言下之意就是希望閑人走避。

杜希威看看她,又看看朱慕凡,按著又轉向茱莉亞。

一旁的茱莉亞頻頻向他點頭示意,杜希威才說:「也好,你們好好談談!」

接著,他和茱莉亞便迅速的消失在客廳,到屋外的庭院閑逛。

清場完畢,朱慕凡以溫柔的口吻對桑若瑤說:「有一陣子不見了,妳過得好嗎?」

迎著他那熟悉的笑容,桑若瑤百感交集,鼻頭一酸,淚珠一顆一顆的滑落。

朱慕凡嚇了一大跳,連忙問道:「妳怎麼了?哪兒不舒服嗎?」

愛麗絲頓感啼笑皆非!這個男人,連自己做了什麼傷透人心的事都不知道,竟然還一臉無辜的問她:她怎麼了!?

呵!她不禁啞然苦笑。「不好!我一直過得很差!自從你不告而別之後,我一直過得很不好!」

她幽幽怨怨的望住他。「你呢?離開台灣之後,你有想過我嗎?」

桑若瑤一步步的逼向他,朱慕凡不禁倒退了幾步。

「你說啊!」

「我──」朱慕凡感到難以啟齒。如果是平常、如果今天站在他眼前、向他追問的人不是愛麗絲,而是別的女人。那麼,他便能狠下心腸,毫無顧忌的將早已背熟的台詞一股腦托出,大聲的說:「沒有!自從離開台灣之後,我就未再想過妳了,我不是那種會緬懷過去的男人,尤其是對女人!」

然而,面對心愛的人兒,如此殘酷的話他是怎麼也說不出口,只能張口結舌、無言以對的望著淚眼婆娑的可人兒,不知如何接續下去。

見他不言不語,她哭得更傷心欲絕。「你還愛我嗎?慕凡!你說過你愛我的,是不是?」

見她哭得那麼傷心,他的心像針扎似的,好痛好痛!「別哭了,妳哭我會心痛的──」他強忍住心中的痛楚,盡量維持不帶感情的語氣說道。他必須逼迫自己這麼做,否則戲會演不下去!

「你真的會心痛?」桑若瑤的語氣中充滿嘲諷和幽怨。

「當然呀!」他不敢直視她的淚眼,就怕泄露真心。

桑若瑤出其不意的失聲大笑,笑聲聽起來卻是那麼凄厲、那麼令人心酸。「別再騙我了!你不會為我心痛的!以前不會!現在不會!以後更不會!我終於知道你根本從沒有愛過我,沒有真正的愛過我!」

她心碎的嘶喊。

「不──不是這樣的──」他好苦、好想把一切都說出來。

「不是這樣?那是怎樣?」

「愛麗絲,妳別這樣!我是愛妳的──」朱慕凡討饒的抓住她的雙臂,她卻毫不留情的撞開他的雙手。

「你愛我!?虧你說得出口!如果你真的愛我,你會不告而別嗎?

如果你真的愛我,你會離開台灣就全無音訊嗎?如果你真的愛我,你會和別的女人在床上極盡魚水之歡嗎?你愛我?這就是你對我的愛!

?」桑若瑤含恨帶怨的怨聲斥責。

多虧她的痛罵,讓他及時驚醒,想到他邀她來的目的。這不正是他想要、煞費苦心製造的結果嗎?他還在猶豫什麼?為了愛麗絲將來的幸福著想,他除了這麼做還能如何?

冷靜思量后,他深吸一口氣,把心一橫,豁出去了!「那妳想怎樣?難不成要我指天立誓,說我朱慕凡今生今世只愛妳一個人?很抱歉,如果真是這樣,妳恐怕找錯人了!我朱慕凡一生風流,豈能為了區區一個女人,放棄多采多姿的感情生活?妳──」天知道他是如何詛咒自己所說的每一句話!

啪──!他的話還沒全數說完,她便狠狠的賞他一記又重又響的巨靈之掌。

朱慕凡動也沒動,他早已料到會有這樣的進展。

「你真夠種!很好,算我桑若瑤瞎了眼,才會愛上你這個無情無義、無血無淚、沒心沒肺的超級大混蛋!不過你放心!我現在清醒了,完完全全清醒了!還真該感謝你的『金玉良言』!你聽著,從現在起,我們兩個便是互不相干的陌生人,就當我們從來沒有相識過!」桑若瑤說完,順手提起腳邊的旅行箱,像逃命似的衝出大門口,急奔而去。

她僅存的自尊,不許她示弱!

望著心愛人兒漸行漸遠的身影,朱慕凡悵然若失,胸口像破了一個大洞,好冷好冷,他不禁痛心疾首的吶喊;「愛麗絲──」

然而,卻怎麼也喚不回已經遠去的人兒!

他跪坐在門邊,全身癱瘓的倚著門框,卻被茱莉亞毫不留情的重踹一腳。

「威利,這兒交給你了,我去追愛麗絲!」她又重踹朱慕凡一記,才頭也不回的追人去也!

「愛麗絲──」朱慕凡再度嘶聲吶喊。

「別叫了!人都走遠了,你就是喊破喉嚨也沒有用!」杜希威沒好氣的說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不行!我要去把愛麗絲追回來!」

「你追她回來又有什麼用?難道你把她傷得還不夠深、不夠徹底嗎?」杜希威毫不客氣的怒吼。這一次,他是真的完全不支持自己的好友。

朱慕凡頓時語塞,衝動的雙腳再一次癱軟。

杜希威深深的嘆了一口氣,態度緩和許多。畢竟他們是感情融洽的至親好友,他實在不忍心太過苛責他。

「你知道嗎?在台灣的時候,愛麗絲為了想見你一面,梨花帶雨的跪在我面前,苦苦的哀求我,要我告訴她你的地址,讓她來見你。她哭得好傷心,說什麼也不肯站起來,看她對你那麼廂情,我真的被她感動了──沒想到你卻──」

朱慕凡聽他一說,更是心痛如絞,愛麗絲揮淚離去的那一幕,還深深的刻在他的心坎里,揮之不去!

杜希威再度渭嘆:「早知道事情會演變成這般田地,我根本就不會答應茱莉亞,和她一起帶愛麗絲來見你。你可知道她這一路上是多麼興奮、多麼期望和你重逢嗎?結果呢?她看到的是什麼?是你和另一個女人在床上大演惹火的床戲!」

一想到桑若瑤方才的表情,杜希威不禁又加重了語氣。

朱慕凡一言不發,像個失心的幽魂,無知無覺的任他責罵。

杜希威見狀,態度再一次軟化。「慕凡,我並不是要干涉你的交友自由,你的個性我知道。但是這一次你真的做得太過份了!愛麗絲是個單純又痴情的好女孩,她絕不是可以陪你玩愛情遊戲的對手,這一點你應該很清楚才是!你既然不可能專一對她,就不該讓她對你抱有愛情的期待,這對她實在太殘酷了!現在好了,終於搞成最糟糕的地步,以最糟的結局收場!真是人令人惋惜了,你們是那麼相配。我從沒見過你對哪個女人像對愛麗絲這麼認真過!我和茱莉亞還以為你這次是從來沒有過的認真,甚至會安定下來,誰知──唉!」

朱慕凡面無表情,彷若一座雕像,聲音像蠶絲般纖細而斷斷續續──

「我是認真的──我真的愛她──從未有過的真心愛她啊──」他像被宣判死刑的囚犯,絕望而痛徹心肺的一字字傾訴。

杜希威從沒見他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真有點被他嚇到!他直覺事情大有文章,急切的蹲下去追問:「慕凡,你是不是隱瞞了什麼?快告訴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朱慕凡一點反應也沒有,只是目光渙散的痴痴傻笑。

杜希威更加確定事態鐵定十分嚴重!否則一向意氣風發、自信滿滿的慕凡不會變成這樣。他心急如焚的搖晃他數下,「慕凡,你別這樣,快告訴我,我們一直是最好的好兄弟,是不是?快告訴我,除非你沒把我當兄弟看!」

朱慕凡終於有了動靜,欲哭無淚的說:「你知道我們家的『早夭』傳說吧?」

「那又怎樣?」他不懂此時此刻他提那個可笑的傳說做什麼?難道──

「那是真的!」朱慕凡凄然一笑。「現在就發生在我身上──」

杜希威臉色大變,抓住他的雙臂,強迫他面向他,「慕凡,你可別嚇我!你是在唬我、在說笑是不是?」

「我何嘗不希望自己是在說笑,但卻是真的──瞧!我現在已經看不清楚你的樣子了──」朱慕凡兩眼空洞無神的苦笑。

「不可能的!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彷如青天霹靂的打擊,震得杜希威六神無主、心亂如麻。

朱慕凡輕笑兩聲,凝望遠方片刻,才緩緩的道出故事的真相──

「那是還在台灣幫卡汶準備發表會期間的事了。有一回我因為感冒,在愛麗絲的勸服下去看了醫生。醫生說登革熱正流行,而要我做抽血檢查預防萬一──誰知道我一個星期後去看檢驗結果竟是──癌症末期──」

他無知無覺的繼續往下說:「一開始我也不相信、不願相信,但是接下來我卻經常頭暈頭痛、眼睛看不清楚東西,經常有多重影像出現。

而且我還經常沒來由的心痛!一次又一次,逼得我不得不相信、不得不接受事實──難道這就是我違抗朱家家規、一生風流的報應?」他啼笑皆非,倒抽一口氣才又說:「你知道嗎?那時我才剛下定決心,等發表會順利成功后,要向愛麗絲求婚,帶她一起到法國去的啊──」

他終於無力的淌落絕望無奈的熱淚。

杜希威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摀著臉拚命的搖頭。

朱慕凡仰起臉,視線模糊的望向浩瀚的藍天。「冷靜下來后,我開始深思我和愛麗絲之間的事。愛麗絲曾在婚禮當天,目睹柳浩風慘死在她眼前,從此她把自己關在象牙塔內!現在,我好不容易讓她重拾歡笑,我如何告訴她,我是癌症末期的患者,隨時都會離她而去?愛麗絲對感情是那麼的死心眼,一旦我走了以後,她怎麼辦?那個傻女孩一定會像失去柳浩風時一樣,再一次把自己鎖在象牙塔中,終日以淚洗面。到那時候,誰來救她?我不要那樣!我不要愛麗絲再過那種行屍走肉的日子!我絕對不要她為我那樣──」

「所以你就故意不告而別,音訊全無,又不讓我把地址告訴愛麗絲,讓她處於極度不安的情況之中。你料到我會看不過去,而告訴她你過去對愛情的態度,說你是如何的風流花心、勸她對你死心。但你也知道她很死心眼,不會輕易相信我的話,你只是想藉我的口,先給她『你是個愛情不專的男人』的印象罷了。然後,等時機成熟,你再托茱莉亞帶她到這裡來見你,你又事先安排這場床戲給她看,好讓她徹底死心!認定你確實是個不折不扣的花心大蘿蔔,讓她恨你、主動離開你。這麼一來,將來你離開人世,她就不會傷心了,是不是?」杜希威把可能的發展一股腦兒的說出來。

朱慕凡心碎的輕笑兩聲,算是默認。「除了這樣,我還能怎麼做,你告訴我啊──」

「你這個傻瓜!你這又是何苦?」杜希威再也忍不住,淌下痛心的淚,狠狠的抱住老友。「你這個大傻瓜──」

兩個大男人抱在一起痛哭,實在不太好看,但此時此刻誰還會顧慮好看與否?

良久,杜希威才止住失控的情緒,再度開口:「有沒有再去看過別的醫生?」

朱慕凡搖搖頭。

「這樣不行,我們再去看看別的醫生,搞不好是誤診。就算是真的,或許還有救,說不定會有奇迹出現!」

朱慕凡頭搖得更厲害,「別再白費心機了,如果世界上有那麼多奇迹發生,那就不叫奇迹了!」

「無論如何總得試試,俗話說:『哀莫大於心死!』凡事總得多方嘗試──」

「沒有用──已經沒有用了──你明不明白──這是我們朱家人的命運,逃不了的,你懂不懂──」朱慕凡失控的嘶吼。

「我不明白──我才不管什麼朱家的傳說,我只要你活著,不要死,你懂不懂?兄弟──求求你──我求求你再試一試──就算你不為你自己、不為我、不為朱家任何一個人,至少為了愛麗絲,再試一試好不好?我們再去看看別的醫生,慕凡──」杜希威痛哭流涕。「我不要你死──你不能死啊──」

朱慕凡真是被他感動了,他仰天長嘆一聲。「好──我聽你的──為了愛麗絲──我再試一次──」

「太好了──」杜希威把他抱得更緊,「你一定會沒事,一定──」

天空不知何時早已霪雨霏霏。

***

桑若瑤不知道自己究竟在陌生的街上走了多久,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她只知道自己的心碎了,在奪門而出的剎那,便已粉碎成灰燼!如今的她,只是一具沒有心的木偶,漫無目的的ㄔ亍而行。

不知何時落下的雨絲,一絲絲的落在她的發梢、身軀,她卻毫無反應。任憑泉涌的熱淚和著雨水滑下雙頰。

「彩虹,是彩虹耶!」騎樓躲雨的中國遊客,用中文興奮的叫嚷。

桑若瑤被他們的話吸引,抬眼望向天際。果然是彩虹,而且是兩道彩虹!

她不禁回想起不久之前,她和慕凡還甜甜蜜密的共賞虹彩。幸福洋溢的往事如今重憶,格外凄然酸楚,她絕望的閉上雙眸。她最愛的那首歌,此刻偏又在她腦海清晰的盪起──

又看到天際浮現出彩虹你可還珍惜那往日雨中我和你站在彩虹的兩端一個在西一個在束我又排桐在細雨中默默地期待著晴空漸漸浮現出彩虹身邊有誰與共?﹙詞人節錄田蔣志雄:第二道彩虹﹚

「慕凡──」她仰天吶喊,卻怎麼也喚不回逝去的愛情。

她衝動的從背包中取出一把隨身攜帶、防身用的小刀,掀起自己濕透的長發,一刀刀的割下去。

「住手,愛麗絲!」一直跟在她身後的茱莉亞,見苗頭不對,衝上來制止她。「妳這又是何苦,難道妳這麼做就能挽回什麼?」

「我不是想挽回什麼,我是想和他一刀兩斷,慕凡說過他最喜歡我的長發,所以我要割掉它,和他恩斷義絕!」桑若瑤異常的執著,一刀一刀的用力割。

茱莉亞見狀,不再阻止她,任由她發泄。

當綢緞似的髮絲散落一地之後,桑若瑤才停止手上的動作。

「夠了吧!別再糟踢自己了!為了一個負心的男人如此,值得嗎?」

茱莉亞試著安慰她。

「那我該怎麼做?妳告訴我啊──」她多希望這一切都是騙人的,慕凡不會這樣待她,不會的!奈何事實擺在眼前,讓她不得不信!

茱莉亞看了她一眼,才說:「要對付像Evan那種負心漢,辦法是有的,只是不知道妳願不願意罷了!」

「告訴我!我什麼都願意做!」波濤洶湧的恨意,讓她不顧一切。

「很好!夠酷!辦法就是──」

***

時光匆匆飛逝,朱慕凡的病情終於有了結果。

「你這個烏龍大師,什麼癌症末期,根本是你自己弄錯了!」杜希威氣也不是,笑也不是的罵他。

朱慕凡絕地逢生,早高興得合不攏嘴。「我怎麼知道事情會這樣!

那天我到醫院複診,輪到我看診時,醫生正好臨時有事離開了一下。

我等得無聊,想進去診療室問問情況,敲了半天都沒人應門,我乾脆自己旋開門把進去。才踏進門就聽到屏風后的內診室,有一位醫生和護士在說話,那個護士手上又拿著我的病歷,所以──」說到這兒,他頗為尷尬。

「所以你就以為他們是在說你、所以你就以為自己受了什麼朱家的『早夭』詛咒,是個癌症末期,即將死去的人!真是──」杜希威真想海K他一拳。

朱慕凡困窘的搔搔頭說:「我怎麼知道──那時我又真的常頭暈頭痛、眼睛看東西有好幾個影子,心也常常痛,所以我才──」

「所以你才怎樣?真是受不了你,明明是近視造成的頭痛、頭暈和視線模糊不清,再加上那時你又感冒,頭痛頭暈才會更為嚴重,你這小子竟然──」杜希威一副『真受不了你』的眼神,害他白白掉了那麼多眼淚。

「還有心痛啊!所以──」朱慕凡愈說聲音愈小。

「你還好意思說,自己愛愛麗絲愛到心痛而不自知,誰拿你有辦法?

大笨蛋!還虧你是出名的大情聖呢!」杜希威壞心眼的糗他。心裡倒是因老友平安無事而高興至極。

朱慕凡則是滿心歡喜的一直傻笑。太好了!原來他根本沒罹患什麼不治之症、也根本沒有什麼朱家的『早夭』詛咒,一切全是誤會,真是太好了!這麼一來,他就可以安心的和愛麗絲在一起,好好的愛她了。想到這兒,他笑進心坎里去了。

「你現在打算怎麼辦?」杜希威言歸正傳。

朱慕凡笑得好燦攔,「當然是回台灣去找愛麗絲啰!我必須向她道歉,解釋清楚,並告訴她我愛她!然後向她求婚!」

以前他會到處花心不肯安定下來,一方面是沒有找到真心所愛,另一方面是為了反抗朱家荒謬可笑的『早婚家規』。同時,在內心深處又怕朱家的『早夭』傳說真會降臨在他身上!但經過這次的烏龍事件后,他已經徹徹底底的想通了。

他深愛著愛麗絲,沒有愛麗絲不行,這才是最重要的!

杜希威甚是替他高興,「我看我就好人做到底,先回合灣去替你向愛麗絲及茱莉亞解釋清楚。你儘快處理好這邊的事趕回來,以免夜長夢多!」

「謝謝你,希威!」朱慕凡不勝感激。

「都老朋友了還跟我來這一套。結婚時別忘了請我喝喜酒就成啦!」

「一定會的!」朱慕凡一顆心早已飛到心上人身邊去了。

***

台灣.台北

朱慕凡一下飛機,便匆匆的趕往桑若瑤的住處。他必須快點找到她,給她一個意外驚喜。然後向她道歉,親口告訴她一切的事情經過,請求她的原諒,他真的不是故意令她傷心的!自從真相大白以來,他腦海里想的、內心挂念的都只有這件事。

他也有想過先打個電話或傳真給她,向她說明一切。但想來想去都覺得怎麼也說不清楚,還是見了面,當面談最妥當。所以他放棄以打電話和傳真『打先鋒』的念頭,直接飛回來。

按了十多分鐘的門鈴,始終無人來應門,他又轉往她教舞的地方。

到了那邊,一問之下,意外發現桑若瑤一個星期前使辭職了!

他想了一下,又轉往杜希威的住處,杜希威比他先趕回來,一定比他清楚桑若瑤的近況。令人泄氣的是,當他抵達杜希威的住處時,才發現連杜希威也不在家。

「奇怪,都跑哪兒去了?」朱慕凡有些沮喪。但是他不是個輕言放棄的男人,很快的便又重新振作,朝麥可的pub飛奔而去!

麥可和莎莉一見到他,就好象見到世紀大救星般,爭相說道:「太好了,你終於出現了!你再不出現,我們都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究竟發生什麼事了?愛麗絲人呢?她怎麼會辭去教舞的工作?她一直很喜歡那份工作的!」他像連珠炮似的一連開出一大串問句。他的直覺告訴他,一定出事了,而且是大大不妙之事!

麥可和莎莉互看一眼,雙雙無奈的搖搖頭。

朱慕凡見狀,心中的不安像湖面漣漪般,愈擴愈大。「你們快說呀!」

「你們是不是吵架了?」

「呃!?」莎莉的話讓朱慕凡一陣心虛。「為什麼這麼問?」

莎莉看看麥可才說道:「因為愛麗絲是在你離開台灣之後才開始變的,所以我們在猜會不會和你有關。」

原來他們並不知道桑若瑤到西班牙去,以及在西班牙發生的事。這令朱慕凡感到意外的幸運,不必再多費唇舌解釋。

他避重就輕的說:「我和她之間是有一些誤會沒錯,所以我才會趕回台灣來向她解釋。」

「那你最好快點去見她,否則只怕會更糟!」

「那就快點告訴我,愛麗絲人呢?」他愈聽心愈亂。

「我們也不是很清楚,你最好去找威利,他最清楚不過了,因為他每天都很辛苦的監視愛麗絲。」

「監視!?」到底是怎麼回事?「電話借我一下!」

他立刻call了杜希威的扣機。從下飛機至今,他不知已call過他幾次,每次都沒有迴音,希望這回能有眉目。

結果等了半天依然令人失望,他改撥杜希威住處的電話,結果他還是沒回去。

朱慕凡愈想愈不對勁,條地起身,「我看我還是先回希威的住處等他,如果他或愛麗絲有來這裡,記得打電話通知我」

「OK!」

***

朱慕凡馬不停蹄的回到杜希威的住處,試著再按按門鈴,還是沒有人應門。

他索性坐下來,打算採取守株待兔的土方法。

希威為什麼要監視愛麗絲?他百思不得其解,愈想愈迷糊,愈想心愈紊亂!

不成!與其坐在這裡魂不守舍的胡亂猜測,不如再去找找!

於是,他把行李丟在杜希威住處的門口,再次出征,希望會有意外的收穫。

然而上天似乎存心和他作對,他從下午晃到晚上,依然一無所獲。

不論打電話到杜希威的住處,還是問麥可他們,都沒有愛麗絲和杜希威的消息。

他甚至把他和桑若瑤以前經常去玩的地方都找遍了,還是覓不到佳人芳蹤。

他實在又倦又累,不禁往街上的路燈燈桿一靠,長嘆一聲。令人窒息的失敗感偏又不識趣的落井下石、襲上心頭!

此刻,他深刻的體會到愛麗絲上回到西班牙去找他時的心情!

她一定是和今天的他一樣,滿懷著一顆興奮之心,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心愛的人兒,向他訴盡衷腸。

然而,她當時看到的竟是──!他不禁眉頭深鎖,滿心罪惡,悔恨交加。

他找了大半天都見不著愛麗絲的芳蹤就已經夠沮喪了,更不用說愛麗絲去西班牙見他時,看到的是他若無其事的和另一名女子大演床戲!

該死!他真是該死!他把自己的頭用力的往燈桿上撞。

雖說當時他是因為誤以為自己已不久於人世,為了讓愛麗絲對他徹底死心,以免不久的將來重蹈柳浩風死去的覆轍,才狠下心祭出那種下下之策!但──反正一切都是他的錯,他真是該死、該死……

他不經意的抬眼,視線被一對正要走進前方不遠處一間餐廳大門的男女吸引住了。

愛麗絲!?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個亮麗搶眼、艷若桃李的女人,穿了一襲狂野惹火的緊身皮製連身短褲,修長白皙的玉腿,露出長長的一大截。腳上穿的是和衣服同色系、火紅色的真皮長筒靴,雪自的頸項上系了一條和衣服同色系的紅色絲巾。耳朵兩側則垂著兩顆櫻桃形狀、嬌艷欲滴的鮮紅色耳環。

那頭性感撫媚的短髮,把她的狂野、她的冷艷勾勒得更為鮮明強烈、更令人不敢逼視。

她整個人從頭到腳,都充滿了火焰般誘人的魅力。那被緊緊裹住、曲線畢露的蛟好身材,好象隨時都會噴出迷煞人的性感火焰般,令人怎麼也捨不得將視線移開──尤其是男人!

「愛麗絲!是愛麗絲沒錯!」呆楞過後,朱慕凡篤定的低叫。

問題是,愛麗絲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她那頭瀑布般瀉曳至腰間的雲發哪裡去了?他印象中那個純真可人、靈秀無邪的心仙女那裡去了?

眼前這個充滿野性的紅衣女郎讓他十分陌生、相當不適應。

雖然他不能不承認,她這副惹火的妝扮和清純靈秀的她一樣魅力十足、深深誘惑著他的心,但是他還是比較喜歡小仙女似的她。

當他的視線落在桑若瑤身旁那個陌生男人身上時,心中有把無名火冉冉升起,蔓燒遍野!

那個油頭粉面的臭小子是什麼東西?膽敢用那隻淫穢不堪的爛手搭住愛麗絲雪白無瑕的香肩,真是可惡至極,罪該萬死!更令他氣憤的是,愛麗絲不但沒有推開那隻該死的淫手,反而任他撫觸,還對他笑得既嬌又媚!

朱慕凡怒火直衝腦門,再也無法坐視不管,一副想將人生吞活剝的駭人氣勢,朝他們大步的走過去。

「你這個下流的採花賊,還不趕快把你的爛手從愛麗絲肩上拿開!」

朱慕凡一點也不顧這裡是人來人往的大街,膛目怒指著那個可惡又該死的臭男人大罵特罵。他的舉動引來許多好奇的眼光,他卻一點地不在意。

桑若瑤態度十分冷漠,一臉陌生的對他說:「這位先生,請問你是誰?我們認識嗎?」

「愛麗絲!?」好冷的聲音,像一把冰刀割過他的胸口!他心頭一震,不禁硠蹌的倒退一步。

「我──我是慕凡,妳──不記得了嗎?」他忐忑不安的問。

「朱慕凡是哪個下流的渾蛋我怎麼會知道,滾開!沒聽過好狗不擋路嗎?」

她狀甚親熱的挽著那個男人的手臂,猛力的撞開他,頭也不回的走進餐廳。

「愛麗絲──」朱慕凡才想追上去,身後卻伸出一隻手,冷不防的用力拉了他一把。

他定眼一看,不禁低叫:「希威!」

「先上車再說!」杜希威向他示意。

朱慕凡一上車便怒不可遏的咆哮:「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還有,我找了你一整天,你為什麼都不和我連絡?」

杜希威連日來的疲憊和積怨,被他這麼一吼,也完全爆發。「你還敢說,一切還不都是你的錯,你知不知道,從西班牙回來后,愛麗絲整個人就徹徹底底的變了!她像是在和自己過不去、又像是在賭氣般,不但把一頭長發剪掉,而且還濫交男朋友,人家約她,她就來者不拒,照單全收,還把自己打扮得野性十足,似乎在詛咒什麼一樣!誰勸她她都當作耳邊風,茱莉亞偏又一面倒的站在她那邊,我只好天天監視她,免得她吃了男人的虧,今天也不例外,你說我哪有閑工夫和你連絡,萬一因此跟丟了,出了差池誰負責?」

「這──」朱慕凡聽得目瞪口呆,他怎麼也沒有想到,在這麼短的日子裡,愛麗絲會有如此劇烈的轉變!他不用想也知道,她的改變一定是因他而起,他正是罪魁禍首!

想到這兒,他不禁一陣心痛,自責不已,恨不得殺了自己。

「是我,全是我的錯,我太傷她的心了,所以她才會──」他把額頭猛力的往座位前的平台敲撞,像在搗麻薯似的。

杜希威見狀,連忙制止他。

「住手,你在幹什麼,這樣無法解決問題的!」

「我知道,可是我無法原諒自己!」

「別這樣,冷靜一點,這樣一點也不像你,何況這也不能全都怪你!」這是他的真心話。雖然他覺得他當初那麼做太傻了。但是,那是他愛人的方式,他實在無法也不忍心苛責他。若換成是他一定做不到!

他一定會隱瞞病情繼續那份感情直到最後,然後丟下傷心欲絕的對方與世長辭,一走了之!

他才不會像慕凡這麼笨的處處為對方設想。因此,他在知道真相后,怎麼也無法苛責慕凡對桑若瑤所做的事。

然而,同樣知道真相的茱莉亞卻不以為然,堅持慕凡不對!這或許就是男女想法的差別吧!

朱慕凡聽不進好友勸告,改用拳頭猛撞自己,「都是我,該死!該死──」

「慕凡,你冷靜一點!」杜希威逼不得已,狠下心痛扁他一記。

朱慕凡的嘴角因而泛起血絲,右額扎紮實實的撞上車窗,不過整個人倒是冷靜許多。

「要不要緊?」杜希威遞了一張面紙給他。

他接過面紙,拭凈血跡,平靜的說:「好多了,謝謝你!」

「跟我還來這一套!」杜希威放心許多,「現在你打算怎麼辦?」

「當然是找愛麗絲當面解釋清楚,乞求她的原諒!」朱慕凡正色的說。這雖是最笨的方法,卻也是唯一的方法!

杜希威完全同意他的作法。「你會找茱莉亞談談嗎?」

慕凡搖搖頭。「別指望她了!你別看她成天和男人廝混在一起,一派花花公主的作風。她可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女性保護主義者』!她的女性朋友雖然不多,但卻都是知交。所以她可以為她那幾個屈指可數的女性朋友甩掉一大票男人,卻不可能為了一個男人去對付她的『女友』,就算那個男人是她老哥也不例外,而愛麗絲很明顯已被她列入少數的女性朋友之一。」

杜希威了解的點點頭,「照這麼看來,你可能有一場硬仗要打了,不論茱莉亞有沒有把真相告訴愛麗絲,愛麗絲都不會輕易原諒你的!」

「我知道,我傷她太深了!」朱慕凡十分明白。「不過,我一定要取得她的原諒,和她重新開始!我的個性你很清楚,不達目的我是不會死心的!」他信誓旦旦的顯示壯士斷腕的決心。

「很好!那愛麗絲就交給你了,我在台灣的居留期限已經到了,得先回法國去才行,你加油啊!」

「我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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懶得去外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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